第54节
  能求个两情相悦自然好,如若求不来,即便是勉强也无妨。
  “昨日在庆功宴上,我向陛下求了个恩典。”赫连煜神情温和,指腹慢慢摩挲着她柔滑的脸颊,带着隐秘的期待,说道:“猜猜看,是什么。”
  这话他昨天夜里就已经提过一次了,现在又再提及,所以这个恩典必定是与她有关的。
  秦乐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淡声道:“猜不到。”
  赫连煜两只手都捧上了她的脸,让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腰腹上,习惯性往人耳垂上揉捻着,说道:“我的妻子,不受身份约束,也无需顾及那些门第相当的虚荣,但以军功,求得一人足矣。”
  秦乐窈的血液凝滞了片刻,从头顶开始发麻,阵阵往下,一直麻遍了全身。
  “陛下问我,是否心中已然有了人选。”
  “我承认了。”
  “陛下允了。”
  赫连煜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但无所谓,心中的偏执未受到分毫的影响,他轻笑着告诉她:“我可以娶你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会少你的。”
  秦乐窈坐在那,涌上了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却是并非全然来自于害怕担心。
  她此前一直认为,赫连煜对她的兴趣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占有欲,控制欲,胜负欲,这些作祟的念头在蠢蠢欲动罢了,或许也有浅淡的喜欢混在一起,但应是不多。
  可他此番作为,有些颠覆了她的臆断。
  “窈窈,你的条件,我现在都能做到了。”赫连煜的笑中有得意,也有期待,“这可是你自己向我要求的,日后举案齐眉,不可反悔。”
  秦乐窈说不出话来。
  这场战役的大胜,是何等重功,他竟以此求人。
  她承认自己此前看轻了他的情谊,是以此时此刻心头盘踞的情绪,愧疚短暂地超过了对自身未来的恐惧。
  说书人讲,世间最是深情难负,但她这样的人,天生的心性凉薄,不喜约束不堪深情重负,对萧敬舟是,对赫连煜亦如是。
  “你这是什么眼神。”赫连煜眯起眼,倒不意外她掉头就跑或是再说些什么诛心言论,但这眼里的复杂情绪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我说,”男人慢慢揉着她的耳垂,“咱们都要做夫妻了,你莫不是还在想着什么当我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兴趣吧,我赫连煜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得也是坦荡磊落,你也不必忧心什么假象假装的,只管放开心怀,我原本喜欢的也不是你穿的那层外皮,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心里有数。”
  “什么身份门第,家世地位,从今以后你是我无乩馆的将军夫人,圣上亲自点头应允的婚事,再没人能看轻你的身份。”
  秦乐窈自嘲地笑了下,天下女人易地而处,如此天潢贵胄者捧出一颗真心来,应是没有几个人能守住本心不动摇的。
  人人都喜欢,都会感动的东西,她却只会觉得心里发寒。
  即便是高门荣耀的显贵地位又如何,不过也是被困在一方宅院里头,嫁人,生子,为些后院琐碎所累,费尽心思周旋那不属于自己的亲疏关系,最后日复一日盼着主君回来。
  再不是她自己。
  所以即便是真的喜欢她又如何。
  他们口中的喜欢,到头来给她带来的,也不过如是。
  很值得稀罕吗。
  秦乐窈抬眼看着他,况且这种所谓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一年,五年,或是十年。
  等到这股上脑的劲头散去了,他便会后悔,不理解为何自己当初这般兴师动众,怎么就为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她久久地不作回应,也不说话,赫连煜等了半晌,也不着急,揉着人的耳垂径自道:“纳吉纳采下聘的流程复杂,我差人去端州将你父兄接来,这些礼节性的东西须得家中长辈在场,二来也是正好一道过个新年。”
  他说得强势,已然不是像上回那般的询问,只是在告知她这件事。
  “你家中可还有什么别的亲眷?这一趟我也一并接来。”赫连煜早就习惯了她的消极抵抗冷处理,既然她不愿意配合,那这些事情便都由他来一手安排。
  秦乐窈淡声道:“没有了。”
  “行。”赫连煜往她唇边亲了一下,“那就安心等着吧,来回最迟不过一个月,便能见着你父兄了。”
  第64章 婚讯
  很快, 赫连煜的婚讯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不少人都对这位从商的女子是何样貌有何手段相当好奇,竟是能叫骁骑大将军这般的人物,向圣上开口请求指婚。
  有人说她生得仙女下凡, 有人说她手腕了得懂得笼络男人,更有甚者假借买卖生意的由头,就为了跟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见上一面,是否真有那三头六臂之能。
  一时间, 将军情深一往,商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爱情佳话,在各大茶楼酒肆传开,梨园甚至谱出了一出新的商女记, 场场皆是高朋满座。
  反观秦乐窈本人,在上京这股热闹至极的浪潮中,倒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水云楼里的白凤年对她的态度也是相当大的转变,之前秦乐窈一直想托他引荐这水云楼幕后真正的老板, 即便二人的合作已有两个年头, 白凤年起初也仍是咬着不松口, 直到后来婚讯传出,他才又主动提及了此事。
  傍晚时分,白凤年笑得像只狐狸, 亲自出来送秦乐窈上马车:“慢走秦掌柜的。这眼看着你要嫁入威北王府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合作的机会怕是不多了,我听小道消息说赫连将军的人在收购上京中最大的那家誉满酒庄, 秦掌柜的以后便可以退居幕后收钱,不用再这般辛苦地出来抛头露面了吧?”
  那家酒庄, 也是当时秦乐窈为了引他反感而提出来的条件之一,赫连煜却是也照办了。
  秦乐窈不想接他这句话, 白凤年又笑眯眯道:“但秦老板日后若是退居幕后收钱,那我们这当家的,可还需引荐?”
  秦乐窈这才开口道:“自然还是指望着白掌柜的,其他那些事情都不需在意,没什么能妨碍到咱们之间这些买卖。”
  “行,有您这句话,白某就放心了,那这事我尽快安排,我们当家的也对秦老板这白手起家能干到这个份上的女中英豪,很是青睐。”
  马车缓缓离开水云楼,从小路往无乩馆的方向而去。
  车架里,秦乐窈疲惫地仰头叹了口气。
  赫连煜是真的下决心在断她后路,不止把这事闹得整个上京人尽皆知,还自己做主将她家在端州的产业全挖过来了,连着伙计一起,浩浩汤汤,待到誉满酒庄腾出了地方,就再将她城外的那个庄子一起并过来,彻底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赫连煜说,成婚之后,会给她多安排几个经验老道的商才帮衬着,叫她不用那么劳神费力,只需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事便可。
  秦乐窈睁着眼,觉得车里闷得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坐到窗边掀开帘子,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秦乐窈回到云海别院的时候,赫连煜已经在屋里等她了。
  男人一身暗红常服,放下手中茶杯,朝她含笑道:“回来了。”
  秦乐窈这一整个月的状态都是压抑的,也不怎么想跟人说话,浅淡地动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了,便埋头想往里走。
  “诶,窈窈。”赫连煜拉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腕心细嫩的皮肤,知道她还别扭着,调笑了一句:“别一天到晚这样丧着脸,运气都要跟着变差。”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赫连煜接着道:“好了,别不高兴了,赶紧收拾收拾,你父兄已经入京了,一会晚膳的时辰就能到。”
  赫连煜原本想过安排秦家父子也住在无乩馆中,反正地方够大。但后来转念一想,到底是成婚之前不好叫长辈瞧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住在一处,便还是让季风安排了京中最好的客栈暂住。
  “那酒庄还有个几日便能彻底收拾出来了,届时让你父兄搬进去,就算做是你的娘家了。”
  赫连煜此番胜仗回京之后,比之前的秉性,变得愈发强势些了。
  许多事情,他都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一如他之前所言,秦乐窈真的有种自己正在被他一步步推着逼着往前走的感觉,而且她根本无力阻止。
  登瀛楼外,漫天红霞将云层浸染,华贵的马车平前行着。
  无乩馆的马车前坠旗已经换成了骁骑将军府自己的符纹,宽阔的车厢中,秦乐窈垂着眉眼跟赫连煜坐在一处,她身上穿着绛紫色的绸缎流仙裙,是他亲自挑的,连同发髻上的珍珠冠,两髻斜插的小步摇,都是他给挑的。
  秦乐窈甚少有这样盛装打扮的时候,紫色挑人,难驾驭,但这种浓郁华贵的颜色衬在她这种清冷调性的美人身上,分外的相得益彰。
  赫连煜侧眸瞧着她,伸手覆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下,拉回了美人的思绪。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他温声问着,想跟她多聊两句,让人不要这么沉闷。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故意道:“衣服穿着不习惯,头饰戴着不习惯,干什么都不方便,还重。”
  赫连煜扬眉,往她脖颈上揉了两把,笑道:“慢慢就习惯了,这不算重了,以后若是要入宫赴宴,面圣的行头会比这些要正式华贵得多。”
  秦乐窈浅淡地翻了他一眼,没敢太明显,视线转回了正前方。
  赫连煜把玩着她的手指,手臂将人肩头揽着,温声调侃道:“窈窈,这可是你自己向我要求的,我问过你是否认真,你也给了肯定的答复。那这将军夫人的名头既然担了,很多事情,可就得要担起责任来,别学那些戏文里的负心汉,撩拨了却又不肯负责。”
  这些话听在秦乐窈耳中,便干脆闭了眼。
  登瀛楼的雅间都在第三层,视野极好,能瞧见外面大片绚丽的晚霞,不远处的恢弘城墙,还有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
  上京城的奢靡华丽远非端州那鱼龙混杂之地所能比拟,秦忠霖趴在窗子旁边惊叹着:“诶诶爹,你快看那边那座楼,真是气派啊。”
  秦伯有没儿子这么缺心眼,他被带到这超出认知范围的地方显得谨慎不少,端坐在那,提醒道:“你老实坐着,别让人家瞧见了笑话,连带着一起要笑话你妹妹。”
  秦忠霖到底只是没人的时候放纵些,真正等大门打开,赫连煜带着秦乐窈进来之后,父子俩一起起了身行礼:“草民叩见大人……”
  人还没跪下去,便被赫连煜出声阻止了:“不必拘礼,坐吧。”
  小厮鱼贯而入上着菜,秦乐窈在此情此景之下见着自己父兄,也并没有多开心得起来,她仍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沉着张脸,浑身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秦忠霖趁着上菜的空隙凑近秦乐窈小声道:“妹妹,你这一下子冷不丁的,怎得攀上这么大的官了……”
  他眼珠子悄悄往赫连煜的方向扫了眼,嘴唇不动却能发声,近乎腹语地跟她道:“我这一路过来打听了下,说是、说这位妹夫是什么大将军是吧?”
  妹夫两个字震得秦乐窈心里一跳,怒目扫他警告道:“再乱话拔了你的舌头。”
  秦忠霖意识到自己胡乱攀亲了,赶紧往嘴上拍了一下。
  然赫连煜显然是听见这句话了,只轻笑了一声道:“无妨,原本也就快是自己人了。”
  这一顿饭吃得压抑至极,赫连煜倒是一直在跟秦忠霖父子俩聊些话题,秦乐窈甚少插话,不过被点到头上的时候才应上两句。
  夜晚起了风,四人慢慢步行离开登瀛楼,赫连煜走在前头,秦忠霖见男人的注意力没在这边,便赶紧悄悄又扯了把自家妹妹的衣袖。
  秦乐窈拧眉看他,只见秦忠霖眼神暧昧往下示意了一眼。
  早些年兄妹两个还在外头摸爬滚打的时候,这种换手的眼神,二人之间的默契根本无需言语。
  秦忠霖有东西给她,而且要悄悄的。
  衣袖不过正常步履间的垂摆,秦乐窈手中便摸回了一样东西,小小的一个圆筒,一猜就是信件。
  “那个,今日多谢将军款待了。”秦忠霖完成了任务之后人都轻松了一截,还能笑着跟赫连煜揖手客气:“我们父子俩想自己游历一番上京城,就不叨扰将军的时间了。”
  赫连煜道:“我遣两名随侍给二位带路吧,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秦忠霖也没跟贵人客气:“那便多谢将军好意了。”
  父子俩离开了赫连煜的视线范围之后,秦伯有顾及着身后还有两个侍卫跟着,只敢眼神朝儿子看了一眼询问。
  秦忠霖朝他眨了眨眼,示意放心,东西已经转交给窈窈了。
  晚风吹醒了些许酒意,秦忠霖伸着懒腰往后头马车的方向偷瞄了一眼,意味深长感叹道:“哎……我妹妹这兜人喜欢的劲儿哟,这桃花劫一朵两朵的乱开,地位还一个比一个牛。”
  秦乐窈上了马车之后,手里还攥着方才的小圆筒。
  她身上这身衣服实在繁琐,不止是广袖,贵人的衣裳连个内壁荷包都没有缝的,这绸缎又软,若是揣在怀里,保不齐赫连煜什么时候摸她一把就给摸到了。
  赫连煜喝了点酒,坐在她身边,轻笑道:“你这哥哥,虽是不太精明,但胆气却算不得小,算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