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不远处,心思郁结的康熙远远地见到前方的人,一时间还以为是仁孝皇后显灵,激动地往前急走几步,几步之后,康熙又顿住脚步,失笑摇头,自己真是太思念赫舍里氏,竟然会想到这等无稽方向。
  眯起眼睛,康熙冷冷问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梁九功,那是谁。”
  “禀万岁,这是乌雅格格。”梁九功的心中为乌雅氏捏了把冷汗,争宠都争到坤宁宫了,这真是不知死活。
  “乌雅氏。”听见这个名字,康熙身上凛冽的杀意退散了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是进宫后还记得给仁孝皇后磕头的那个乌雅氏?”
  听见梁九功肯定的回复,康熙眼中的杀意终于平息:“既然她有心,便让她给仁孝皇后磕个头。”
  第27章 独处
  云珠被梁九功叫住的时候,顾不上忐忑或者害怕,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是太好了,终于能够找到回景仁宫的道路了。
  庆幸过后,才反应过来,梁九功和她说了什么。
  不可置信的看着梁九功,云珠干涩地问道:“梁公公,您是说,皇上在坤宁宫里召见我?”
  “是呢。”梁九功笑眯眯的,这几次三番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康熙暂时没有宠幸,但一时的欢愉算什么,后宫中多少人早已没了姓名,反而云珠却在万岁爷的心上留下了痕迹,尽管浅淡,但对于心系天下的君王,这清浅的痕迹,也足够云珠受用的。“万岁爷感念格格您对仁孝皇后的孝心,中元日还特意寻来坤宁宫,特许您给她磕头。”
  云珠错愕不已,她只是在宫中迷了路,误打误撞来了这里,怎么便被康熙误会成特意来祭拜。
  但这等误会,明摆着对云珠是有利的,她自是从善如流,默认了康熙的误会。
  谈话间,康熙已经率先进了坤宁宫,云珠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偌大的正殿间,宫女太监一应皆无,只有康熙在上首独坐。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偌大坤宁宫正殿只靠着牛油蜡烛照明,烛火跃动间将青年的身影拉得格外纤长,昏黄烛光下,看着格外寂寥。
  康熙仰着头靠在凤椅上,大手遮挡着额头,此时的他,不再是这个帝国的统治者,只是一个普通怀念妻子的男人。
  云珠走进的动静惊醒了他,瞬间身上的寂寥和落寞再也不见,又是那个渊渟岳峙的帝王。
  沉默的帝王深深地打量云珠,眼神无比锐利,等见到她未施脂粉的脸颊,红肿的厉害的眼眶,这狼狈的样子反而让康熙放下了怀疑,确认了眼前的女子不是借着祭拜皇后之名接近邀宠。
  等云珠行完礼,康熙声音嘶哑地将她叫起,指着墙壁上仁孝皇后的画像:“宫里也只你还想着她了。”
  声音轻轻,好似怕惊动什么。
  画像上的仁孝皇后年岁尚轻,就这么英年早逝,实在有点可惜,云珠暗自叹息一番,便利索地对着画像磕了几个头。
  等磕完头,云珠不欲多留,试探性地问道:“万岁爷,宫门快要下钥,臣妾便先告退?”
  康熙沉沉地看着云珠,不发一言,气氛越发凝重。
  云珠心里打鼓,伴君如伴虎,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冒犯了,让皇帝不高兴了。
  “不急。”好半天,康熙开头,说出的话却是将云珠留下。
  这让已经准备找小太监将云珠送回去的梁九功惊愕不已,再次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感慨。
  这小格格,是真的入了万岁爷的心,这等陪伴先后的时刻,都将人留下。
  康熙却没有梁九功想的那么复杂。
  自赫舍里氏去世后,宫中也进了不少人,甚至连母族家的表妹佟佳氏也进了宫中,可是这么多人,各有各的心思,没有一个是真的怀念赫舍里氏,平日里还好,这一日却是中元,这等遗憾更是放大了无数倍。
  想到赫舍里氏彻底和自己天人永隔,只留下稚儿,康熙悲从中来,这时突然发现还有个妃嫔还记得她,便将人留了下来。
  将梁九功挥退,此时的坤宁宫里只剩下康熙和云珠两人独处。
  康熙揉着头,指着自己对面的位子,示意云珠坐下。
  “万岁爷,臣妾不敢。”云珠惊得要跳起,妻者齐也,这坤宁宫的主位,岂是她这一个小小的格格有资格坐的,此时康熙情绪上头,说得千好万好,等到明天一道旨意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是个懂事的。”康熙没有被云珠的拒绝惹恼,这么说了一句后,竟然站起身来,坐到了云珠旁边。
  沉香的清甜随着康熙的接近传来,康熙手执酒壶,将酒倒入酒杯,一饮而尽。
  云珠时刻牢记着谨言慎行,默默地看着康熙喝酒。
  康熙也没有让云珠陪喝的意思,只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酒饮入喉中,嘴里念叨着对先皇后的回忆。
  这让云珠越发的胆战心惊,更加害怕等康熙清醒后杀人灭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酒入愁肠愁更愁,酒精非但没有麻痹他的神智,甚至将前朝后宫的麻烦事都翻了出来。
  一壶酒毕,康熙的额头突突地跳着,头疼不已。
  眉头死死皱着,手指死死地按压着额头,时刻注意着康熙的云珠很快便发现了这个事情,慌忙便要将梁九功叫进来,宣太医给皇帝看病。
  “梁...”话刚出口,云珠的手便被一个大手紧紧握住,以不容置疑的力道阻止了她的意图。
  “万岁。”云珠抬头,一双翦水似的眼瞳里满是慌乱。
  “朕没事,别惊动外面。”短短几个字,康熙咬牙又咬牙才勉强说出。
  前边和三藩的战事正是焦灼的时候,这时候一点乱子都出不得,宫中万不能传出天子身体有恙的消息。
  “好,臣妾不叫人,万岁您先别说话。”云珠连忙应了,眼见康熙的神色越发痛苦,纤长白皙的手指被康熙抓地青紫一片,抽也抽不抽来。
  同样疼痛难忍的云珠终于试探着问道:“万岁爷,臣妾家中阿玛头疼的时候,我经常为他按摩,据说效果很好,要么给您按着试试?”
  牢牢抓住的手被松开,云珠挽起袖子,略带凉意的手指轻轻搭上额头,力度适中地按揉起来。
  云珠的手指绵软却不失力度,按了大概一刻钟后,康熙的头疼终于缓上几分。
  他筋疲力尽地靠在圈椅中,深深叹了口气:“乌雅氏,莫非这是仁孝皇后在怨着朕。”
  这是酒后吐真言吗?云珠惊恐不已,帝王的真心话哪是那么好听到的,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云珠三缄其口,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尽量保住这条小命。
  “乌雅氏。”这份沉默将康熙惹怒,他愤怒地叫着云珠的名字。
  沉默是不可能沉默了,云珠轻叹一声,斟酌着说道:“万岁,虽然我进宫时无福得见仁孝皇后的仙姿,但也只仁孝皇后敦厚慈和,她又如何会怨您呢。”
  “不怨,不怨。”康熙含糊念叨了两声,骤然加大声音:“若朕下令停止修建仁孝皇后的陵寝呢?”
  第28章 份例
  什么!停止修建陵寝。
  康熙的话语含混,听到云珠耳中,却不掣于晴天霹雳。
  古人都说事死如事生,对于逝者,陵寝的修建实在是再大不过的事情,多少帝王登基后第一件大事便是寻找吉地修建长眠之所。
  仁孝皇后现在还在躺在巩华城,就等着后陵修完再移进去,却没想到康熙有了这个心思。
  这小命还能保得住吗?听见康熙嘀咕的云珠,不由地摸了摸脖子,好似已经感受到凉飕飕的冷意。
  云珠干笑着,越发轻柔地按压着康熙的额头,飞快地盘算着要说些什么话语才能将这场面应付过去。
  “臣妾虽然进宫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万岁爷您重情重义,仁厚念情,您下的旨意必然有缘由。”
  被冰凉的手指安抚着,康熙头上的疼痛渐渐减轻,酒意上脸,带着热意的脸碰上冰凉的手掌,让他感到越发的舒适。
  静静地注视着云珠,康熙长叹口气:“是啊,若不是战事吃紧,攻打三藩军费不足,朕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委屈了赫舍里氏。”
  慢慢地,康熙的语气越发坚定:“可是三藩不平,我大清江山永无宁日,为了天下太平,朕不得不做。”
  此时的康熙,眼中散发着冷芒,又是那个乾纲独断的帝王,之前的脆弱再找不到一毫。
  三藩,战事,这哪个话题都是沾不得的,云珠心念电转,含糊地安慰道:“臣妾虽是女子,却也知道黎明前总是黑暗,但日出终将到来。”
  云珠虽然说得含混,但这句话却如一记重锤,击打在康熙心上。
  自康熙十二年,吴三桂杀云南巡抚,拉起“兴民讨虏”的旗号开始,三藩叛乱已经历时几年,朝廷和三藩鏖战不停,吴三桂由云贵之地直夺湖南,进而占据四川,与清廷对峙,这场战事好似无止无休。
  这几年下来,康熙也思索了无数次,这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心中有着最为隐秘、不能为外人道的恐惧,吴三桂若与他划江而治,甚至攻上北方,将他们满人赶出关外,又该如何。
  夜深人静的时候,康熙常常被这个念头啮咬,甚至半夜从睡梦中惊醒。
  黎明前总是黑暗,但日出终将到来,康熙默念着这句话,心下大安。
  此时不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吗,五月的时候,王辅臣兵陷延安,绥德,张勇收服洮、河二州,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一定属于清廷。
  云珠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一句心灵鸡汤,让康熙发散了这么许多,她只看见原本醉醺醺的人,一扫之前的颓然,又恢复了意气风发。
  “乌雅氏,可以了。”康熙抬手隔开云珠的手指。
  “梁九功。”
  竖着耳朵等在室外的梁九功连忙跑了进来。
  “你派人将乌雅氏送回去。”康熙淡淡吩咐。
  梁九功细细的眼睛听见这句话都睁地滚圆,马上要到下钥时辰,康熙这个意思,不就是要为了这乌雅格格将宫门叫开吗?虽然都是后宫范畴,但这也不常见。
  想到这,梁九功更加殷勤,将他最得意的徒弟叫过来:“小珠子,你将贵格格送回去。”
  等云珠走出坤宁宫,被风一吹,贴身的衣服紧紧贴到身上,她这才发觉,整个背上全是冷汗。
  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后怕袭来。
  但此时不是害怕的时候,天色已晚,坤宁宫离景仁宫尚有一段距离,云珠顾不得想那么多,紧紧跟着小珠子公公的脚步,快速往景仁宫走去。
  幸运的是,小珠子公公对宫内的道路很是熟悉,带着云珠左转又绕的,赶在下钥前,将她送到了景仁宫门口。
  天色不早,景仁宫的宫人已经准备关闭宫门,云珠顾不得寒暄太多,给小珠子塞了个银镯子,便赶紧跑向景仁宫。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刚进侧殿,春杏夏荷几人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我没事。”看着几个宫人焦急的样子,云珠连忙安抚。
  “那边早就回来了,一直没有见到主子您的身影,奴才都快急死了。”小欢子凑上来说道,那一头一脑的汗,证明了他所说不虚。
  “没事,我不小心迷路了,多耽误了些时间。”云珠没将坤宁宫的见面说出来,这还不知是福是祸,先埋在心里便好。
  安抚下宫人的情绪,云珠也筋疲力尽,洗漱过后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第二日,云珠前往永寿宫请安的时候,还在想着要怎么解释和康熙的偶遇,没想到永寿宫里毫无动静,没有任何人提起此时,这让云珠恍惚不已,甚至不知道前一天的事情,到底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她的臆想。
  很快,前朝的消息便证明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并非云珠的臆想。
  许是中元祭祀过于劳累,后宫之人都没心思折腾,又或许是康熙又好几天没有踏足后宫,后宫中难得的风平浪静,就连佟佳氏都收起了一身的傲气,能好好地和人说上几句话。
  日复一日去永寿宫请安的日子里,这一天,钮祜禄氏突然毫无征兆地放了一个大消息。
  “前朝军需紧张,连仁孝皇后的陵寝都暂停修建了,我和太皇太后请示过了,以后后宫诸人的份例减半,绝对不许出现逾制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