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都说包衣奴才,包衣奴才,可这奴才是皇家的奴才,就连红楼梦里,贾家的奴才在外面也能买宅子置园子,这皇家的包衣,呼奴唤婢置下产业的可是不少。
  呐喇氏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一见这几个秀女面露难色,忙忙说道“这些日子宫里事多,为了太子爷的册封礼,宫里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没工夫收拾更多的宫殿了,还请各位妹妹先委屈一下,在这宫里挤挤,等明儿贵主子入宫了,多收拾出几个宫室,再给你们腾地方松快松快。”
  贵主子,云珠捏紧手帕,心里思量开来。
  仁孝皇后去了后,前朝为了继后的人选争论不休,一直没有定下来,听呐喇氏的意思,宫中已经有了定论了。
  这消息,在不同人眼中自是不同的意味,对有心气的那些人而言,这贵主子,是他们争宠的拦路石,同样听出呐喇氏话中意思的其他秀女,便有人下定决心,要趁着没有主位的时候,多多地打扮自己,抓住时机得到万岁爷的宠爱。
  对云珠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大清入关尚短,宫中诸事尚未形成定例,虽说现在太皇太后管着后宫,但老人家年岁已高,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至于呐喇氏,虽然又这心,但名不正言不顺的,也难能服众,若是仁孝皇后在的时候,后宫中事情再多,也不至于指使不动人多收拾几间宫殿出来,后宫有了名正言顺的管理者,她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好再发作什么,几个人对视一眼,咽下即将出口的抱怨,拿着随身带着的包袱便跟着引路的宫女走了进去。
  呐喇氏见此间事了,也忙着将觉禅氏带回了自己的宫殿,她还要好好琢磨明日里怎么和太皇太后复命,可没有功夫再耗在这里。
  云珠分配的地方是永和宫后面同顺斋的东偏殿,较前面的偏殿要小上一些,但是比起挤在同顺斋正殿里住着的两位格格,云珠还是暗自庆幸运气不错,好在不用和其他人挤挤攘攘。
  这秀女入宫,一应东西都由内务府准备,云珠走进东偏殿的时候,里面已经按照她的位份摆好了相应用具。
  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早已在等候。
  “格格,以后这便是您的居所了。”带路的宫女和云珠交代过后便行礼离开,云珠也不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个宫女和小太监身上。
  “拜见格格。”
  见云珠的视线过来,四人不约而同的跪下行礼。
  云珠心里有几分不自在,虽然早已经见识到了这个朝代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特性,但内心还是不能适应。
  当然,她也没打算特别标新立异,因此强自镇定地受了礼,慢条斯理道:“起来吧。”
  云珠安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看着都像是老实模样,晾了一会儿,看着几人眼中浮现忐忑神色后,云珠伸手指着左边第一位的宫女:“都介绍一下自己。”
  “是。”
  “启禀格格,奴婢名为春杏,是康熙十二年进的宫,一直在宫里当洒扫宫女。”
  “启禀格格,奴婢名为夏荷,和春杏一年进的宫,也是洒扫宫女。”
  “启禀格格,奴才小季子,从小便进了宫中,以前照看着空的宫殿。”
  “启禀格格,奴才小欢子,和小季子一样,从小入了宫,分配着打理宫室。”
  云珠若有所思,从这几个人的来历看,并没有人特别关注她。
  长舒了口气,云珠露出温柔的笑意:“既然你们到了我这里,以后要长长久久的相处,时间久了便知道,我这个人最好相处,只要大家安分守己按着规矩干活,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便好,若是不守规矩的,自是有地方等着。”
  “是。”
  众人纷纷应声。
  望着恭敬低下头颅的几人,云珠慢慢想着,日子还长,是好是歹总能看出来的。
  第5章 宫中生活第一天
  和宫女太监训完话,云珠这才腾出心思来将未来的住所细细打量。
  同顺斋的东偏殿面阔三间,正中的一间充作正屋,正对着门摆着两把高背椅子,椅子中间用小几隔开,左右两侧椅子雁翅摆开,这便是会客之处。
  正屋的两边,便是两个梢间,云珠掀开厚重的门帘,先进了南梢间,南梢间是日常的起居指出,里面摆着一张黄梨木做成的贵妃榻,榻上放着大红猩猩毡的引枕,中间放着炕桌隔开,贵妃榻的对面放着同样黄花梨木做成的桌椅,云珠知道,以后她的大半时光都要消耗于此。
  北梢间较之南梢间更小上一些,这儿的人讲究寝室越小越聚福,小小的梢间里放了张窄窄的床,再放个梳妆台和斗柜,便连身都转不开了。
  不得不说,紫禁城里的屋子,看着煌煌壮丽,彰显着国力的盛大,但实际上住起来并不怎么舒服。
  此时尚在正午,天光大亮之时,但东偏殿的三间房里,只有正房能被光透进来,南梢间里半明半暗,北梢间则是压根就没有光了,举目望去一片昏暗。
  好在春杏和夏荷是个好的,将这三间屋子打扫地干干净净,东西也都归置地整整齐齐,让这屋子看上去虽然暗,但并不脏乱。
  东偏殿的情况,和云珠预想的也大差不离,她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满意的,将一直放在手中的包袱递给春杏:“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点念想,这边交给你了,你找个地方收着吧。”
  春杏恭敬地将包袱接过,打开看见里面各色的金银馃子也不惊讶,虽然按制而言,秀女进宫是不许带什么东西的,和家族的银钱往来更是禁止,但像他们这种内务府家族,找人通融通融带点黄白之物倒也不难,毕竟谁都知道宫里这些人跟红顶白的,没有这些阿堵物,总得受些磋磨。
  包袱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没多长时间便归置好,此时正是正午时分。
  夏荷端过来一个四层食盒,笑意盈盈回禀:“格格,小季子刚刚去将我们宫里的小食提了回来,现在还热着呢。”
  说着便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碟子一碟一碟拿了出来,直拿了四碟才打住。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若放在上辈子,正是吃午饭的时辰,但清宫里没有午饭这个概念,中午的时候吃的是小餐,便是随便吃点点心罢了。
  春杏早已机灵地服侍着云珠将手洗净,又将她的袖子挽起,引着她在桌前坐下。
  桌上放了竹节卷小馒首、匙子饽饽红糕、蜂糕、豆尔馒首螺蛳包子。
  小季子跑得格外快,这几碟糕点尚在冒着热气,和冬日的寒冷相碰触,冒出缕缕白烟。
  云珠一大早便进了宫中,一口水都没有喝过,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拿起锡制的筷子,夹起一个饽饽放入口中,面皮喧软,咀嚼几次带着淡淡的回甘,不愧是宫中大师傅的手艺,很是愉快地吃了起来。
  “小季子做的不错,当赏。”漱过口后,喝着茶云珠笑眯眯地说道。
  小季子一直在门外等着宣召,听见这话,赶紧勾着腰小跑进来,跪在南梢间门口:“谢主子赏。”
  云珠看了一眼春杏,春杏立即明白了过来,从钱匣子里拿出一个小块银锭,待云珠点头后,便将这拿给了小季子,换来小季子的不断磕头。
  “行了行了。”云珠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正色道:“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没事不用经常下跪,我也不讲究这个,只要你们用心当差就行了。”
  “是。”小季子揣着赏银,乐呵呵地跑了出去。
  小食后便到了歇午觉的时辰,在外面转了大半天,云珠确实是有些乏了。
  云珠坐在梳妆台前,夏荷将她紧紧扎了一天的头发散开,慢慢地梳着头皮,恰到好处的力度按揉地云珠昏昏欲睡,很快便躺到床上睡了过去,一点也没有她原以为的进宫后的忐忑不安。
  一觉醒来,推开身上压着的大红锦缎富贵连绵纹样被子,再掀开百子千孙床帐,便见到原本便昏暗的卧房更显昏沉。
  “格格。”夏荷将在小茶炉上温着的茶水递给云珠,云珠靠着床帷浅浅啜上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入腹,缓解了口干舌燥之感,也驱散了沉沉的睡意。
  “什么时候了?”
  “禀格格,申时了。”夏荷看了一眼日晷,回到道。
  “嗯。”云珠咕哝了一声,看着天色,便更衣出来。
  也是很巧,云珠刚收拾妥当,延禧宫那边便派了人过来。
  来的人还是呐喇氏身边贴身服侍的大宫女莺莺。
  “莺莺姐,您怎么来啦,有什么事您尽管叫个跑腿,奴才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怎么还麻烦您跑上一次。”远远看见莺莺从前殿过来,小欢子便赶紧走到宫门前迎了上去,虽然说呐喇氏也只是格格,但她康熙六年便进了宫,这些年来又颇得圣宠,膝下还养着阿哥,谁都知道呐喇格格晋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果不是仁孝皇后薨了,呐喇格格早便不是格格,更别说这次选秀,太皇太后还让她帮着操持,真真的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宫中能和呐喇格格相比的,也只有马佳格格了。
  因此这些宫女太监们,对于呐喇格格宫中的人,总是格外客气些。
  “你这猴子,就你机灵。”莺莺噗嗤笑了出来,心情很好地说道:“是我家主子有事吩咐,这可不能随随便便行事。”
  “你家主子呢?可方便求见。”
  “姐姐您且等片刻,容奴才通传。”说完小欢子便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云珠早在小欢子说话的时候便坐到了正厅,琢磨起呐喇氏的来意,但线索太少,也想不出来,思索片刻后,还是放弃,决定还是等着听莺莺的来意。
  莺莺也是个爽利人,和云珠行礼后干脆利落地将呐喇氏的意思说了出来,原来第二天便是每个月例行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呐喇氏约着他们在延禧宫会和,一道去慈宁宫请安。
  呐喇氏这时候说这事,不就是逼着他们选边站么?白日里呐喇氏和马佳氏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不对劲,两人都是后宫中有脸面的人,云珠猜到不会太平,但哪里想到刚进宫第一天,便将这事摆在了明面上。
  这,要如何回应呢?云珠心中飞快思索。
  第6章 回绝
  “格格。”云珠的迟疑让莺莺格外不悦,自先皇后去了后,作为得宠的呐喇氏身边的大宫女,最近一年在宫里就没有人将她晾过这么长时间,她一路走来,永和宫前殿住着的那几位格格,可是一听她的话便毫不犹豫地同意。
  难道眼前这人,真这么不识趣,要拒绝自家格格不成。
  想到这,莺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使劲拉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正好,永和宫的几位格格明儿都去延禧宫,有人作伴也不寂寞。”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们格格那儿事多,还请乌雅格格尽快定了,奴婢好回去复命。”
  话语中隐隐含上警告之意。
  趁着莺莺说话的功夫,云珠得出了结论,先去延禧宫,再一道去见太皇太后,这事不可为。
  “莺莺姑娘,真是辛苦你大冬天的还跑上这一遭,呐喇姐姐真是好人,担心着我初初入宫不知事,这么的关照,实在是感激涕零。”
  莺莺复又得意起来,她就说一个刚入宫的秀女,怎么可能拒绝自家格格。
  “呐喇姐姐对我如此关照,我真真不知道如何感激是好。”
  云珠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泪,接着说道:“但礼不可废,在家里的时候阿玛和额娘就教导我,我们全家都是万岁爷和主子娘娘的奴才,进了宫一定要服侍好主子,主子娘娘虽然不在了,对她的敬重也不能少半分,我想着既是进了宫,自然得去给主子娘娘磕个头,就算不能在她的梓宫前磕头,能去她生前住着的宫殿磕个头,也是我的忠心。”
  虽然说对于清朝这等糟践人的制度,云珠心里并不认同,但不得不说,这个借口是真的好用。
  毕竟,别说莺莺了,就算是她的主子呐喇氏,也说不出云珠的做法不对来。
  任是呐喇氏再轻狂,也不能指责云珠给仁孝皇后磕头做得不对,甚至还要咬着牙夸奖她的忠心。
  果然,云珠的话刚说话,莺莺的脸上便一时青一时白,明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拉长着脸说道:“格格忠心可嘉,奴婢必然将这和主子禀告。”
  “天色不早,宫门快下钥,奴婢便先告退。”僵硬地行完礼,莺莺快步走了出去,虽然步伐还是按照宫女的标准没有迈得太大,但迅速远去的背影还是显露了她的狼狈。
  云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像她刚刚没有回绝宫中最受宠格格的橄榄枝,伸个懒腰,无事了春杏和夏荷担心的眼神,冲着小季子招了招手:“晚膳是什么时辰?”
  小季子忙忙说到:“禀格格,宫中申时用完善,奴才早从膳房里将晚膳提了回来,看着莺莺姐姐在这里,便先放在茶水间里温着,免得凉了。”
  云珠满意地点头,吩咐摆膳。
  虽然接触时间还短,但小季子也看出来了,这个主子不是一个苛待人的,边将碟子从盒子里拿出边念叨到:“主子您今儿可是赶上了好日子,前面在册封太子爷,太皇太后老人家心中高兴,吩咐给后宫的主子们也加餐,添了好几道分例外的菜呢。”
  真是好日子吗?确实,对于这紫禁城的主子们,是个再好不过普天同庆的日子,但是这等大日子让她们进宫,只能证明她们的无关轻重,就如同随手买下的摆件,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便罢了。
  罢了,不想了。云珠摇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开,专心关注起眼前的食物来。
  小季子说得果然不错,眼前桌上摆着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甚至还看见了金贵的江南食材,若是按照格格的份例,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给她的。
  御膳房的师傅手艺了得,就算宫里最是讲究中正平和,他们也想尽办法将食材做得格外可口,云珠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很香,将之前的种种愁绪抛之脑后,正所谓人生苦短,不如再来一碗。
  用完晚膳,云珠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消食,春杏陪着云珠转了几圈,终于难掩担心:“格格,呐喇格格那儿,没事吗?”
  “没事的。”莺莺过来的事情,早被云珠抛到脑后,春杏说这话的时候,云珠还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失笑:“呐喇格格和马佳格格的热闹,我们不去凑,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