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0节
  “知道知道,唉,还不是赚钱养家……为了今天,我特意请了年假,真是不懂赚钱辛苦啊。”
  布林嫌弃地说道,嘴角却在笑。
  他正在衣柜处选取自己想要的外套,他本来不是那么在乎外形的人,但哪怕是为了让自己在女儿的同学和同学父母面前有威严,看上去像是个人物,他也得好好选。
  选好一套大衣,布林想了想,又选了一串炼金术师的腰带,将自己最近这段时间考上的正式炼金术师徽章别了上去。
  商会高层别人不问不知道,但炼金术师可不一样。
  做完这一切后,他想了想,确定该带的都带了后,然后才关上衣柜,推门而出。
  这是一栋二层的小楼,位于哈里森港银峰大道(旧码头大道),通透的落地窗直面南方碧海,明媚的阳光将整个家都照的暖烘烘的,尘埃在光影中起伏,能看见墙壁上的挂画,橱柜中的糖罐,衣架上的披风与毛子,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摆着线团和已经织好一半的披肩,那是妻子的手艺。
  这家什么都好,就是海边有点潮。
  说实话,有点潮过头了,但因为他们一家修行的都是水系源质,故而就是要这么潮。
  自从三年前的再造新城规划实施后,整个哈里森港都换了一个面貌,它原本只是一个沿海的老旧要塞城市,各种城市规划都是为了防备魔兽和土著,以及作为南海舰队的临时军港。
  而现在,整个城市都焕然一新,整洁的街道,平整宽阔的码头,层层叠叠,依托地势建造的居住区与各类公共设施区域,无处不在的水晶塔与一座座高耸的炼金塔楼,简直就像是跨越了数百年的发展,一步从中世纪踏入未来时代。
  布林的家位于市中心外侧靠西,这里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隔壁一条街就是令人敬爱的帝国南岭大公,伊恩·银峰大公的故居而已。
  唔,说是故居也不太对,因为银峰大公还会偶尔回来住住,严格来说,算是老家亦或是‘旧居行宫’。
  直到今日,布林仍在后怕和庆幸自己当年对伊恩出手的事和搏命与伊恩一同和土著战斗的事,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在如今的银峰大公国,他也算得上是高层,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曾经与伊恩并肩作战,并且为伊恩提供了最艰难时的草药。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布林没有蠢到要凭借这份关系非要去当什么真正的高层,他安安分分地在银峰商会这个庞然大物中当个分部总管事,这对他而言是想象都不敢想的地位。
  他已知足,故而关心现在。
  “爸~”
  当准备完全套行头的布林走下楼梯,来到餐桌前时,一个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吃面包的白发小女孩抬起头,兴奋地对他挥了挥手。
  小索菲的想法当然是好的,对爸爸打招呼当然也是对的,但她忘记了面包里有黄油,而她的小手抓的不紧,登时点点黄油飞溅,溅了身后的墙壁一片。
  “诶……”
  看见这一幕,小索菲登时缩了脑袋,而听见动静从厨房出门的黑发妇人看了眼,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道:“吃饭没个吃相,坐又没个坐相,把书关上,好好吃早餐,等会自己把脏东西擦了!”
  “当家的,你也说两句啊!”
  “是——”
  索菲拉长了声调,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背对着阳光的男人。
  布林面无表情地靠近,在女儿缩头时他突然伸手,将桌上的黄油块抠出一点,然后涂在小女孩的脸蛋上:“嘿!”
  他揉搓自己女儿的脸蛋,坏笑道:“哈哈,我的小白面包,也给你来点黄油!”
  “我不是面包!”尖叫了一声,脸蛋有些肥肥的白之民小女孩气鼓鼓挥手道:“我会瘦下来的!”
  但气鼓鼓的她看上去更像是面包了。
  “多大个人了还和小孩玩!”见状,妻子长叹一口气,而布林哈哈一笑,伸手指向那些已经凝固的黄油,这些油脂便全部都从墙上脱落,丢进垃圾桶:“多大点事,索菲爱读书,和我打招呼,多好的事儿啊。”
  这些年的修行,他也不是一点升华之力都没有普通人了。
  做完这些后,布林走上前,又从桌上取了点黄油,涂在妻子嘴唇上,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你也是我最爱的蜂蜜面包……这些年辛苦你了,福兰!”
  “嗯……死鬼!”
  在小索菲反应过来前,男女分开,福兰面色嫣红地回了厨房:“带索菲去洗脸!你也快点吃,煎蛋要凉了!”
  “走了!”“走了妈妈!”“注意点啊。”
  当收拾妥当的布林索菲父女两人和福兰告别,走出家门时,门外夏风微熏,金色的阳光穿透沿街种植的树木叶片,投下斑驳的影。
  直到隔壁的房子中传来一声怒吼。
  “你这臭小子!”
  那是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带着滔天怒意:“居然又少写作业!”
  砰!
  大门打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近乎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家门,他看见索菲和索菲她爹后顿时来了精神:“伯伯好!”
  “索菲,一起走……”
  话还没说完,一个皮肤略有点黑的白之民气急败坏地跑出来,他手里还拎着皮带,看见这一幕,小男孩直接哇哇哇地跑了:“爹,不要用皮带啊!”
  “唉唉唉。”
  在咖啡色白之民想要追上去时,布林伸出手,挡在老熟人赛楠身前,劝道:“少写点作业而已嘛,学院的那些作业,我们自己都很多不会做,小孩子不乐意写很正常呀。”
  “你哪知道这臭小子做了什么!”
  赛楠也不想真的在今天有家长会的时候揍自家小子一顿,布林给了台阶他就顺路一下,但还是气哄哄地说道:“每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他都少抄一道亦或是两道!”
  “每天都布置的练习册,他只在一三五写,而每天都有的概述题他只在二四写,搞得我还以为这就是老师循环布置呢,他凭空只写了一半!”
  说到这里,赛楠不禁咬牙切齿:“他这哪里是不乐意写,他这一门心思地钻小空子!这种小聪明拿来学习多好,全用来和我斗智斗勇了!”
  “这种事,现在还有的教,等未来偷奸耍滑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他反而没有生气,而是叹了口气。
  赛楠从小就是船民。
  远海船队中,船长的命令是绝对的,他定下的规则不会有人违背,远海的船长就是所有船员的国王,掌握生杀大权。
  赛楠还记得当年,有个船员想要偷偷私藏一只沐日贝的结晶,在被船长发现后,直接被扔进了巨鳗出没的海中——没多长时间,他就被吞掉了。
  没有人对此有什么异议,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没有人敢于反对。
  赛楠不会。因为他知道,渔获的收益会分给每一个人,一个人私藏,等于所有其他人少拿,人人都私藏,最后通力协作的捕捞就会变成各自耍无赖无耻手段的比赛场,队伍就散了,也没办法继续远海捕捞了。
  但他也知道,死去的那个人家中太苦了,家中老父重病,老母身体也不好,老婆也不是个省心的,常常数落他赚不到多少钱,就是个废物……
  他死了之后,家很快就散了,老父很快就走了,老母也在几个月后随之而去,母亲不要孩子,更是意图把孩子丢在城外,被普德长老判刑,也不知最终结果如何。
  孩子被收在宗堂内,他也不知是死是活。
  船长做的没有错,他做的是理所应当之事,意图贪小便宜的人,最后终将会付出代价。
  在那个时代,不心狠手辣的船长最后绝不会有善终,他的团队也是如此。
  为了心中一时的欲望,人最终会付出自己无法想象的代价。
  但是,赛楠偶尔也会想。
  他会想:是不是还能做的更好一点?
  不能了。
  那是贫穷的错,贪婪的错,是时代的浪潮,世界的轻风。
  “我只是想要教会柏尔这个道理而已……”
  赛楠看着躲在栏杆背后,自己儿子那闪闪躲躲的眼神,愤怒也消退,只是叹道:“如果他以后长大了还这样,以为这种小聪明就能对付工作和‘责任’时,他终究会后悔的。”
  “我们都是蒙受了大公的恩惠所以才能有如今的生活,他可以应付我,但他能应付大公吗?”
  “嗯……”
  布林摸着自己女儿的小脑袋,他侧头看向小男孩,轻声道:“但……别打孩子,有什么事不能说呢?”
  “过来吧,小伙子。”
  他朝着小男孩招了招手:“今天回家就把作业补上知道吗?大伯和你爸说好了,不打你,但你也要受罚!”
  听到不会挨皮鞭抽了,小男孩顿时就噔噔噔地跑了回来——一回来,他就被他爹捏着小脸蛋,疼疼疼地叫:“爹,不是说不打我了吗!”
  的确没打。赛楠狠狠地训了一顿柏尔,罚他补完作业,并且每天下午为花园浇水。
  “你就是太溺爱孩子了!”
  当青梅竹马的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去学院时,跟在后面的赛楠摇头低声道:“有些时候就得给他们点教训……不在小时候教训,修正好,以后长大了肯定会出问题。”
  “到那时,我们……就未必罩得住了!”
  “是啊,男孩子的确得抽抽,不然铁上天。”
  布林也认可赛楠的说法,但他看着孩子们开怀的步伐,不禁感慨:“只是,不能真的下狠手,教训的原因也得说明白说清楚,哪怕真的要教训,最起码不能是在同龄人面前,不能在今天……今天是家长会,又有公开课,多为孩子想想吧。”
  “嗯。”赛楠闷哼道,他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度了——主要是想到今天会被老师抓过去询问孩子的作业问题他就血压飙升。
  但最后,他也只是摇头:“终究,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是可以犯错的一代人啊……”
  “是啊。多么珍贵的宝物……”布林认可地点头,他不禁回忆起了过去,犯错的家族,犯错的祖父,犯错的父亲,还有……犯错的自己。他垂下头,低声喃喃:“这是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谁不想要……”
  他轻声说到这,说的宛如一个梦:“把最好的给孩子呢?”
  抬起头,阳光之下,布林的眼角似乎闪烁着光芒。
  ——自祖辈开始,他心中那日夜不休咆哮贪婪的野兽,如今停止尖叫了吗?
  “嘿。”突然,布林皱起眉头:“你儿子干什么呢?”
  原来是柏尔闻到了索菲脸颊上的香味,凑近了闻了闻,发现是黄油味,笑对方吃面包吃到脸上去了,真的是个大面包,而索菲也恼羞成怒,甩了他一脸头发,两人就打闹追逐起来。
  “小孩子嘛。”这下轮到赛楠哈哈拦着红温的布林了:“玩玩闹闹,多正常呀,哈哈哈……”
  ……
  学院。
  一种曾经出现在泰拉纪诸国,最后逐渐衰微的一种学习机构。
  它曾经的衰微是因为不合时宜,因为这个世界真正重要的技术,真正的生产力核心‘升华之力’,是无法教授的。
  每个人的血脉不同,对真形的适应力也不同,哪怕是教导相关的知识也只能教导最基础的那一部分,因为如若不具备血脉真形之力,人类就连‘灵魂’都无法拥有。
  没有灵魂,怎能攀爬有关于升华之力的科技树,又怎能开创一个体系?
  如若老师有灵魂,学生没有,他又该怎么描述那些特殊的视觉?
  就像夏虫不可语冰,蚍蜉只知朝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