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方才跟进来的一屋子下人自然知道主子所想,两厢声音响起,准备出去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四爷闭眼将气息稍缓,他数日未归府,幕僚们知轻重不会无事相请,何况他向来正事为先不曾为后宅之事耽误,他得去。
  压下下腹的邪火,四爷改为握住妻子的柔荑:“倒是不巧,福晋,那我改日再来。”
  周伊眨巴着眼,一时没明白丈夫这是开了个玩笑,只是依着规矩送他出去。
  全程看着的石嬷嬷心下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难得主子和福晋气氛如此合适,不过时机倒的确不巧。
  周伊就着绘花雀瓷碗喝着放凉的酸梅汤,还在回味方才的会面。
  石嬷嬷没有忍住出去和玉嬷嬷两人交换了自己的想法,独扼腕不如众扼腕。
  倒是四爷出了福晋院子,才恍惚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将牌子递给苏培盛:“去,宫里请太医来看看福晋。”
  * * * * * *
  “恭喜福晋,贺喜福晋,这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喜脉无疑,已有月余。”江太医起身,神情肯定,告知诊断结果。
  中年太医面上沉稳,心下却是叹了口气,他又熬过了一次皇家太医院第二大考验。
  第一自然是报死,治不活太医项上人头跟着不保。
  这第二便是报生,这些贵人们哪些不想着早日诞下麟儿,每每一有风吹草动就传人来看,满怀期待。若是没有,太医也得挨白眼,碰上脾气不好的主子,一次两次都没中的,倒霉丢官丢命那都是可能的。
  这四阿哥府里他是头一次来,没听说过脾性如何,但四爷那冷冰冰的脸在京城中都颇为有名,不过四福晋瞧着倒是个亲近和蔼的,至于容貌如何,后宫后宅贵妇人的五官长相身为近臣的他们是不敢细瞧的。
  周伊事先知晓,并未惊讶。
  石嬷嬷凑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周伊点了点头,朝着掌管私库的白芷示意后,对江太医道:“劳烦太医。这胎可还有其他需注意情形?”
  “下官正要告知,福晋底子不算太好,接下来不可操劳太过,多加休养方是上策,但亦要注意适当走动,此次开的安胎药分量会足一些,还请福晋按时用药,安心养胎。”
  “辛苦您了,白芷。”
  江太医看着明显太厚的一袋子赏银,连忙行礼:“下官不过本职,担不起四福晋这声辛苦。”
  “太医毋需多虑,福晋不过是想既然这胎象不稳,便等坐稳了再让其他人跟着一起高兴,事先便请大人帮忙不作声即可。四爷那边若是问起只说一句尚好,可行?”石嬷嬷上前沉稳道。
  “如此,下官谢过福晋。”头三个月帮忙瞒着倒是常事,可以两厢都不得罪,江太医便领了赏,又和几位嬷嬷丫头们详细讲明孕期各类注意事项,方才告辞出去。
  苏培盛在外候着得了消息让人送太医进宫便回书房,等着四爷问起好作回答。
  不过待到四爷出书房之际,已是暮色沉沉,早过了晚膳时分,李格格的丫头提着食盒立在一旁,还未开口,倒让四爷想起此事,他揉着眉间问道:“苏培盛,太医如何回话?”
  “回爷的话,太医说福晋无恙,只是近些日子累着了,稍加休养即可。”
  这身子没事,自然是心里累着了,而是谁让福晋累着,倒也是明摆着的,四爷心下一估计,没有理会跪着的丫头正声道:“前院近日人员走动不甚规矩,往后不可再有了。”
  李氏丫头听了,后背冷汗直下。四爷重规矩,一向不让后院人跑到前院何况是书房的重地来,今日她给主子爷报信,见有用,李格格想见四爷便让她又来。
  谁知还是触了主子的逆鳞,四爷今天不罚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是,小的明白。”苏培盛横了送膳丫头一眼,跟着四爷的步伐上前。
  报信丫头这边被饶下,回了院子却被盛怒的李格格喝令了一顿打,心下苦不堪言,便没将听到的江太医关于福晋诊断结果上报。
  李格格恶狠狠地拔下刻意打扮的满头珠翠,终究是气不过将一桌子的物件泄愤般扫落:“来人,去打听打听爷今晚宿在何处。”
  她这两年得宠,后院多的是上赶着要搭线的人,下人们很快得了消息。
  大丫头莺儿到了跟前却是有些支吾。
  “说。”李格格性急,顿时美目一瞪。
  莺儿立刻跪下道:“回格格,爷这会子已经到福晋院里。”
  “又去?”李格格气急,声音尖得变形。
  莺儿服侍多年,深知她的性子,继续俯首,不敢回话。
  “不对,这件事不对劲。”李格格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福晋屋里一定有问题。去,再打探清楚,一五一十报上来。”
  “是。”莺儿领命下去了。
  李格格对着镜中自己的美丽容颜和挺拔的傲人之姿,半是欣赏半是自信,慢慢平息了怒火,轻哼了一声起身到里屋床榻去。
  这些,早早用过晚膳休憩的周伊一无所知,今日见了秀色可餐的英俊郎君,心情颇佳。王师傅端上来的素味什锦鸡用料往鲜了的加,白菜豆腐煲又都将荤料的美味吸收在内,荤素搭配都快称得上艺术品了,两相一加,更加引人食指大动。她差点都吃撑了,在院子里赏了点莲花消食,又喊来王师傅细细打赏,洗漱完毕沾床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被红蕴喊醒,报称四爷又来了的时候,她心下登时火起。
  按照江湖惯例,扰人清梦者,杀无赦。
  郎君的颜值让她的起床气少了些,但,刚说好的改日?
  第4章 妾要君不知君知
  红蕴是屋中四个大丫头里最小的一位,性情天真,长相可人怜爱,天生一副好手艺,不仅妆发佳,更是刺绣的一把好手,才被早早提携进了屋中伺候。
  正因年少她喊起床的方式不够温柔给周伊添了把火。
  不过就算换成其他三个稳重机警的大丫头效果应该亦同,众人还没有机会了解“四福晋”突然有的起床气。
  此时红蕴大眼睛圆溜溜看着瘪了嘴的福晋,感受到主子的不情愿,开口仍是娃娃音道:“福晋想继续睡,奴婢去拒了爷?”
  好主意。
  周伊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个怎么样的阿飘,虽然大概清楚自己这个身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天然之中就有点呆的她纯粹依本性行事,就算知道在这个朝代需要何等的顾忌,自她决定接管这副身子后,亦没有为别人过活的想法。
  于是红蕴看着福晋甩了甩手又躺下了,她便准备了拒绝的腹稿直往屋外而去,被匆忙起身的石嬷嬷拦下:“福晋呢?”
  “又睡下了。”
  石嬷嬷:……
  思索片刻,石嬷嬷收拾好自己的赭色外衣,接过她手中的灯笼:“你回去照顾福晋,爷那边我去说。”
  夜里添了几分清凉,四爷笔直站在前院堂中,没有多余动作,被冷遇的他周身隐约开始散发寒气。
  石嬷嬷深吸一口气,步伐愈发稳健,走到四爷跟前行了大礼:“奴婢参见四爷。不瞒爷说,福晋这两日身子沉,刚用过太医的药后,这会已经睡下了。望爷见谅。”
  他真的被拒了?四爷抿了抿嘴,面色未变。
  一旁苏培盛见状,心跳如鼓锤,这是主子发怒前的征兆,他只把头埋得更低。
  这还是四爷第一次在福晋这里吃了闭门羹,亦是在自己府邸吃的第一次闭门羹,四爷酷爱面子,心下第一个反应自然亦是不快。
  可嬷嬷的话提醒了他,太医是自己给她请的,下午走前口中称的是改日,福晋病着,他体谅一二无妨。如此想着,四爷二话不说,抬脚离去。
  直到听不见前方声响,低着头的石嬷嬷久久才起身,没想到她毫发无损,完成了任务,忽略脑门上的一圈冷汗,心想现在是牛气了,都敢替福晋拒绝爷进院子了。
  啧。
  迈着大步往前走的四爷,突地一顿,思绪翻飞,李氏称福晋病了,太医报说无碍,他便当是李氏骗了他,于是内心不喜便没有过去找她。脑海里福晋那颗小巧的泪痣不停闪现,鬼使神差地他又来到了福晋院中,不成想进去不得。
  福晋大约是真的身子不适,她虽古板了些,但不是作伪之人,尤其今儿个那样清澈的眼让人看着心底都柔了几分。
  太医那边是诊不出来,亦或是别有隐情?
  “苏培盛,下午是哪位太医过来问诊?”
  “回爷的话,是刚晋升的江迟太医,素有严谨持正之风。”苏培盛立即答话,见爷神态恢复如常,心下不觉松了口气。
  “再打听打听,最好撬开这位太医的嘴。”
  “奴才遵旨。”
  ******
  江太医拿了好处,不用上狠话很快将这件好事报到了四爷案前,缘由悉数交代。
  倒是个灵活机敏的,四爷退了太医的“告罪贴”,还让他继续用心看顾福晋这胎。
  福晋为安胎着想,难免顾虑,情有可原。正妻有孕在皇家是天大的好事,可四爷这会心里却总有点不得劲。
  年少夫妻,福晋好像不是那么信任爷?此等大事,第一想法是忍下不适,纵容妾氏怀疑,亦要隐瞒此事,不肯对丈夫透露?
  自己是不是……有点委屈了福晋?
  四爷独抱冷衾半歇了一夜,早早来到上书房报到后,望着窗外杨柳依依继续发着呆,心下不停思索,对福晋要再好点,该从哪里下手好呢?
  周伊若是知晓四爷想法,怕是要嗤他一声“郎君多虑”,她瞒下的理由很简单,只想再自由吃一阵喜欢的吃食罢了。这深闺后院已是极为不自由,若是连这美食都失去自主安排的乐趣,那她定会哭得更大声。
  知晓昨夜四爷被拒之门外后,第二天一早院子里气氛犹如寒冬,噤若寒蝉,个个只恐大祸临头。
  周伊再迟钝,被一口冷茶漱嘴清醒后,看着木楞、两眼无神的绿药不忍指责。
  绿药性情活泼开朗,擅长四下结交,打探消息,属于四大丫头里的公关担当,一觉醒来突然面临“公关危机”难免受影响。
  紫苏一向沉稳,进屋作揖行礼道:“福晋,今天是格格们来请安的日子,她们已在外头等候。”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原本昨日是她进宫给娘娘们请安的日子,不过因着德妃的病省了,她就当今天是上班日,也给院子里的下人们找点事做:“紫苏,先奉上早膳。绿药,抱厦这会儿晒人,你稍迟让格格们都进屋候着。玉嬷嬷,今儿个大伙看着精神不爽利,劳烦您敲打敲打。”
  玉嬷嬷是院中“祖安”高手,训人一绝。众人领命去了。
  周伊方对红蕴笑道:“今儿个给我梳个简单发髻,穿那套海棠红对襟卷草纹百褶裙。”妾室不得穿正红大红衣服,但正室不受限制,可向来为彰显地位多不爱和上不了台面的妾室们撞色,身为阿飘素来淡雅,有点接受不了清朝花花绿绿的繁复审美,年纪轻轻何必往老了打扮,自信点。
  “素了些。”红蕴口齿不算伶俐,言简意赅,胜在年纪小,话语诚恳实在,确实讨人喜欢。
  周伊素来亦多怜爱她几分,拍了拍她的小手:“简单才时尚,轻松不费力。”
  红蕴品了品这两句大白话,竟是觉得愈发深刻。
  早膳是散发浓香的花生豆浆,配上一口一小个炸得劲道的马蹄酥,灌汤包-皮薄馅多,恰到好处,奶黄流沙包香气四溢。
  王师傅这是摸清她的口味了,样样都是她的爱,待妆发毕,早膳放置温度亦正好入口,周伊风卷残云般扫荡,难得的是姿态始终优雅。
  看得紫苏眼中含笑,福晋这几日吃饭时满足的神态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跟着高兴了几分。
  用清茶漱口后,周伊起身,紫苏上前为她捋平些微褶皱,她们这才缓步到前院正厅。
  福晋一亮相,众女眼光立刻回落在了李格格身上。
  同样一身海棠红直筒宫裙的李格格瞬间变了脸色,她酷爱这个靓丽华美又符合规矩的颜色,十次有七八次穿着出场,加上她备受宠爱,其他人未能与其争锋,这府邸里基本默认这是属于她的颜色了。福晋向来是持重贵气的亮橙、杏黄、正红宫装,怎的今日和她撞衫?
  周伊瞅了一眼,倒是忘了这茬,心中明了却不甚在意,如常落座,端庄大方。
  众女很快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徐徐向福晋行礼:“给福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