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扑通”一声!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妃嫔,猝然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齐齐看向她。
  第24章 纷扰
  那是位不太起眼的妃嫔, 佟茉雪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佟茉雪已经在昭妃旁边落座,宋姑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那位是兆佳庶妃,皇五女允清公主的生母。”
  一位皇女的母亲, 存在感竟然如此之低?
  康熙看向兆佳氏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兆佳氏被这帝王凝视的压迫感,压得瑟瑟发抖。
  她声音颤抖, 头都要埋进地板里了,“皇上,此时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那拉氏脸上带着讥诮,冷哼道:“既然与你无关, 那你怕什么?”
  兆佳氏被她这么一讥讽, 更不敢吭声了,只低头瑟缩着。
  众人看向那拉氏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尤其是早先进宫的妃嫔,皆忍不住对她侧目而视。
  兆佳氏自从被皇上临幸,生下了允清公主,便奉旨搬入了延禧宫。
  延禧宫的主位娘娘是那拉氏, 兆佳氏出身不高,也不得宠,且又只生了个公主,平日里没少受那拉氏的白眼苛待。
  她这才变得愈加怕事, 养成了畏首畏尾的性格。刚才皇上发怒,许是又将她吓着了。
  康熙正要出言询问, 梁九功便轻声禀告:梁渠带着内务府的记档进来了。
  梁渠手里端着个黑漆承盘,承盘里放着一个本子, 一个瓷瓶和锦盒。
  他将记档呈给了康熙,然后跪在地上,托着承盘,等着被问话。
  如月趁机在佟茉雪耳边轻言细语道:“格格,如岚把小贵子绑来了,人就在殿外候着呢。”
  佟茉雪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明白。
  康熙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内务府的记档,便随手递给梁九功,示意他念出来。
  梁九功细长的声音,缓缓念出:“四月初一,记佟格格领荷花粉三两。”
  康熙冷冷道:“没了?”
  梁九功躬身应道:“今年只有承乾宫宫人在内务府领过荷花粉。”
  康熙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佟茉雪,见她神意自若,唇角便不由得微微上扬。
  遇事有这份气性,还算有点出息。
  他于是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梁渠道:“说说吧,可有在六宫搜查出什么线索?”
  梁渠恭恭敬敬地将黑漆承盘举了举,声音清亮道:“奴才在承乾宫搜出一瓶荷花粉,又在延禧宫搜出一盒荷花粉。”
  那拉氏听到从延禧宫搜出荷花粉,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还搜得出荷花粉?
  她不敢直视康熙的眼睛了,眼神闪烁不定,想要和宫女锦雀交换一下眼色,又怕被人察觉。
  不过是一瞬的时间,那拉氏的内心就经历了油烹火烤的煎熬。
  梁渠接下来的话,让她那颗被架起来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锦盒里的荷花粉是在延禧宫侧殿,兆佳庶妃的房里搜出来的。”
  殿内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侧目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兆佳庶妃。
  只见她神色惊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身体还止不住地簌簌发抖:“皇上,真的不是我,借我十个胆,也不敢设计陷害皇子呀皇上。”
  康熙揉着眉心,印象中兆佳氏素来怯弱,多年没关注她,怎么成现在成这副待宰羔羊模样了。
  这让他忍不住打量起那拉氏来,那拉氏本来龟缩着,在听到梁渠后半句后,又嘚瑟起来,但被康熙深不可测的眸光上下逡巡后,她又不淡定了。
  佟茉雪见兆佳庶妃可怜分辩的样子,反倒显得自己太过淡定了,于是也起身,不过只微微福了福身子,一副清者自清的傲然姿态。
  “嫔妾也从未做过设计陷害皇子之事,并且嫔妾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坦坦荡荡。
  原本因为她迟迟未露面,又确实藏有荷花花粉,而坚信她使坏的人,不由得开始意志动摇。
  没有哪个做贼的人,会不心虚。
  康熙面无表情地凝视她片刻,动了动手指,“既然你说能自证清白,那就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看看。”
  事有轻重缓急,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是小阿哥的病情,然后才是花粉事件。至于她姗姗来迟的原因,在解开小阿哥病症后,就不足为道了。
  但佟茉雪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她要桩桩件件地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
  如岚端着承盘进到殿内,她还从未在皇上面前说过话。但格格被人诬陷,现在是她拯救格格于水火的时候了。
  如岚跪在地上,将承盘托举,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不卑不亢道:“启禀皇上,月初格格命奴婢去内务府领荷花花粉,是为了制作芙蕖香,这是芙蕖香香丸。”
  见皇上示意,周院正一双跪麻了的老腿,蹒跚着起身,拿起一颗香丸,仔细查验了,道:“皇上,这芙蕖香内确实含有荷花花粉。”
  如岚又道:“格格是在承盘里的书籍上,看到的香方,香方上写明了制作芙蕖香所需荷花花粉用量。”
  梁九功忙将那本书取了,呈给康熙。
  这是一本话本杂书,刚好翻到芙蕖香方那页,上面明确注明了制作芙蕖想所需各种材料的用量。
  康熙随意地翻了翻,瞳孔不由得放大,他不可置信地抬头,耳根烧得发烫,望向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旁边椅子上,正品茗着的佟茉雪。
  她雪白的小脸,悄然爬上红晕,却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佯装拨弄茶花,从容喝茶的时候,要是茶碗足够大,她能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这哪是什么杂书,分明就是禁书。
  他随便翻几页不是《五戒禅师私会红莲记》,就是《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不是和尚,就是尼姑,都是些伤风败俗,有伤风化之物。
  康熙愤然将话本拍在茶几上,又怕被人瞧见了,忙拿起内务府的记档,将其掩盖起来。
  他轻咳了两声,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惊诧之色,沉声道:“继续说!”
  如岚望了一眼自家格格,佟茉雪秀眉微挑,表示她做得很好。
  受到鼓舞的如岚,声音较之前更加的清脆洪亮,“格格制作芙蕖香方仅用了五钱荷花花粉,还剩了二两五钱,都在梁渠公公搜来的瓷瓶里了,可以着人来称量的。”
  宫人取来戥子,小心称量后回禀道:“启禀皇上,确实还剩二两五钱。”
  周院正因为佟茉雪替他们太医院解了难,正愁没有感谢的机会呢,见状积极补充道:“皇上,臣等查验娘娘衣物,从衣物上残留的荷花花粉量估计,衣物最初沾染上的花粉肯定不止五钱,才能从御花园走到钟粹宫,依然保有这许多残留。”
  佟茉雪略有惊讶,倒不是因为周院正替她说话,而是这老头看个病都不敢轻易下结论,居然敢在花粉这件事上,用“肯定”二字。
  马佳庶妃那件衣物是缂丝织物,衣物上有精致繁复的竹叶花纹,花粉很容易藏在图案花纹中。
  周院正的话,恰如其分地证实了佟茉雪并没有多余的作案材料。
  康熙沉吟片刻道:“花粉之事,目前看来确与承乾宫无关。”
  那拉氏撇撇嘴,还想说些什么,被赫舍里氏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佟茉雪豪饮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道:“既然花粉之事有了定论,且与我无关,那就再说说我迟到之事。”
  她似乎遗漏了什么,转头对康熙扬了扬下巴,“至于花粉究竟是谁设计的,就交给英明神武的皇上来查咯!”
  得知小阿哥没有大碍后,康熙的心情松快了不少,但见这位小表妹顽皮促狭的模样,心中生起一丝异样,摆摆手,随她。
  他瞥了眼因为胆小怕事,跌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兆佳庶妃,按下了当众质问她的心思。
  佟茉雪拍拍手,外面的小顺子就将绑着的小贵子扔到了殿内,并狠狠踢了他一脚。
  小贵子扑通跪在地上,他双手被绑着,嘴里还塞了破布,见了皇上呜咽着,连连叩头。
  如岚经过前面阶段性的小胜利,整个人斗志昂扬,意气风发,指着地上泣涕涟涟的小贵子就道:“皇上,酉时刚过,这狗奴才便急匆匆跑来给格格说,小阿哥可能得了天花。由于他说话含糊其词,于是格格让他再去打探,他这就一去没了影。”
  梁九功点点头,低声道:“皇上,奴才就是酉时派人去通传的各宫娘娘。”
  如岚又道:“结果酉时三刻,梁渠公公就急匆匆跑来,说皇上和众位娘娘已经在钟粹宫等候格格多时了,让格格快些前往。”
  梁九功道:“嗯,大概是酉时二刻,各宫娘娘都到齐了,奴才见佟格格未到,这才又派了小渠子去通传佟格格。”
  时间对上后,佟茉雪暗啐: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那几位上蹿下跳的妃子,就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凌迟处死,说不定整件事情就是她们从中作梗!
  她刚才还从容淡定的模样,转而被满脸的委屈替代。
  佟茉雪小巧精致的鼻头,似乎因为伤心酸涩而微微发红,眼睛里也蒙着一片水雾,她站到殿中央,声音略带哽塞。
  “皇上,我真不是故意迟到,当时我听到小阿哥可能得了天花,压根就不相信。只当是这小太监误传了消息,才让他再去打探,故而没有立刻到钟粹宫来探望。”
  康熙表情晦暗难明,黑沉着脸,审视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
  小贵子瑟瑟发抖,头都磕破了。
  佟茉雪心有不忍,示意小顺子将他拉住,转而又看向众位妃嫔,言辞恳切又沉痛地道:“当我迈步走进殿内,见众位姐妹看着我怀疑的目光,心里难受得像被刀割一样。”
  她说到这儿,还煞有介事地用手里一直捏着的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好在小阿哥没有大碍。”
  她拍拍心口,却又睁大一双秋水剪瞳,“这小太监误传了消息,可能是他弄错了。只是,皇上派来传旨的人怎么没将消息带到呀?”
  坐在右侧的李栖筠,见佟茉雪这副做派,与平日里在她们跟前大相径庭。一滴冷汗从额际划过,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康熙示意将小贵子嘴里的破布摘掉后,小贵子挣脱束缚,连连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护主心切,护主心切啊。”
  佟茉雪疑惑道:“哦?说来听听,怎么个护主心切?”
  小贵子又朝着佟茉雪磕了三个头,鼻涕眼泪挂一脸,委实难看,“奴才在承乾门接到通传格格到钟粹宫的旨意,联想到傍晚宫人私下传小阿哥得了天花,就,就……”
  “就怎么?”佟茉雪走到他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小贵子心虚,不敢看佟茉雪眼睛,将头垂下,嗫嚅道:“格格待宫人素来亲厚,奴才担心格格贵体,怕小阿哥的天花传染了格格。”
  他说完,意识到不该咒小阿哥得天花,就又开始边扇自己嘴巴子,边重复:“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佟茉雪心中不忍看他这副卑微的模样,转头看向康熙。
  康熙却没有信他这种鬼话,宫里的人自有其一套生存法则,扯着主子的旗号,就什么事都有了借口。
  他那一双幽眸,审视地上匍匐着的太监良久,方才道:“你难道不知,这是在抗旨不遵?”
  他的声音平淡,没有夹杂任何情绪,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