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周太医垂着头,一脸无奈。
  现在的问题不就是没弄清发病原因嘛,太医们不能对症用药,只能给小阿哥先采取退烧措施。
  这时,脸上泪痕未干的马佳庶妃从里间缓步出来,走到皇上跟前时,她突然跪地恳切地请求道:“皇上,长生病得蹊跷,请皇上彻查。”
  在座的各宫妃嫔都端直了身子,正襟危坐,各怀心思。
  康熙忙扶马佳庶妃起身,又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朕一定会给你个心安。”
  马佳庶妃捻着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由宫女扶着坐在玫瑰椅上。
  康熙扫视了一圈众妃嫔,冷声问道:“承乾宫的人呢?”
  梁九功忙躬身应道:“已经着人去请佟格格了。”
  万琉哈庶妃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承乾宫与钟粹宫仅仅只隔了一条宫道,哪里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引得众人侧目,万琉哈庶妃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忙抿唇噤声。
  殿内安静,康熙自然也是听到她这句,但表情没过多变化,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询问周院正道:“周太医,今日后宫办了赏花宴,长生病发突然,可与花粉有关?”
  马佳庶妃嗫嚅道:“嫔妾心知小阿哥体弱,因此素来谨慎,赴宴回宫后,嫔妾是更衣净手后才去照顾小阿哥的。”
  原本在马佳庶妃身旁伺候的玉昙,突然跪地,张口结舌道:“奴婢有事向皇上禀明。”
  马佳庶妃似乎没料到自己的宫女乍然吭声,蹙眉看向玉昙,眼里带着警告之色。
  玉昙跪在地上,先是看了看马佳庶妃,然后下定决心一般,咬咬牙道:“今日,娘娘从御花园回来,奴婢伺候娘娘更衣,发现衣服上沾染了许多花粉。”
  “奴婢嗅了嗅,隐隐有荷花香味,当时还同娘娘谈论过,但大家都没在意,现在想来,事情实在蹊跷,或与小阿哥病症有关。”
  周院正眼睛一亮,缓缓悠悠道:“衣物可有清洗,若是没有,取来一看。”
  玉昙忙道:“不曾清洗。”
  马佳庶妃仿佛有意阻拦,冷声道:“嫔妾既然已经更衣了,小阿哥的病症又怎会与衣物有关?”
  康熙攒眉蹙额,轻揉着额头,看了一眼马佳庶妃,他素来知晓她是良善温柔之人,但事有蹊跷,就不得不查,于是挥手示意宫人去取。
  不多时,宫人就取来了衣物,是件月白绣绿竹枝单缂丝氅衣,白日里马佳庶妃穿着的那件。
  因为衣服颜色浅,所以染上花粉很容易发现。
  周院正细细查验了,又递给身边同样资历深厚的郑太医,最后得出结论。
  周院正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着,回禀道:“经过查验,臣等一致确认衣物上确实含有荷花花粉。”
  他话音一转,又徐徐道:“不过,小阿哥的病症却与花粉无关,更不用说娘娘事先已经更换好衣物了。”
  昭妃沉吟片刻,迟疑道:“可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荷花花粉?”
  今日刚在昭妃面前刷过脸卡的乌雅庶妃突然开口:“白日御花园里,嫔妾好像看到大阿哥抱着一束鲜花扑进马佳庶妃怀里……”
  乌雅氏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然起身的那拉庶妃打断。
  那拉庶妃手指着乌雅氏,疾言厉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胤褆不过是个四岁孩子,哪经得起你红口白牙,凭空污蔑!”
  那拉庶妃像只好斗的母鸡,忽然就张开翅膀,扑棱起攻击针对她娃的人。
  乌雅氏被这样指着鼻子攻击,脸刷得一下就红了,那拉氏不是好惹的,于是转而楚楚可怜望着康熙道:“皇上,嫔妾也是关心小阿哥的病情,才将白天看到的事讲出来的。”
  她边说还边抬眼看康熙脸色,见他只是烦躁,没有动怒,又继续说道:“大阿哥抱花扑进马佳庶妃怀里,又不是只有嫔妾一人看见。当时佟格格也在,正和马佳庶妃说着话呢。”
  提到佟格格,大家互相看了看,发现她依然迟迟未来。
  赫舍里庶妃讶异道:“咦,佟格格怎么还没到钟粹宫,不会是不知情吧?”
  佟格格哪能不知情,皇上可是下旨,通传各宫妃嫔到钟粹宫问话的。
  那拉氏冷哼道:“别不是有人做贼心虚,反倒让我儿子当了别人的挡箭牌吧!”
  第21章 矛头
  那拉庶妃这话一出,殿内众妃嫔虽不敢窃窃私语,但各自心中都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乌雅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不咸不淡地道了句:“嫔妾瞧着,今儿佟格格和马佳庶妃可是亲近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怎的现在马佳庶妃的孩子出了事,倒不见佟格格人了。”
  马佳氏虽不认为此事与佟茉雪有关,但心中存着疑虑,想要揪出幕后之人,她眼中眸光闪烁,一言未发。
  今日她从御花园回到钟粹宫,就发现衣服上沾染上花粉,将衣服换下来后,玉昙却说细闻着有股子荷香。
  这个季节哪里有什么荷花,想到扑进她怀里的小胤褆,马佳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更换衣物后还是不放心,又梳洗了再去看顾儿子。
  没曾想,仅仅只到傍晚时分,尚在襁褓里的长生,就出起了红疹,并持续高热。
  看着长生肉嘟嘟的小脸,因为持续高热烧得通红,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冷帕子给他擦拭。
  高热稍稍一退,粉白的脖颈上就长出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偏偏小长生不哭也不闹,还牙牙叫着一声声含混不清的“娘……娘娘。”
  马佳氏那颗当母亲的心又急又恨,她平日里就算再柔弱,心下也有了计较。
  衣服上的花粉绝对有问题,就算长生发病不是因为衣服上的花粉,但难保不是幕后之人一计不成,又生一技。
  看着襁褓里的小长生抓住她的手指,小脸通红,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她,马佳氏的心疼得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病痛的折磨。
  她不能再继续防备了,这次一定得把人挖出来。
  赫舍里庶妃喃喃道:“素日里请安,佟格格身上闻着确有异香,想必佟格格是擅长制香之人。”
  那拉庶妃口无遮拦道:“什么异香不异香,不过是些狐媚手段罢了。”
  这话说得太过刺耳,众人都惊诧地看向她,她也自知失言,赶紧抿唇噤声。
  康熙脾气是真的好,虽然脸色阴沉着,却知那拉氏平日里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泼辣货,没有那么多心机,就不与她计较了,只拿眼神警告她。
  昭妃没料到当着皇上的面,那拉庶妃也能这么没有分寸,想要说些什么,但见皇上没有发作,终究是抿了抿唇,没有说一句话。
  反倒是李栖筠,听到那拉庶妃背后这么说佟茉雪,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子火气,冷嘲热讽道:“你们在人背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莫不是打算在钟粹宫搭戏台子?有什么事,等佟格格来了,当面说,背后议论人,但凡是个光明磊落的,都干不出这事。”
  多兰格格附和道:“就是就是,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别人面说,等佟格格来了也不迟。”
  多兰最讨厌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了,要不是王佳庶妃扯她衣袖,她都想站起来,替李栖筠拍手叫好了。
  李栖筠主动为佟茉雪说话,是大家始料未及的,在这深宫里,明哲保身的人太多,仗义执言的人却太少。
  万琉哈庶妃张了张嘴,也想说些什么,康熙大手一挥,冷声道:“全都闭嘴!等人来了再说。”
  万琉哈庶妃刚养肥的胆儿,又龟缩了回去。
  康熙有点烦,白天他被那拉氏的父亲索尔和,缠着说内务府开支问题,晚上还要被他女儿的大嗓门吵吵。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耐,问身旁的梁九功:“你佟主儿怎么还没来?”
  梁九功早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已经私下询问身边小太监好几次了,小太监只说梁渠公公已经去传佟格格了。
  梁九功也不知人现在到了哪里,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回皇上,格格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边梁渠一溜小跑来到承乾宫,来不及等门口的笑太监通传,就赶紧往正殿方向跑。
  结果一看正殿里,人佟格格正悠闲地吃着点心,喝着茶呢。
  桌上的红泥小火炉里烧着核桃炭,炉上不知蒸着什么,一阵阵幽幽的梨香从小屉笼里飘出来。
  如岚见梁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忙出门招呼他,“梁公公,你着急忙慌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梁渠上气不接下气,只道:“我的好格格,你快,快……”
  佟茉雪缓缓走出来,笑着说道:“小渠公公,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先喘口气,再慢慢说。”
  梁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低呼道:“格格快去钟粹宫吧,皇上和后宫妃嫔都在那儿了,就等着您呐。”
  佟茉雪怔住,小贵子不是说钟粹宫里有可能出了天花嘛,怎么大家都聚在那儿,还专等她一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遭了,怕不是遭人算计了,难道宫斗大戏这就正式开唱了?
  宋姑姑快步上前,忙问道:“梁公公,皇上等多久了?早先怎么没人来传话?”
  梁渠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怎么没传话?师父早就派小太监去各宫通传了,格格您还是赶紧去钟粹宫吧,再晚些,皇上就要大发雷霆了。”
  这句皇上大发雷霆,无异于说老板要炒你鱿鱼。
  佟茉雪赶紧招呼两个丫头,“如岚、如月快给我找双鞋,对了,先不换,你们给我拎着,我就穿这双软鞋出门,到钟粹宫门口再换。”
  殿内一时手忙脚乱,宋姑姑忙着给佟茉雪整理衣服,如月如岚忙着去找鞋,佟茉雪搭着宋姑姑的手,快步出了承乾门。
  路上,宋姑姑轻声嘱咐道:“格格,事出反常必有妖,皇上派人传话,不该单是承乾宫没有接到消息。”
  佟茉雪边走边道:“姑姑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但眼下不是计较传话的时候。”
  这是个局,她和别人存在信息差,当务之急是需要了解更多的事情真相。
  “梁公公,您方便将今天钟粹宫发生的事情,简单和我讲讲吗?”
  梁渠躬身随行在佟茉雪身侧,被格格这样恭谨对待,有点受宠若惊,忙道:“格格真是折煞奴才了,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事情是这样的。”
  梁渠将钟粹宫娘娘赴完赏花宴回宫,发现衣服上有荷花花粉,然后傍晚小阿哥就发热出疹的前因后果,都讲给了佟茉雪听。
  生怕遗漏了一丝一毫,本来他就不敢怠慢这位佟主儿,更何况这也是他师父嘱咐过的。
  佟茉雪细细捋了捋思路,眸光一沉,哂笑道:“小样儿,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凭着自己为数不多看宫斗剧的经验,问题八成就出在这荷花花粉里了。
  她和宋姑姑默契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但当下心里都有了数。
  月初时,佟茉雪翻杂书,偶然得了一笺芙蕖香方,顿时技痒,想要练练手,便遣了如月去内务府领荷花花粉。
  荷花花粉与蜂蜜一起食用,有美白肌肤,驻容养颜的功效,因此也称江南美人花粉,在宫内很受妃嫔们推崇。
  但荷花花粉得来不易,须由江南进贡,低阶嫔妃是没有机会从内务府领到的。
  佟茉雪不清楚这里面的诸多讲究,她随口一提,宋姑姑想着格格位份虽低,但享的是妃位待遇,也不是拿这荷花花粉食用,只是用作香引子,用不了太多,便由着如月去了。
  偏偏内务府的人也个个玲珑心思,一听是佟格格指名要江南进贡的荷花花粉,便殷勤地给了。
  还在如月要的分量上多给了二两。
  如月领花粉时,大概是被有心人瞧见了,至于这个有心人是谁,之后去调查一下那个时段的记档,也就清楚了。
  既然小阿哥生病,不是花粉的原因,那花粉就只是一个泼她脏水的矛头。
  宋姑姑态度谦和地问梁渠道:“梁渠公公,您刚才说,皇上早就派人传各宫娘娘到钟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