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周涛喝道。
  这楼就是个筒子楼,一排的办公室,门外就是走廊。这个办公室的门又是敞开的,早在刘光明等人还没来时,隔壁办公室就有人探头探脑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光明等人来后,吴广胜和陈照新的争执声更是引得别的办公室的人也闻声赶来。大家只是没敢跑到窗户边和门口张望而已。
  这会儿听到周涛叫“来人”,而且也明白刘光明也被牵扯其中,很有可能被周涛拉下马,有一个对刘光明十分不满、又想在周涛面前立功的人冲了过来,紧接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也进来了,三人动作利索地把吴广胜的手反剪在身后。
  吴广胜也不挣扎,面如死灰地任由这些人把他擒住。
  周涛举了举手里的小本子:“陈照新实名举报刘光明和吴广胜父女,这件事已不是厂里能处理的了,我们还是去革委会走一趟吧。有想要检举三人罪行的,一起跟我走。小宋你去车间问问,有哪个有确凿证据要举报的,一并把他们带来。”
  “是。”小宋应了一声。
  “周涛你什么意思?”刘光明脸色铁青,目光阴狠,“你不能因为想要夺权,就这样捏造事实,指使陈照新污蔑我……”
  周涛打断了他的话:“刘副厂长有什么话,留着一会儿到了革委会再说吧。你不会不敢去吧?如果不敢去,就说明你心虚,也证明陈照新说的都是事实。”
  “有什么不敢?去就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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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你这孩子还帮他们说话,你是不是傻?◎
  刘光明这些年在厂里一手遮天, 连老厂长都不敢拿他怎么样,在革委会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人脉的。
  就算周涛手里有证据又如何?最多把吴广胜父女拉下台。而他跟周涛,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刘光明觉得周涛凭的不过是一介武夫的孤勇, 以为这世道真是朗朗乾坤,能凭着那个小本子把他搞下去,简直太天真。
  偏这个武夫根正苗红, 一身正气,没什么把柄可抓,一转业就凭着级别压在自己头上。刘光明自己则一屁股的屎。去革委会他还能凭人脉转危为安, 要是不去, 周涛还不知道会给他捅个什么篓子出来。
  周涛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盛景:“小盛你就不用去了。今天的事虽是由你跟吴颂香的矛盾引起的,但这只是小事, 还不到去革委会说的地步。”
  “是。”盛景应道。
  刘光明转头看了盛景一眼, 也没说什么,跟着周涛走了出去。
  吴颂香平时在厂里霸道咋呼,却也知道革委会不是那么好进的。进去了没准就出不来了,尤其她爸的底都给掀起来了,她家的天都得塌。
  因此周涛叫盛景不要去,她也默不作声地留在原地,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没敢跟着去。
  盛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跟在一群人身后下了楼。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她既不用去革委会, 那自然得回车间去干活。
  至于吴颂香, 盛景很明白:就算吴颂香她不去革委会, 只要吴广胜完蛋,她也跑不了,这不是她不去就能逃脱罪行的。周涛要集中火力搞刘光明和吴广胜,吴颂香这个小喽啰完全可以先放放。
  三车间的人自从盛景和吴颂香、赵刚、陈照新等人前后三拨出去,就没一个安心做事的。老实的呆在车间里议论,不老实的干脆跑出车间,站在能看到办公楼的地方张望。
  更有那胆子大的,看到刘光明带着吴颂香进了周涛的办公室,好奇心起,壮着胆子跑到办公楼里来,站在楼梯口偷听里面的争吵。
  这会儿见周涛等人出来,他们赶紧一哄而散,跑回了车间。
  “林大强,快说快说,外边是个什么情况?”
  林大强异常兴奋,声音都高了八度:“两个厂长吵起来了,现在他们一起去革委会了。”
  “都去了?吴颂香和小盛也去了?”
  “没去,那两人没去。陈照新手里好像是有什么可以告倒刘副厂长的证据,还说吴广胜原来是地痞流氓,他老婆是窑姐。周厂长要去告刘副厂长和吴广胜。”
  大家还想再问,就见一个人走了进来。大家定睛一看,不是新来的那个小姑娘还能是谁?
  车间顿时安静了一瞬。
  一个小时前,盛景来的时候,大家看她长得瘦瘦小小,乖乖巧巧的,身上穿着补丁衣服,大家都觉得盛景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可这个小可怜一言不合就去找周厂长告状。
  就因为这一告,不光厂霸吴广胜和吴颂香父女俩要完蛋,还引发了正厂长和副厂长的正面斗争,没准在江锦食品厂横行霸道了几年的刘光明就此下台。此时,所有人看向盛景的目光就十分微妙。
  盛景像是没看到这些人防备、疏离、敬畏的目光似的,她走进来朝大家腼腆地笑笑,去旁边的水笼头处洗了手,走到案台前来继续做她没有做完的活儿。
  因为这一闹,案台上的原料还有不少,今天上午肯定做不完原先布置的任务。
  车间里众人的目光都往盛景身上扫。可盛景置身于这样尴尬的环境里,被这么多人打量,她低着头麻利地干着活儿,身上没有半点局促不安,越发让大家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
  案台边的女人们互相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终于有人出声打破了寂静,问盛景道:“小、小盛,刚才办公室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盛景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人是阿芳,她还是那副柔弱温婉的模样。但盛景知道,这人没准跟吴颂香是一伙儿的。
  她可没忘记,正是阿芳不停地向自己发问,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吴颂香才换到自己的身边来,想要暗算她的。
  她笑了笑,道:“就是周厂长让我跟赵主任,还有陈照新都说了一遍在车间里发生的事。”
  说着她好奇地问阿芳:“陈照新说他表妹被吴颂香污蔑偷东西丢了工作退了婚,他姑妈被活活气死了,他表妹跳了河,是不是真的?”
  阿芳没想到她啥都没问着,倒让盛景把话问到她身上来了。
  她眼神慌乱了一下,讪讪地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表妹就来上了几天班,后来被辞退了我们都没见过了。”
  “哦。”盛景平淡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干活。
  车间里又沉默了下来。
  车间里女人多,平时叽叽喳喳闲聊就没停过,大家都很不适应这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过了没一会儿,又有人出声没话找话:“小盛,你爷爷是机械厂的科长啊?机械厂可是大厂,工资高,福利好,你家应该不困难吧?你怎么不买件好点的衣服穿?”
  “哦,我是才过继给我爷爷的。我爷爷原来是我的大爷爷。”盛景依然平静如水,这话说的就像说别人的事似的。
  这话明显有瓜,女人们顿时兴奋了。
  他们都是工厂的正式工,不管谁来当厂长,他们依然是这个厂的工人。他们虽然也关心周涛和刘光明的斗法,但那话题敏感,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还不如吃眼前这个能吃到的瓜。
  有人连忙问道:“为什么过继?你现在这个爷爷没儿孙啊?”
  “嗯,没有。”盛景道,“我父母不喜欢我,从我出生起就把我扔在乡下。我大爷爷跟我家相认后,就过继了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大爷爷跟我亲爷爷躲鬼子那会儿失散了。”
  战乱亲人失散是常有的事,大家只对前面那问题感兴趣:“怎么回事?你父母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也不明白呢。反正我从懂事起就没见过我爸我姐我弟我爷爷,我们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啊?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啊?”
  这群女人迅速抛开了周厂长和刘副厂长的争斗,开始八卦起盛景家里的事来。
  这年代的人为什么最怕舆论?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单位跟个人捆绑得特别紧密——居住的是单位宿舍,上班下班见的都是单位的人。这年头调动工作还特别困难。而除了这个工作,你想靠别的手段谋生又异常困难。
  在这种环境下,一旦你名声坏了,就沦陷在舆论的旋涡里,除非死,无处可逃。
  盛景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为防李玉芬和盛国强拿着亲生父母的身份来食品厂作妖,对她进行道德绑架,她得抢占先机。
  但人向来是屁股支配脑袋的。车间里的人,除了极少数还没结婚生孩子的,绝大多数都是父母,他们天然地站在李玉芬和盛国强那一边。儿女旦凡对父母有埋怨,就被他们认定为“不孝”,“道德败坏”。
  所以不管大家怎么问,盛景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前生活在农村的舅舅家,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干很重的活儿。现在过继给爷爷了,能吃饱饭,还做了工人,我觉得特别满足。”
  说到这里她眉眼里多了一丝狠厉:“所以如果谁要毁了我的工作,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咬下她一块肉来。”
  她这样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惊吓过后,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眼里的防备、疏离与敬畏也少了一些。
  一个过尽了苦日子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如抓到浮木的溺水者一样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有了好工作。一朝被毁,换了谁都得跟人拼命。
  陈照新的表妹被吴颂香污蔑丢了工作坏了名声,结果气死了母亲跳了河。现在这个小姑娘,如果也丢了工作坏了名声,她那个过继的爷爷肯定不要她,她唯有死一条路可走。
  也难怪这样一个乖巧腼腆的小姑娘,遇到事后会是那样的反应。
  吴颂香她活该!
  这么一想,大家对盛景亲生父母的事就更好奇了。她就算摆出不想说的姿态,也有人不停地问她。
  “你妈为什么这么对你呀?她们对你姐好吗?”
  “你家几个孩子?你爸妈爷爷奶奶有工作吗?”
  盛景就在被问烦时挤牙膏地吐露一点,说的时候还拼命替李玉芬和盛国强找补说好话。
  人都有逆反心的。李玉芬和盛国强这样对她,她越替这两人说好话,车间里的人就越替她抱不平。
  有那心直口快的大婶道:“得了吧。我们家的孩子更多,足有六个,上头还有两个老人。我们两口子都能把一大家子养活,怎么你爸妈只三个孩子都养不活?你那亲爷爷还是个高级工呢,工资可高。你这孩子还帮他们说话,你是不是傻?”
  第39章
  ◎小盛这姑娘是真懂事◎
  车间里绝大多数女人, 许多人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
  在听到盛景说李玉芬要把她卖给老光棍换彩礼,好给大女儿买工作时, 更是义愤填膺, 跟李家庄的村民一样提出了灵魂的质疑:“你是你妈亲生的吗?”
  “村里人也这么问。”盛景苦笑一下,开始示弱,“可我哪儿知道去?”
  她长叹一口气:“好在现在我过继给我爷爷了, 我爷爷对我特别好,到处找关系给我找工作。”
  说到这里她眼眶又一红:“谁想到一进厂我就遇到了吴颂香。如果让她得逞,我不光要丢了工作, 我爷爷没准就不要我了。到时候我除了死, 没别的路可走……”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可仍止不住泪水的掉落。那可怜却倔强的小模样, 让这些做了母亲的女人格外心酸。
  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匆匆跑去水笼头那边处理情绪了。
  望着她的背影,有那年纪大的长叹一口气,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要是吴颂香不那么造孽,小盛也不会去找周厂长。”
  “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