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秦姝意?掀开盖头,正想揭开花轿的布帘往外看,就被跟轿的喜婆子?出声制止。
  “姑娘快放下帘子?,这于礼不合。”
  少女讪讪一笑,果然放帘,又乖巧地端坐在花轿中,只?是红盖头依旧放在了?一边。
  街上响起阵阵马蹄声,只?听到一声“吁!”
  青年勒住手?中的马缰,对着花轿里的人和两边的百姓笑道:“我来晚了?,诸位莫怪。”
  “是世子?!殿下竟亲自?来接亲!”
  “看咱们世子?今日?的派头,这样的排场,秦家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十里红妆,还有这么多内官宫女,真不愧是圣上亲自?赐的婚!”
  “……”
  朱雀街两边,人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宛如谪仙下凡的恒国?公世子?,一边是祝贺,一边是艳羡。
  秦姝意?听着耳边的讨论声,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只?能无措地绞着手?中的喜帕。  依大周礼节,两家合婚,新郎官无须亲自?接亲,只?用在家等着新娘子?的花轿,若是太过积极,恐会被人说一句不够果决,没有男子?气?概。
  可是裴景琛却坦坦荡荡地从?城东骑马赶来,从?繁石巷到积憔街,顶着临安全城百姓的目光,来接未来的世子?妃回府。
  太张扬了?,秦姝意?想,这于礼不合。
  她?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在内心深处蔓延开来,整个?人宛如被放在虚幻的泡沫里泡着。
  良久,才缓过神来,如同一条在岸上晒了?许久,终于能够入水呼吸的鱼。
  她?从?未被血亲之外的人,这般珍重。
  她?早已经熟悉那人的声音,清冽温和,说起话来很干脆;她?也早就知道他的性情,张扬肆意?,随心而活,不畏惧世人的眼光。
  所以这样出格的做法,也是很正常的。无论今日?或者往后,他娶的妻子?是谁,他都会这般珍之重之的,不是吗?
  秦姝意?勉强说服了?自?己,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亲手?盖上身边的那张红盖头。
  要举案齐眉,要相敬如宾。
  唯独不能如胶似漆,情投意?合。
  唢呐声重新吹响,又是喜庆的贺婚曲。
  裴景琛穿着一身赤红云纹团花直裰,乌发用一顶镂空银冠束起,眉眼飞扬,脸上挂着肆意?的笑,整个?人神采奕奕。
  他这辈子?没有任何一刻能比得上现在的欣喜,都道人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可他只?想要其?中一喜。
  青年看着身后华美的花轿和跟随的小厮侍女们,眉梢一挑,纵马前行。
  终于,娶到你了?。
  秦姝意?。
  第55章
  不?知走了多久, 花轿停了下来。
  秦姝意动了动微麻的手腕和脚踝,被盖头遮挡的视线下出现一束光,她?只能看到一片红色的衣角, 心中有些莫名的慌乱。
  站在花轿外的裴景琛微微倾身,径直朝着坐的端端正?正?的姑娘伸出手, 笑道:“握住我的手, 我带你过去。”
  他看上去镇定自若,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可是那嗓音深处带着的细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他也在紧张。
  秦姝意微怔,暗暗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然后起身, 缓慢而坚定地搭上青年微热有力的手掌。
  裴景琛捕捉到她?局促不?安的小动作,只握住她?的手指,轻声安慰道:“别怕, 有我在。”
  秦姝意只是低声应是, 面前的一切都被头上的红盖头遮挡, 耳边是众人热闹的祝贺语,只有身边的这双手是真实的、带着让人心安的温度。
  二人一路走进国公府的正?厅, 因恒国公不?在, 故而免去了新妇向高堂敬茶的礼节。
  中年司仪站在正?厅右前侧, 笑着主持婚礼。
  “兹尔新婚, 有宴来宾, 咸集致贺, 恭祝连理?。”
  “一拜结良缘,二拜喜联姻, 三拜结同心。”
  穿着婚服的二人转身,对着外面的天?地俯身。
  “同拜高堂, 一拜知春恩,二拜寄恩情,三拜报春晖。”
  二人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高堂俯身跪拜。
  “夫妻对拜,一拜结连理?,二拜永同心,三拜敬如宾。”
  青年和少女之间牵着同一根红绸,双手置于?腰腹间,脊背微弯。
  司仪见状,高声道:“三拜之礼,礼成?!”
  正?厅里立时响起一阵阵叫好声,鼓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祝贺新人,长长久久!”
  “世子都不?让我们?看看新娘子的面,这也太小心了!”
  “就是就是,早就听说世子妃仙姿佚貌,世子怎么一直藏着?”
  “......”
  众人哄闹着将这对新人送进了后院的竹清阁,这群年轻的儿?郎比秦姝意想象中的还要更热情,但也缓和了她?紧张的心情,现在看起来倒比刚才松弛许多。
  恒国公是当?朝的重臣,世子又?是裴皇后养在身边的侄子,如今五皇子被立为皇储,国公府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从前鄙夷裴景琛不?过是个纨绔的臣属,现在也收敛起了那些不?屑的心思,恨不?得将全家上下的人都带来观摩这场声势浩大、十?里红妆的婚礼。
  新房里入目便是一片喜庆的红,屋里的一应物?事也同样都换了全新的,乌木鎏金缠枝的楠木床上铺着大红底丹凤朝阳的锦褥,床头并排放着大红满赤娇的软枕,床边垂着纤薄的帐子。
  裴景琛牵着少女坐到榻上,小心翼翼地避开?被面上铺着的红枣花生一类吉祥瓜果。
  众人围着这对端坐的新人,面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喜婆抓起托盘里的两把红枣莲子,向新人身上掷去,取“夫妻连心,早生贵子”的吉祥寓意。
  秦姝意已经经历过一次婚礼,对这些流程也是烂熟于?心,但想起这些带壳的果子砸在身上时微微的痛意,还是鬼使神差地缩了缩身子。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她?又?忙直起脊背。
  下一秒,她?身前却投下一片逼仄的阴影。
  青年将她?挡在身后,对着要扔瓜果的喜婆子笑道:“我娘子身子骨孱弱,还请嬷嬷掷果子时轻一些。”
  喜婆子一愣,眉开?眼笑,“那是自然。”
  众人窃窃私语。
  “从前竟不?知世子是个情种?。”
  大家只以为裴世子没听见这些话,直到喜婆子撒完托盘里的瓜果后,青年才挪开?半边身子,露出身边的少女,朗声道:“诸位说的是,裴某确实爱慕我家夫人。”
  秦姝意耳边一炸,脸庞直如火烧一般,异常滚烫。
  他怎么能说这种?话?
  秦姝意回过神,连忙去扯身边青年的半边衣袖。
  众人看他这般坦然,原来那有些轻哧的不?屑也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这人一心维护自己的新婚妻子,倒也算得上颇有男子气概,对他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
  不?知是谁开?了头,催促道:“拉世子去喝酒啊!”
  “就是,今天?这样热闹的日子,我们?平日里连世子的面都难见,世子也合该跟咱们?分分这大婚的喜气是不?是?”
  催促的笑声越来越多,裴景琛耐不?住,只看着身边的少女,笑问:“你想让我走吗?”
  他的笑声低沉悦耳,秦姝意脸庞烫得厉害,心绪同样久久不?能平静,正?巧肚子也觉得有些饿,随口道:“世子走罢。妾今晨起来,也还没吃东西。”
  裴景琛几乎压不?住嘴角的笑容,离她?更近一些,低声道:“好。”
  似乎想到什么,本来已经站起身往外走的青年又?转身回到少女身边,补充道:“夫人在我面前不?用称妾。”
  说完如同一阵转瞬即逝的清冽山风,转身离开?。
  坐似火烧身。
  杂乱的思绪涌进少女的脑海中。
  她?伸出手摸了摸滚烫的面颊,好热。
  和萧承豫成?亲时,也没有这样的紧张。
  正?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裴景琛也觉得不?可思议,脑海中又?浮现起在生魇中见到的情景,这幅景象比梦中的那场婚礼更加热闹盛大。
  最重要的是,新郎是他。
  正?大光明站在秦姝意身边,同她?行三拜礼、饮合卺酒的人是他。
  青年眉梢微挑,一双丹凤眼里蕴着无尽的笑意,唇角勾起,接过托盘上的酒,走进人群,接受众人的恭喜与?祝福。
  廊下走来一个身着月白色百褶如意裙的少女,精致的飞仙髻上斜插一支简约的银丝梅花簪,腰间系着半块墨色双鱼佩,身形高挑纤细,宛如月宫仙子。
  只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月白细葛布直裰的男子,虽说这一身衣着用料都是上乘,但是那气质与?身旁的少女比起来宛如天?上地下。
  裴景琛背着身,并没看见廊下的一男一女,反而是他对面的太子愣了神,原本要祝贺新郎官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身大红色婚服的青年察觉到萧承瑾的异常,转身依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两人离得极近,男子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便盈盈一笑。
  裴景琛看清女子的长相,又?转过身子,自顾自地碰上太子的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那不?是御史府的卢大小姐么?你这样瞧着人家做什么?”  萧承瑾面色愈发阴沉,“她?身旁的人是谁?”
  裴景琛思索片刻,“没见过,应该不?是临安人士。”
  话毕又?疑惑地看着皱着眉的萧承瑾,一脸嫌弃地说:“你竟不?知道?你不?是素来很关注御史府么?怎么这会子又?不?知道了?如今他们?二人这般亲密,啧啧。”
  青年还没感慨完,就被面前的男子冷声打断,细听他的语调里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愧疚。
  “初入东宫,许多事都要打点安排,孤哪里还有时间盯着这些?”
  “啧。”裴景琛轻叹一声,打量着他,又?感叹道:“好好好,太子殿下如今是大忙人。那你就只管专注东宫里的那些事,何必看见人家就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