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第48章 二运
  上年越、俞、鲁三家联办了华英女学,得了玉书台的褒奖,这女学的名头就传出去了。之后又有越芃越萦同傅清溪俞正楠在千金宴上得中璇玑缎,一时成了佳话。再后来,越芃同越萦就跟疯了似的四处参赛争胜,几乎没有哪回落空的。如今越家双姝的名头也十分响亮了。
  打学生看先生,这学生们名头大起来,连带着书院也越发叫人注目了。这不,开了春,就有人家辗转求托到老太太跟前,想要将几个女儿送进华英书院读书。
  俞家鲁家那里也都接了几个这样的托情,几家商议了,这口不好直接开。到底联府办的女学,不同那些大书院的附学,教习同屋舍都有限,万一来的人多了,实在招待不过来的。到时候这个答应了,那个没答应的,更不好办。
  另一个,这里头的可都是自家的女儿们,如今都算知根知底。若是外头不知就里的来了,真有那么一个两个不好的,岂不是要连累这许多人?
  可是光这么压着不叫进来也不成。这人情面子可不是那么好推拒的。
  几家商议来商议去,最后定了个考试的法子。叫教习们合出了试题,欲进学读书的,先考试了再说。暗地里又使人打听那些欲前来附学的姑娘们的品性名声,连着到时候考试的结果一起,再决断取谁不取谁。
  鲁家二太太同大太太喝茶时感慨:“幸好咱们这名头也不是太响,这京城里还有那许多大书院的附学,总算没有了不得的人物托过来。要不然?光这考试录取一条,就够得罪人了!”又道,“幸好你们本事大,竟还请了王家供奉的教习来。这京里头,要跟王家犯别的家儿还真没几个!真是寻着大树了!”
  大太太笑道:“你也想太多了。”
  鲁家太太一挥手:“你看,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有在天峦书院读书的儿子,在天香书院读书的女儿,你是不怕了。何况儿子还那么出众,这才多少工夫?就结交上王家的嫡枝了,啧啧。上回我还说我家那俩小子,你们倒是同你们表哥学学啊!是不是?可那俩啊,嘿,好容易端阳的时候一同见了一回,连话都没说上。看,就这点出息。”
  大太太听了只是笑。
  三太太听了考试录取的话儿却跑去找老太太了,也不知道婆媳两个商议了什么,最后二太太从颐庆堂出来的时候,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过了半个月功夫,把托付来的人几乎都录取了,这学里的人数也一下子又增了十来个,连午间开饭都要多摆两桌。
  这里女学的事儿刚落定没几日,三房的二爷、三爷也要上学去了。
  原来这回托来的人家里,有一家家里联府开着书院,只是不收女学生。三太太听着这个信儿,就私底下约了人家家里的太太听戏喝茶。一来二去大概露了意思,无非就是女儿托到这府里,越家的两个淘气包他们家里的书院便收了。
  三太太好容易寻着一个愿意要自家那两个宝贝儿子的,是以赶紧去求了老太太。事关孙子前程,老太太自然满口答应了。
  三太太又回去把越栐谦越栐贤兄弟两个好好训了半日,把自己这些日子来如何辛苦如何四处求人的话一一说了,叫两个向来二皮脸的儿子都有几分羞惭。老大不情愿地答应往后哪怕再不喜欢读书,也不会在学里捣蛋惹祸了。这当娘的也答应他们,不逼他们定要春考如何如何,只老实在学里待够了日子,考一回春考,过不过的也不计较了。如此事了,也算皆大欢喜?
  之后越萦又单在一个什么没听过的文会上得了嘉奖,或者是她得的嘉奖太多了大家都疲了的缘故,老太太只淡淡赞了两句,便没了旁的话。
  越苭见状心里乐得不行,她又不是个能绷住脸的人,忍不住去看越萦,恰好越萦也转眼看她,见她一脸戏谑不由地面上更沉。越苭见她脸色愈差,心里更乐翻天了。
  各人回了屋,越苭就倒在床上大笑,笑完了对玲珑道:“你可看到今日她的脸色了?唉哟,锅底都没那么黑呢!笑死我了!”
  玲珑忙笑着附和道:“可不是。这三姑娘心里不定多憋屈呢。这偷偷使人去借了多少书,费尽心机瞒过了多少人,好容易这回没有二姑娘同她争了,以为能长脸呢,谁晓得老太太根本就没看在眼里!奴婢都替三姑娘伤心呢。”
  越苭见玲珑那个样子,越发笑得止不住了:“你个小蹄子,嘴真是太欠、太……太有意思了!”
  玲珑见越苭夸她,笑得也越发得意了,又道:“这只有没见识的傻子才在那样的事儿上使力气呢!姑娘说说,她们是不是脑筋都叫浆糊黏住了?若这事儿真这么好,怎么姑娘就没有去忙活过?以姑娘的才学本事,难道还会入不了那个选?她们怎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想想呢!”
  越苭这时候坐直了身子,正捋耳边的头发,珊瑚赶紧上去帮手。越苭道:“你不是说她们脑子都叫浆糊黏住了?那还怎么转!她自然是以为自己办法好,从王家兄弟那里问消息,自己偷偷地都去投了文,瞒住府里的人。只叫老太太见着她厉害她能!结果呢?老太太都看烦了她了,懒得理她!”
  珊瑚问道:“大姑娘叫姑娘不要在这些事儿上瞎花功夫,这三姑娘自诩看了那许多书,又亲身去天香书院见识过的,怎么就不晓得这些道理?”
  玲珑忙道:“你晓得什么!三姑娘不过是去书院里住了几日,能看过几个地方,听什么要紧的课?要比起来,咱们大姑娘那是正经的神灵金身,那三姑娘嘛,不过是个泥胎涂了层彩儿,那能一样?!”
  越苭大笑道:“比得恰当,比得再恰当没有的!”
  她们这里笑得肆无忌惮,两楼相邻,细细笑声就随风传进了西楼。立在窗前的越萦狠狠咬着牙,两只手都快攥出血来。
  紫陌上来道:“姑娘,别在窗口站着了,晚上风凉。”
  越萦垂了眼睛,缓缓道:“风凉,风凉话儿才凉呢。”
  她到底转身到桌边坐下了,紫陌便去掩了窗子,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兰香取了灯来问道:“姑娘今天可还看书?”
  越萦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也觉着我这书看不看两可?”
  兰香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越萦叹了口气;“没事,起来吧,我心里不太舒服,不是对你的。”
  紫陌上来扯了一把兰香,又劝道:“姑娘也不要灰心。这世上,有能耐的人总是容易招人嫉妒。姑娘从来就比旁人都强的,只是寻常没人在意看。自从去了天香书院,姑娘是想遮也遮不住了。如今又连连各处夺魁得奖,自然碍了许多人的眼了。她们心里不舒服了,能就那么受着?自然要说些有的没的,给姑娘添些堵才舒服!姑娘……”
  紫陌还未说完,越萦长叹了一声:“真是怎么防都防不过来。”
  紫陌道:“人心就已经偏了,还能怎么着!姑娘也不要同她们生气,只自己越往好的上去,叫她们眼巴巴看着赶不上,她们再多手段,也不过是笑话!”
  越萦听了一笑:“你说得容易。”
  主仆都默默了一会子,越萦道:“你们都下去吧,叫我自己安静待会子。”
  紫陌同兰香都晓得她脾性的,便都行了礼退下。
  越萦这里默坐着寻思,以老太太的性子来说,自己这么屡屡得奖,是给她长脸的大好事,没有道理反冷落了自己。唯一的可能,便是有谁在老太太跟前说自己的坏话了。能跟老太太抱怨姐妹的,这满府里,除了越苭不作第二人想。可是自己虽这么猜着,却没有证据。
  还一个,便是老太太一时叫人蒙蔽了,可越苭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太太跟前说自己不好的。因此前几次的事情,大太太都叫越苭吃了教训了,那这么这回老太太冷落了自己,大太太也没则声呢?
  她自己想了一会儿,心里到底转到了嫡庶上头。说到底,自己不是大太太生的,从前自己比不上越荃越苭,所以大太太对自己尚好。如今眼看着自己压了越苭一头,大太太这当母亲的心里就有了偏向了,恐怕也不太高兴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自己真是徒负一身才学,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退一步,处处不显自己,往后……什么好事能轮到自己?可若是进了一步,处处高人一筹了,又惹了上头的人不喜,反遭人防范猜忌了,又有什么好处!
  这往后的路究竟该如何走?想想自己的庶出身份,除非有才学名声为助,否则这辈子只怕都要被越苭压在底下。这投胎的事儿自己做不得主,之后的前程,难道也要为着谋一个旁人高兴就白白拱手相让?
  想想大太太,也实在太狠心了。她越苭有那样的亲哥哥亲姐姐,又是长房的嫡出姑娘,这分量还不够?还不足?难道真要自己低到泥里去衬着她才够?!而自己呢,庶出这一身份,就犯了大忌了,若没有个才学出众的名头,靠什么搏前程?结果自己这里刚得了几个嘉奖刚有了几分名声,就叫她们心里生了忌讳,这么打压起自己来!
  越想越苦,禁不住涔涔泪下。
  可她又不敢哭出声儿,只好死死咬住了嘴唇,只凭泪眼流个不止。
  想她方才心里这一番思量,明知定是如此的,却连个可说的人都没有,亦无处寻人还自己一个公正。甚至还要在寻常日子里越加曲意奉承,深藏自心,不叫人看透自己心中所想,才能得以保全。这其中难处苦楚,也只有自己一人默默承受了……
  颐庆堂里,几个老嬷嬷围着老太太说这一日府里的大小事情。说到了最后,韩嬷嬷才提了句道:“这回三姑娘又得了嘉奖了,老太太没赏不说,连夸都没夸几句,往后姑娘们恐怕就都不热心这样事了。”
  老太太笑骂:“你这老东西还同我耍这些花腔?小姑娘们的一点子心思你们几个还看不透?往外头争胜去自然是好的,扬名立身,姑娘家也不差的。可不该在姐妹堆里使心太过!都是小姑娘家,难免有些你好我差比来比去的事儿,谁不是这么长起来的?只是这比来争去,心里也得有那姐妹情谊在,都弄成乌眼鸡了,变成你暗算我一回,我背后给你一刀了,那还叫人?!”
  几个嬷嬷听老太太越说越上火了,赶紧都劝:“老太太虑的是不错的,只姑娘们小呢,争来争去是有,老太太说的那些实在是没有的。老太太如此忧心太过,一来伤了自己心神,二来也太看低了府里的姑娘们了,实在是老太太过虑了……”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叹道:“我今日也就是警醒警醒她们。咱们这样人家,孩子们不怕笨,只怕心歪了!”叹一回又道,“还有,方才你说什么姑娘们都不热心这个了,若是她们读书用功只为了叫我高兴,我看啊,趁早别读了!什么先什么后都不晓得,认那么些字有什么用!”
  韩嬷嬷赶紧上前道:“您对,您说的都对!”
  那样子,逗得老太太同余者嬷嬷们都笑起来。
  第49章 三风水
  转眼邓奕秀出嫁,那日,越湛迟同许氏都到场,还带去了老太太老太爷给的押尾嫁妆和几个舅舅舅母给的临嫁添妆,着实添了风光。五姑太太越洵美见状亦喜亦悲,拉着许氏直道“受累了,有心了”等话。
  两人回来把当日的情形当着众人给老太太细细说了,尤其是宾客见越家添妆时候的震惊赞叹,老太太听了点头而笑。
  却不知这一年是不是哪个神位没供妥当,这里刚嫁了个外孙女,另一头就传来另一个外孙女的死讯。郭念珍到底没撑过这个春天,来报信的郭念杰道:“上次得了舅舅们寻来的药,自吃了,冬日里就还算稳当。哪知道天转暖,就厉害起来,大夫看了都说是动了木气,底力不继,就成了油尽灯枯之象了。”
  越家大姑太太、郭念珍姐弟两个的娘亲越洵香前两年亡故了,牟太姨娘也早就没了。郭念珍的死讯传来,众人也很是唏嘘了几句:“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
  越苓却问道:“大表姐不是嫁了人了?怎么报丧的不是她夫家来人,却是表哥来的?且她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快就……”
  四太太打断她道:“没规矩!大人的事儿小孩子混打听什么?!”
  越苓哼一声不说话了,越芝拉了她到身边轻轻拍拍她手。
  这之后,柳彦姝就觉着奇怪,从来万事不管的傅清溪忽然对郭念珍的事儿好奇起来,几回都说到这个。
  这回又说起来,柳彦姝就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事儿不忌讳?天天说!这人死如灯灭,老提她做什么!”
  傅清溪道:“我就是觉着……觉着奇怪,怎么好好的就……还以为府里会有人去问问呢,好像也没个说法儿……”
  柳彦姝皱眉道:“那日六妹妹问,还被四舅母说了呢!你从前总叫我别犯人忌讳,收着些儿,这回自己倒忘了?”
  傅清溪只好不说话,可她心里就是忍不住老去想这个事儿,柳彦姝既然不爱说,她说不得只好找旁人了。
  这日她就同越蕊说了起来这事儿,越蕊道;“我娘也说大表姐可怜见的。她嫁的那人家,起初平平,后来发达了……当然没法同我们这里比了,在京里是论不上,就在她们那小地方,好似多少了不得了!大表姐又伤了身子,又受气。这么着,身子就越来越差了。”
  傅清溪忙道:“那、那表哥那里不、不管?”
  越蕊道:“不是说那家里厉害了么,郭家也不如了,再说了,表哥那里也一大家子人,大姑妈又没了……”
  傅清溪道:“那咱们这儿呢?”
  越蕊摇摇头:“我娘说那再怎么论,最多是郭家去管自家的出嫁女,哪有我们这外家再去管出嫁女的出嫁女的,乱了规矩,叫人说闲话。老太太是不会做这样落人话柄的事儿的……”
  说完又道,“傅姐姐,这话我同你说了,你可不要同旁人说啊。好像、好像我娘埋怨什么似的……”
  傅清溪赶紧道:“你放心,我不会同旁人说的。我自那日听了,心里总放不下,几回同柳姐姐说起,她还嫌我老说这些瘆得慌。我看旁人也没再提过了,还以为、还以为府里会遣人去好好问一问呢。”
  越蕊摇摇头道:“只遣了个管家过去吊唁,这里都是长辈,没有反去送小辈的道理。”
  她见傅清溪叹气不语,又道:“傅姐姐,你莫要难过,大舅母说了,这都是命,一人一个命,没法子的。”
  傅清溪笑道:“蕊儿你最好了。”
  说得越蕊红着脸笑起来。
  如今傅清溪除了学里的功课,另外就是读俞正楠给的单子里的那些书了。上回想得挺美,结果几个月过去,也没见什么长进,这回她学乖了,一概什么年月日的计划都没做,只看什么时候有空就看上几页。
  只是许是每日里杂事太多了,眼看着春去夏来,她才惊觉自己竟连一本书都没有看完。最叫人懊恼的还不是这个,她把那书从头翻起,发现前头看过的居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叫什么事儿?!
  因为年底就要分班备考,如今课间或午歇的时候,众人难免都要说起这个。
  这日又说起,越芃问她道:“傅妹妹还是要学数术?如今的课程你觉着如何?我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傅清溪道:“课倒还好。”
  越芃笑道:“难怪徐教习夸你呢,果然你有天分的。”
  越萦却道:“徐教习如今所授的课程,比之外头附学的不晓得差了多少,就凭学到这点,就想考数术的春考,未免太过儿戏了。”
  越芃笑道:“三妹妹这话怎么说的,是说徐教习教得不好?”
  越萦道:“我是说徐教习为着照顾我们这许多人的进度,那课程其实比外头正经附学的慢了许多。如今读书时候分了女学男学,春考的时候可是一视同仁的,没见过女孩儿就可以多加上几分或者少几分也能考上的。”
  越芝听了替傅清溪发愁:“傅妹妹,你要不也换一个旁的科目得了。”
  柳彦姝大笑:“这是什么菜不成,还说换就换一个了。她看了许多数术的书,还凭着数术同理术的文得过嘉奖,若真的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换了学去,才成笑话了。”
  傅清溪也笑道:“实则我数术也学得不算好,可是旁的就更不通了。只好学着看吧。”
  过了两日,课间时候,越萦笑模样儿地走过来,把几张纸放在了傅清溪桌头,看着她道;“傅妹妹不是定心数术的?这是我从外头要来的书院附学里第一年的季测考卷,傅妹妹可以看看,也好知道知道自己的斤两。”
  说完就顾自己走了,傅清溪看着桌上的纸一时愣在了那里。
  柳彦姝催她:“打开看看吧,看看是什么书院附学的,我一会儿找人问问去。别又同上回的书单一样,托了个名儿,弄个什么正经书院的考试来考你,好叫你死心难过,她就能看笑话了!”
  傅清溪也听不全她说的话,把那几张纸拿过来细瞧。却是越看越心惊,这里头的题,她有把握的大概不到四层,余下的里头,有三层只能靠猜,另外的三层竟是连题都看着陌生的。这还只是人家头一年的季考……
  柳彦姝见她面色灰下来,便啐道:“呸!我就说她哪儿来的好心!”又安慰傅清溪,“你也别心灰,我再找人多要几份书院附学的卷子来,你再看看,说不定她就是特地选的最难的给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