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沈缘笑了笑,眼睑微垂,再回头看向观旭时,神态里,多少有了点得意洋洋。
  “嗯,我夫人是这般说的。”
  观旭哑口无言,他默了许久,随后一垂头:“仙子能得到幸福,我也该诚心祝贺。只是姑南门的那小人,胆敢咒杀仙子,该当受罚……”
  沈缘对观旭道:“那人在归来门犯事,如今已被关入归来门的地牢中,自有归来门轮罚。不需公子操心。”
  “不,不行。”观旭说着,周身气息渐渐变化,我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我一眨眼,用探看灵气的眼睛去看他,果不其然看见他周身的白色灵气也与此前那姑南门的公子一样,开变红。
  观旭转身要走:“我要去杀了他!”
  我心头一惊,立马唤沈缘:“摁住他!”
  沈缘没有迟疑,抬手一挥,仙术将观旭绑缚。
  观旭的情绪却已经与来时大不同,他挣扎着,周身气息大变:“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凤长夕也在沈缘绑住观旭的瞬间动了手,在观旭的话音刚落时,数枚银针已经扎入了他的身体中。
  刚刚躁动起来的观旭不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他耷拉下脑袋,好似陷入了沉睡。
  我眨巴着眼看着观旭,但见他身上的红色气息又渐渐变了回来。
  我松了口气,同时却也困惑起来:“怎么回事?怎么这红色怨气如今这般容易生出吗?之前可没有这样呀……”
  “不祥妖雰的事情我早便在其他地方听说了,沈缘寻我的信息我也收到了许久,到归来门的这一路之所以走得慢……”凤长夕看了眼被沈缘绑在门口的观旭,一声叹息,“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
  我一惊,沈缘在门口也抱起手来:“寻常镇中尚无异常。”
  凤长夕肃容道:“归来门管的很好,枯剑山灵气干净,寻常镇在枯剑山下,多少也被这清净灵气庇护。天下浊气怨气升腾,一开始是普通人心绪异常,而后修仙者也多有疯狂混乱之人,一如他,也如先前那下咒毒的人。”
  她说到此处,眸色淡淡的看向了我:“这些,都是在不祥妖雰出世之后,才有的现象。”
  我怔愣的看向掌心的变作淡红色的妖雰印记,印记已经随着我的经络爬到了我的胳膊上,我知道还有很多延续到了我的颈项与胸膛处。
  我摸了摸掌心的印记:“不祥妖雰,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妖雰出世那日,我离陆门尚有千百里之遥,我亦感受到了不祥之气。”凤长夕道,“无论成仙前后,九重天上下,从无如此骇人之事。”
  所以花朝才说,那日几大修仙门派都来了。
  只是我在昏睡中,没有看到那日的“大场面”。
  “本以为这玩意儿只影响我,没想到……”我咬牙道,“不能慢慢来了。干脆重塑时间吧!”我对沈缘道,“回到封印陆北腾之前!与青阳花朝告白都行,将时间重置,不给妖雰出世的机会……”
  沈缘却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妖雰如你所说是跟随在我身边的红色怨气凝聚而成,它们早的跟了我数万年,晚的也有百余年前的。”沈缘瞥了凤长夕一眼,撇嘴道,“他们有人可是恨极了我。”
  凤长夕垂眸不言。
  沈缘继续道:“此前我在人间与九重天来来回回,它们都跟随得如此牢固,现在更不会因为你身上的八百仙诅咒而有所变化。你即便重塑了时间,这已经出世的妖雰,也不会消失。”
  沈缘说得有道理,我捏着下巴又想了一会儿:“那干脆再引怨气入体,只要我渡化怨气,突破修为境界,自然可以压制妖雰!”
  “不行。”凤长夕冷声叱我,“看看你身上的经络,这是妖雰已经走通的道路,离你的心口脑髓不过寸步之遥,你若引怨气入体,怨气挑动你体内的妖雰气息,再次令妖雰暴走,到时……”
  我捂着心口,连连点头:“懂了懂了,不引不引。”
  在保命的事情上,我还是很愿意听大夫的话。
  但这下我却犯了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有坐以待毙?”
  沈缘也是惆怅的一声长叹:“怎么的,长夕仙尊?这千里万里的赶来,却没法子救救无辜的小良果吗?”
  凤长夕冷眉冷眼的瞥了沈缘一眼:“收收你的风流做派,救人的法子你不是有吗?先前要死要活的要引妖雰去九重天的真身中。我看沈仙君差点没哭了,怎么这会儿还有功夫揶揄我了?”
  这话满是嘲讽,我听着都与沈缘一同尴尬。
  但沈缘到底是沈缘,竟然一弯眉眼,毫不脸疼的笑开了:“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长夕仙尊,说说你的法子呗。”
  凤长夕看了我一眼:“杀了她。”
  我一愣,全然没想到冷面仙子费了这么大劲把我从咒毒里救下来,反口就是这三个字。
  “说点可行的。”门口的沈缘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凤长夕冷眼瞅他:“此法最可行。她与妖雰,一同消失,保世间太平。”
  “凤长夕。”沈缘还是笑眯眯的,但他眉眼已经冷淡了下来,他再次平静重复,“说点可行的。”
  凤长夕望着沈缘,神色也是薄凉。
  只有我,坐在床榻上,汗流浃背的默默往后面挪了挪。
  我可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啊,我身子还虚着呢,我可不经吓呀……
  或者,沈缘你要么先往我这边靠一靠?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凤长夕与沈缘对峙着,我缩在床边,连呼吸都变得小声了,生怕提醒了凤长夕我还在场。
  “当年,要杀裴颜时,你可不是这样。”凤长夕道。
  “裴颜天生无心,杀人为乐,小良果与他不一样。”
  凤长夕沉默了片刻,低头无言,竟也没有再反驳沈缘的话。
  而也是在这安静的瞬间,我耳边似乎想起了一阵嘈杂,似耳鸣一般,一闪而过。
  我再细细听,却也只听到了屋外的风穿过松针的簌簌声。
  “除此之外,便是你的法子,将妖雰引渡出去。”凤长夕终于道,“只是,不要引入谁的身体中,而是借山河之力,成阵法,将引渡出来的妖雰封印其中,借由时间,慢慢净化。”
  我了悟,豁然开朗,我见沈缘也点头,认可了这法子:
  “归来门松涛石莲,最是清净之地,石莲上可成阵法,引渡妖雰。”
  “嗯。”
  凤长夕起身离开,她走到门口,与沈缘擦肩而过时,她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方才口口声声说着要杀我的人,此时哪有半分杀意,秋水眸里,藏着的都是难言的悲悯。
  “沈缘,你与我一样,总要做选择。”她轻声道,“或许你更难。”
  凤长夕离开了,沈缘在门口静立了片刻。
  他抬眸,与我四目相接。
  我下意识的问他:“长夕仙子是何意?”
  沈缘只轻轻笑了笑:“小良果,我去松涛石莲摆阵,明日便帮你解决妖雰的事。”
  他也离开了,外面天色已晚,折腾了一天,困倦之意袭来,我迷迷糊糊的坠入了梦乡,但这一夜始终睡不踏实。
  一开始,我梦见我还长在隐神树的树梢上,古神还在树下给隐神树浇水,他抬头望我,告诉我:
  “九重天八百仙,只谈风月不干正事,人间苍生苦不堪言,你去管管。救不了这个世界,你就别回来了。”
  然后我从树梢上掉落,在剧烈的失重感中,我坠入了一片星空,星空里红线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这颗果子兜住。
  沈缘翘着二郎腿坐在网上,他穿着那身骚气的粉色衣裳,撑着脑袋望着我。
  我鼻子里,全是那股相思花的花香味,然而他的神情却没有半分花香的温柔,他冰冷的与我道:
  “小良果,古神要毁掉这个世界,你是古神派来的人,所以……”
  他一挥手,红线编织的网倏地将我紧紧缠绕住,他走到了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脑袋,下一瞬,我却觉得心口一凉。
  一低头,我看见一柄小刀刺穿了我的心口。
  “我得杀了你,就像杀了那些人一样。”
  鲜血染红了沈缘的手,又滴落在红线网上,我顺着丝线,回头一看,在我身后的红线上,还束缚着无数的红色圆团,那是一个个的怨气。
  不片刻,那些怨气都变化成了一个个人影。
  他们挣扎着,痛苦的嘶喊着,说着诅咒沈缘的话语,留着不甘心的泪水。
  在一个个充满怨恨的人影中,唯一有一个少年,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他面容白皙,唇色朱红,他说:“沈缘骗你呢。”他的声音像冬日河面上的碎冰,阴冷刺骨,“世间万物,各行其道是为天地自然。沈缘乱人修行,干涉他人仙途,便是逆天而行,当诛之人。”
  “他只是想掌控这个世界,他才是将毁灭世界的那个人……”
  “法则之神,你要救这个世界。你要杀了沈缘。”
  “否则,他便会杀你。”
  陡然惊醒,我从床榻上猛地坐起,心口处似乎还有被刀刺过的疼痛,我低头看去,但见那妖雰扩张的经络好似比昨日更接近我的心脏,而且经络里的红色,也更深了。
  怎么回事……
  咒毒解了,为什么这个妖雰竟然还在生长……
  “扑簌”一声,一只信鸽停在了我的窗户前,我惊魂未定,被它吓了一大跳,缓了好久,这才铱椛下床去,将信鸽脚上的信纸取下。
  上面字迹豪放,是观旭来了信,痛诉自己荒唐,悔恨失态,谴责他的道心不稳,随后与我告了别,说他要回北苏城闭关修行去了。
  我看着信,五味杂陈,这个观旭,性子豪放,他三言两语与我几通告白,末了说放下也就放下,倒逼得我和沈缘大费周章的成了个婚……
  他怕不是才是月老吧!
  这般促人姻缘!
  “嘀嘀咕咕什么呢?”从书信的字里行间一抬头,我看见了正趴在窗口的沈缘,他手肘撑着窗棂,笑看我,好似我们“成婚”那日,晨光倾洒,相思花的花瓣被他周身的风带着擦过我的脸颊。
  我看着这样的沈缘,从梦中带来的惊悸霎时烟消云散去。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在危境中,宁愿刺穿自己的手掌也不愿意挥刀向我的那个沈缘呀。
  他害怕自己发疯,更甚于害怕自己死亡。
  所以,他怎么会杀我呢?
  “是谁与小良果寄书信呀?”沈缘问我。
  我撇嘴:“月老。”
  “嗯?”沈缘歪头,“哪来的野月老?”
  我撇嘴,将信放到了桌边,没给沈缘看。沈缘便不再追问,他道:“松涛石莲的阵法布好了,我带你去。”
  我点点头,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希望这次能一切顺利。”
  然而……
  这个凤长夕与沈缘都认可的方法,却出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