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采风使必须足够灵敏,假如采莲司真的选择在民间散步关于她身份的谣言——事实上那并不是谣言,明湘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
  然后才能及时应对来自各方的质疑。
  最挂心的事交代完,明湘心下安定。她对着试图为她禀报消息的风曲摆了摆手:“往后不必事事告诉我,只大事上让我拿个主意即可,李老太医多番威胁,要我静养。”
  风曲决定出宫就给李老太医送一车年礼。
  风曲告退时,明湘将雪醅留了下来。
  殿内没有别人,侍从都被明湘事先遣了出去。雪醅走到明湘床前,跪了下来。
  她恭声道:“微臣违背了郡主教诲,请郡主责罚。”
  明湘垂眼看着她,淡声道:“我成立鸾仪卫的第一日便说过,鸾仪卫最要紧的是奉命行事。”
  对于明湘而言,这已经是很重的苛责了。雪醅垂首,不敢辩驳:“是微臣的错,但凭郡主责罚,绝不敢有怨。”
  “我让你离开鸾仪卫你也心甘情愿吗?”
  雪醅慌张地抬起头来,明湘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她拿不准明湘是真要将她逐出鸾仪卫,还是仅仅说说而已。
  她忍着泪道:“……微臣心甘情愿。”
  “你又说谎了。”头顶传来轻轻的叹气声,明湘拍了拍她的面颊,温声道,“起来吧,你没那么大的罪过。”
  雪醅含着泪依言起身,只听明湘道:“你是为了我考虑,我心里都明白,所以要罚,也该先罚我明知你的性情如此,还将右军一事告知了你——用人不当,这是我的过错。”
  “不是。”雪醅连忙道。
  明湘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然而你也有错,知错不改,罪加一等,我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往后右军的势力,我也会通过衡思,将右军打散整编,往后这枚棋子算是废了。”
  雪醅低头诺诺:“是微臣自作聪明,反为郡主添了麻烦。”
  “往后不可如此。”明湘肃然道。
  她见雪醅被她训得垂头丧气,抬手拍了拍雪醅的手:“好了,我今日刚醒,困倦的很,你若无事便告退出宫去吧。”
  雪醅点头。
  明湘再次警告她:“往后不可如此。”
  见雪醅告退,明湘倚回床头,朝帐幔后招了招手,笑道:“衡思你在那里站了多久了,还不过来?”
  帐幔拨开,桓悦从帐幔后显出身形来,莞尔一笑:“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姐。”
  他在床榻边落座,微笑道:“皇姐知道我在后面,还连右军也说出来,是要说给我听的吗?”
  明湘镇定地回视他:“你要秋后算账不成?”
  “不敢不敢。”桓悦失笑,“皇姐将秘密告知我,我只有高兴,哪里敢找皇姐算账。”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替明湘掖掖被子,目光落下时,正见明湘倚在迎枕上望着他,一段雪白的颈项没入中衣之中,延伸出优美的弧度来。
  桓悦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努力压下心底翻腾而起的旖旎情绪。他轻咳一声,正慌乱地在头脑中搜索话题,只听明湘“嗯?”了一声:“你……”
  桓悦心虚不已,一时间坐立难安,措辞狡辩。下一刻只见明湘身体前倾,隔着衣袖拉住他的手腕。
  “我的这串珠串,你还当真带着?”
  作者有话说:
  一个悲伤的消息:我发烧了。所以明天如果能爬起来就有更新,爬不起来就没有。大家别抱太大期望,只要晚上十点没有更新,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第24章
  “皇姐这个没良心的!”
  “所以皇上到底说了什么?”盛仪郡主好奇地问, “我是说,邓诲进宫的那日。”
  明湘端起茶盏,朝盛仪郡主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你确定要当着皇帝的面问我?
  不远处圈椅里, 话题内容的主人公桓悦正一手支颐,温柔且亲切地对盛仪郡主微笑。
  盛仪郡主突然打了个寒噤。
  她灵活机警地切换了话题:“知道你想要放下公务来温泉庄子休养,我早为你准备好了一群赏心悦目的……”
  眼看盛仪郡主一个顺口,立刻就要从桓悦的一个禁忌蹦到另一个禁忌, 明湘的眼眨得快要抽搐起来。终于千钧一发之际,盛仪郡主面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嘴快,悬崖勒马,险而又险地将自己救了回来。
  “……一群赏心悦目的小马。”
  游离在话题边缘的桓悦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原来赏心悦目可以用来形容马?朕还是第一次听说。”
  盛仪郡主露出僵硬的笑容:“哈哈, 那是我才疏学浅的缘故。”
  桓悦饶有兴趣:“盛仪表姐倒是大方, 一群小马说送就送——朕怎么记得, 那是梁王世孙给你的赔礼?”
  梁王世孙的马当晚冲撞盛仪郡主之后,次日梁王府又送来一批赔礼, 其中有一群小马,个个皆是精心挑选而出。好马殊为难得,一群好马, 哪怕是未长成的幼马, 价格都属不菲。
  眼看桓悦自顾自将这群小马划归为送给明湘的礼物,盛仪郡主心头滴血。
  但要因此去反驳桓悦……盛仪郡主是不敢的。
  盛仪郡主努力安慰自己:反正明湘是她最好的朋友,一群小马虽然珍贵, 不过送给明湘也算不得可惜。
  明湘失笑。
  她及时开口拯救了敢怒不敢言的盛仪郡主:“我现在骑不了马, 妙仪的好意我心领了, 马还是留在你那里,等我养好身体和你一起出去。”
  盛仪郡主如蒙大赦,眼含泪光,朝明湘投来感激的目光——好明湘!果然还是你靠得住!
  明湘觉得盛仪郡主今天运气可能不太好,每句话都精准地踩在桓悦的禁忌上。为了盛仪郡主能保住她的小马,还是请她先离开比较好。
  于是明湘朝盛仪郡主使了个眼色。
  盛仪郡主心领神会,迅速起身告辞。并且在桓悦点头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裙摆,优雅且迅速地消失在了桓悦的视线中。
  明湘收回目光,嗔怪道:“你欺负妙仪做什么,她不过嘴上说两句话,你也要吓她,怪不得我看着妙仪在你面前不如小时候自在。”
  桓悦笑起来:“皇姐别生气——实在是盛仪表姐一开口,居然能字字说到我不爱听的地方去,禁不住便要逗一逗她。”
  明湘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促狭鬼!”
  她话里微带笑意,说完却也禁不住笑了出来,显然是想起了好笑之处:“你这个促狭的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也亏你居然能将邓诲唬得不敢多问!”
  桓悦原本气定神闲坐在椅中端详手中的白瓷盏,闻言终于坐不住了,探身过来,十分冒犯地轻轻拧住明湘的面颊:“皇姐这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名誉,你倒恩将仇报反过来取笑我!”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明湘拼命往后仰身,试图挣脱桓悦的手,未果,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认错,“没有取笑你。”
  话虽如此,她的唇角仍然抑制不住往上扬。
  桓悦:“……”
  “邓诲这个家伙多事!”他恨恨放开手,想来想去只能隔空斥责邓诲,“要他来多嘴多舌!”
  安平侯世子被定了刺驾之罪,当场被禁卫所杀。然而对于安平侯府而言,一切并不是结束。
  刺驾之罪株连九族,太后娘家亦不能免。但桓悦并非当真嗜杀,索性抹了安平侯的爵位,打了他二十板子,连带着将梁家满门暂时圈在府里,准备等风头过去再把他们放出来——说实话,梁家虽然声名狼藉,但真该杀头的大罪没有,那些零零散散加起来的小恶,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量刑了。
  桓悦自认为自己行事十分周到。而事实上确实也差不多,除了倒了大霉的福容大长公主带着驸马满脸晦气入宫请罪,满朝上下居然没有半个人站出来质疑。可见梁家风评之差,安平侯世子讨人厌程度之深。
  然而桓悦得意忘形,忘记了铁骨铮铮的邓大人。
  邓大人老家在定州,老父老母都在老家颐养天年。元月初二一早京城城门一开,孝子邓大人带着全家回定州老家去探望父母,离开了京城,错过了安平侯世子刺驾的惊天秘闻。等他元月初九带着全家赶回京城,才听到了这个消息。
  旁人对此即使心生怀疑,也不打算找麻烦上身前去深究。然而邓诲不同,他是个耿直脾气,哪怕一向看不惯安平侯府做派,更厌恶安平侯世子欺男霸女,且数日前才参奏了安平侯一本,和梁家结下了大梁子。但他听说之后察觉不对,就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能坐到右都御史的高位,当然也不是真的全靠蛮干。于是邓大人翻翻装行李的箱子,翻出一盒定州特产花泥人,捧着进宫献给皇帝,说是想让桓悦看看定州的风土人情。
  桓悦:“……邓卿有心了。”
  邓大人迂回地献上定州特产花泥人,问候了桓悦,又问候了因‘救驾’仍然卧病宫中的湘平郡主,最后终于将话题引到了安平侯府上。
  “臣听说安平侯世子刺驾一案,皇上只削去了安平侯爵位,未曾进一步处置——安平侯世子若真是刺驾,安平侯府的罪名,未免有些太轻了。”
  邓大人这个开头其实选得很妙:无论皇帝觉得轻还是重,只要皇帝就量刑本身做出评价,那么下一步邓大人就可以委婉且巧妙地询问皇帝有没有将案子交由三法司经手。
  三法司是刑部、大理院、都察院。邓诲本身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当然知道此案未经三法司。
  重案未经三法司判定,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不符合规定的。
  可惜邓大人难得迂回委婉一次,桓悦却没给他接下来发挥的机会。
  他一偏头就能看见喻和在阴影处朝他示意:那代表明湘快该喝药了。而李老太医近来新换的药方奇苦无比,仿佛加了两斤黄连,明湘常常试图悄悄倒掉。
  桓悦得去监视明湘喝药。
  于是他轻咳一声,决定尽快打发走邓诲。
  “邓卿一片赤忱,朕实在不忍虚言相告。”
  御座之上,桓悦坐直了身体:“事实上,安平侯府获罪,并非因安平侯世子刺驾之故,只是事关朕的体面,不好对外直言。”
  殿下,邓诲一愣。
  他没想到皇帝如此直白,一时间只能接话:“臣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桓悦道,“当日宫宴,朕与皇姐约好宴后前往奉先殿拜谒先祖牌位——白日拜谒太庙,那是身为人君的责任,晚宴后拜谒先祖,则是身为儿孙的礼义。”
  这一席话挑不出丝毫问题,邓诲点头:“此乃应有之义。”
  桓悦道:“朕与皇姐先行离席,在永兴殿后会面,岂料见安平侯世子形容鬼祟蹑行殿后,似有不轨之心,朕和皇姐与其打了个照面,发现他全身酒气醉态狼狈,恐其冒犯殿中女眷,正欲令禁卫前来将他押下,安平侯世子竟敢对朕无礼!”
  邓诲意识到不对,下意识问:“怎么个无礼法?”
  桓悦微笑道:“朕当时披了件石青色斗篷——安平侯世子醉意之下,怕是将朕当做宫女了吧。”
  邓诲:“!!!”
  他这一刻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入宫,多年来朝堂奏对刀尖行险养出的八风不动也压不住邓诲那颗蠢蠢欲动想要转身逃走的心。
  然而现在转身就逃,那叫做御前失仪,邓诲马上就能和安平侯府享受同等待遇。
  他只能木然听着桓悦把话说完:“……朕生平从来未遇如此冒犯之事,皇姐混乱中又差点被安平侯世子伤着,所以一怒之下出手重了些,又令人赏了他一顿板子,人就断气了。”
  邓诲木然地看了看御座上皇帝靡丽多情,神仪明秀的面容——很好,确实有被误认为女眷的可能;再看看文德殿墙上挂着的那张弓,皇帝还做太孙时,十二岁随驾狩猎,便已经能百发百中,能开强弓了——很好,一看就远胜那个被掏空了身体的安平侯世子。
  邓诲在皇帝的话中找不到破绽,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无心再找了——皇帝如果真被安平侯世子冒犯,那冒犯圣驾的罪名不比刺驾小多少,安平侯世子死的不亏。
  皇帝如果没有被安平侯世子冒犯,编出这一套不足为外人道的说辞来……安平侯世子也配?皇帝如果真的要收拾他,还需要大费周章地编出这种不利于自己声名的说辞?不过是一个风评极差的纨绔罢了。
  邓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