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漫天层云似是在这道磅礴的剑光下都被崩断开来。
  截云一剑!
  ……
  哗——!
  院落中央,仅有的一张石椅上,那闯入楚维阳院落之中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说来惭愧,得益于前世今生的许多驳杂记忆,楚维阳将这女人困得很是结实。
  又或者说,是过于结实了。
  这会儿,楚维阳正提着手中的大瓮,将那散着酒气,又散着些腥臭味道的酒液,兜头全数浇在了那昏厥的女子身上。
  再屏着呼吸往瓮里看去的时候,沉底儿的便只剩下那些泡烂掉的药材了。
  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有些下不去嘴,楚维阳只得将那大瓮丢回树旁。
  再回头远远地逼着那股臭味看去的时候,那女人淋着酒液,仍旧昏厥着,些许酒液中糟烂的药草,一根根闪着墨绿色的幽光,搭在她的头发上,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脸颊上。
  这下,再也不用仔细观瞧面容,落在楚维阳的眼中,已然是没得甚么人样。
  又在楚维阳略显期待的目光里,好一会儿,那女人才像是被恶臭味道熏醒了一样。
  她怔怔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挣扎了几下身子,再低头看看身上那湿漉漉的宫装,等她抬起头来,正要凄厉的嘶吼的时候,楚维阳手往前一递,剑尖儿就已经贴在了女人的脖颈上面。
  眼见得真切,登时间,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在女人的肌肤上涌现。
  与此同时,楚维阳开口,喑哑的声音教女人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这道城的人……怎么脑子都和缺根弦一样,你炼气中期的修为,是怎么想的,也敢来这儿盯梢?
  甭想着眼珠子一转就编瞎话给我听,楚——!我方才听得真切!
  你认识我?是因为甚么认识我的?又是因为甚么要来这儿盯梢的?能准确的找到这里,那董衡和他表哥,跟你又是甚么样的干系?
  还有,你姓甚么,叫甚么名字?这件事儿里边,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私事儿,还是百花楼的安排?
  别想装傻,那百花煞炁又不是假的,你的乾坤囊就摆在这桌上呢!
  哦,对了,说起百花楼,还有个要紧事儿,你可修行过《五脏食气精诀》?就是……服食过丹药的那种修法……
  这些事儿,事无巨细,都要想明白了告诉——”
  话还没有说完,听到楚维阳前面的那些话的时候,女人还算是镇定,只是当楚维阳问及那《五脏食气精诀》的时候,这女人不知想到了甚么,整个人在石椅上挣扎着,几乎拧成了一道麻花。
  而随着那女人的剧烈喘息,下一瞬,没等她再开口惊呼些甚么,散在院落里的毒炁被吐纳的厉害了,旋即,这女人身形一僵,两眼一翻,登时又昏厥了过去。
  原地里,楚维阳欲言又止,又等了数息,生是没见女人再被熏醒过来。
  兀自挠了挠头,楚维阳收起长剑,又朝着树下走去,弯腰将那口大瓮提起……
  第51章 浪头跌打五煞根
  “呜……呜……呜……”
  庭院中,楚维阳有些无奈的站在原地,看着一旁的女人蜷缩在石椅中,自顾自呜咽的哭着。
  端是一番梨花带雨,眼泪是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不时间,那女子还要泪汪汪的抬起头来,用一种埋怨的目光看向楚维阳,噘着嘴,咬着牙,说不尽的委屈。
  而此时,楚维阳无奈的挠了挠头,他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啜泣的场面,总觉得还不如方才门扉处一剑一符分个高下生死来的痛快。
  一念及此,他甚至避开了女子的目光,偏头看向石桌上已经被打开了的乾坤囊。
  几枚玉简散乱的摆在桌面上,余下的,则是一沓符箓,端看去时,尽都以云纹镇封着百花煞炁,另有一壶又一壶瞧不出名堂来的丹丸,轻嗅去时,只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除此之外,整个乾坤囊干干净净,未曾留下半点文字。
  有心探看那几枚玉简,可当楚维阳的神念扫过的时候,陡然便见一道道灵光兜转在玉简上面,化作隐秘的禁制,阻拦外人的探查。
  若是以蛮力破去,只怕登时间玉简便要崩碎开来,化作齑粉。
  仔细端详了片刻,楚维阳这才尤有些不甘心的移开目光。
  呜咽的哭声仍旧像呼啸的风箱,不仅仅未曾停止,甚至一息胜过一息,声势愈发高涨。
  楚维阳复又叹了一口气。
  许是惊惧的厉害,当那叹气声传出来的时候,女子的哭声忽地一顿,紧接着,她又像是因为自己的反应而委屈极了,又甚是害怕,只得捂着嘴竭力不出声,而流淌下的泪滴却连成了串。
  而这种沉默的哭泣,愈发教楚维阳的心绪浮躁起来。
  随即,他喑哑的声音响起。
  “旷野中,坊市里面厮混的人,都常说,这百花楼的姐儿最真,因为能教人瞧的真真切切;可百花楼的姐儿也最假,那一哭一笑里全都惑人心神的手段,见不得半点儿真意。
  那百花煞炁,还有桌上这一道道符箓,却尽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东西,这位姑娘,你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若没有几句交底的话,那便是逼着贫道自己狠下心来做决定了!
  我这样小门小户的,没那擎天架海的肩膀头,是断不敢得罪百花楼的,问你这些,也是想看一看能不能了结这里边的误会,可你只这样哭,我没得别样门径,就只好杀了你。”
  说到这里,楚维阳已经再度提起了手中的长剑,剑光随着楚维阳手腕的转动而肆意挥洒着。
  感应到了那源自楚维阳的,真切的凌厉杀念。
  原地里,那女人竟似是被惊骇的忘记了哭泣,反而打了个寒兢,像是掉了魂儿一样的楞在那里。
  因是,楚维阳很不满的摇了摇头。
  “发呆?愣神儿?还是不想说些甚么?算了……”
  楚维阳像是在心中已经做出了甚么决定,他将剑横在胸前,猛地往石椅的方向迈出一步。
  “那这样也好,许多事情贫道做起来也可以无所顾忌,不论是你怎么知道我姓楚的,还是别的甚么事儿,我都不想知道了,只是关乎《五脏食气精诀》,我需得问个明白!
  哦,对了,刚才你惊惧的厉害,是不是想偏了甚么事情?贫道也想试上一试,这临走之前教姑娘肉身布施,许是入得阴冥,也能给自己多攒一份阴德!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说话间,那女人已经抖得筛糠也似,眼见得楚维阳一步步逼近,她猛地用略显尖利的声音,甩着哭腔开口道。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我是百花楼青荷,奉雨亭师伯的命令,来靖安道城找寻董衡,他们兄弟俩是师门留在道城的暗桩,但实则是为了透过它们兄弟俩来寻找你,镇魔窟的逃囚,盘王宗的传人,楚维阳!”
  百花楼青荷这带着哭腔的一段话,几乎比甚么煞炁都管用,直接教楚维阳呆立在原地,脸色一息间几乎千变万变。
  一种没来由的惊诧涌上了他的心头。
  “百花楼……你师伯是……师雨亭?”
  青荷点点头:“正是!”
  恍惚之中,楚维阳的思绪翻涌,身形摇晃之中,他似是又回到了那条船舫上面,回到了曾经与师雨亭未曾见面的那次相逢。
  当时以为是萍水上的陌路,是芸芸众生里两个修士的道左相逢。
  可知道这会儿楚维阳方才明白过来,只那一次见面,甚至许是在和楚维阳见面之前,师雨亭便已经洞悉了自己的根底。
  这般再忆起,那天楚维阳站在窗户旁,经似是毫无遮掩一般。
  这……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回过神来,再看向低声啜泣的青荷的时候,他竟没来由的产生了某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心绪来的快,也在闪瞬间被楚维阳按下。
  他很沉郁的掌握着自身的心绪,然后用极冷静的态度看向青荷。
  “百花楼的师雨亭道友,来靖安道城的路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还骗她,说我名唤郭典,盘王宗传人……想来当时,她正瞧着我笑话呢,可不论怎么说,那会儿便算是见过了,有事情当时不提,怎么翻过头来,又教你费这样的麻烦,找我又是为的甚么事情?”
  闻听此言,青荷反而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稍稍沉吟了数息,才开口道。
  “若是要骗楚道友,我这儿一念间便有千百种天衣无缝的话,可到底来寻你这件事情,吩咐下来的是师伯,至于她来道城见你打算怎么做,我这个小辈儿的哪里能清楚?”
  说到这里,青荷遂又犹豫起来,她咬着嘴唇,很是纠结了一番,才又继续开口道。
  “但临行前,我曾听师伯亲近的侍女们在下边说闲话,说是董衡知晓一处海外的洞府,观瞧痕迹,该是一位盘王宗的先贤留下来的,于是来道城寻楚道友,许是为的这件事情……”
  闻听此言,楚维阳这才点了点头,像是听信了青荷说的话。
  “这一桩因由,我算是听明白了,那么《五脏食气精诀》呢?你既然知晓我是盘王宗传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该明白我是在问甚么!”
  闻听此言,青荷反而没有甚么犹豫,说话间甚至变得大胆起来。
  “楚道友是想问丹方?那个是没什么用的,或者更准确的说,对道友是没有甚么用处的,盖因为除去宝丹所能炼化的元炁之外,关乎药力炼化,还需得配合着百花楼的秘法来修行!若只是说那些坊间流传的噱头,道友需得在我身上体悟呢!
  至于说修行,吾宗得到这部功法之后,修行之真髓,不在于那口炉灶火,不在于胃囊丹鼎,而在于五脏脉轮,在于百花煞炁!诸般宝丹配合,不过是选五种花煞,各得五行,先入药力之中,又随药力炼入五脏脉轮之中,尤是,入得百花道门径!
  这是个讨巧的法子,盖因为直接以百花煞炁入门径,实在难如登天,但若是用这部功法来越过最初的瓶颈,掌握了五种花煞,五炁流转,生生不息之间,五花便是百花,这番道理也不怕说给道友听,我们每人修行时用到的丹方,都是长辈推演的!
  人与人各不相同,只是差了一线,便是天地大谬,况且即便是有师门长辈愿意出手为道友推演丹方,可也晚了一步了,楚道友那翠玉火使的厉害,想来已经安稳毒煞之火入绛宫心室了?如是五行去其一,便是修起花煞来,一入火中,全助了火势。”
  说到这儿,青荷与楚维阳竟同一时间齐齐摇起头来,他们仿佛都想到了刚刚翠玉火迎风暴涨的场景。
  只是被青荷三言两语绝了一条路去,楚维阳却并不觉得气馁。
  他平和的面容下,反而是愈见狂喜的心绪——
  青荷言语之中道明的百花楼修行《五脏食气精诀》的方向,几乎是给楚维阳指出了同样一条通衢的道路来!
  既然毒煞能化火安稳入绛宫心室,那么楚维阳自然也可另寻他法,引毒煞入五行中,以此为讨巧法门,越过直面煞炁的天堑一般的瓶颈,五行生生不息之间,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炼煞之路!
  恍惚中,一道冷流似是从脑后兜头浇下,那凉意直抵双脚而去!
  当日与闫见明讨要毒功的时候,本就是奔着用毒道间接化煞的想法去的,如今愈走愈深,有成就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听得百花楼的修法方向,在自己真切的看到毒功的成就之前,明白这是一条正确的、能教人走通的道路。
  只这样的体悟,带给楚维阳心神的振奋,便比甚么都强!
  因是,纵然有千万种借口可以用在此处,但是初步带着这种闻道的欢喜情绪,楚维阳再看向青荷的时候,忽然间明白,这个人,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将她杀死在现在,杀死在眼前。
  想到了这儿,楚维阳遂点了点头。
  “多谢青荷姑娘的指点,如今,咱们算是把这桩事儿里边的误会都解开了罢?我是不愿意和你们圣地大教结梁子的,既然师道友有事寻我,不论是不是那海外的古修洞府,我都在道城,就在这庭院里,等着她过来,你看如何?”
  这会儿,青荷姑娘抽动着鼻翼,后怕似的又想要掉眼泪下来。
  “那……说这些之前,你这儿……有没有能洗澡的地方?”
  ……
  来时是宫装,去时是一身天青色宽大道袍。
  湿漉漉的长发就这样披散着搭在肩膀上,青荷欢快的走在人声鼎沸的道城长街上。
  只是这样几个兜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