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
  宋夫人收拾妥当回到院中时,便见宋知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思绪得这般认真,倒丝毫没了方才闯入屋中时被噩梦吓着了的惊慌失措,反倒像是少女怀揣着心事,在思绪某位男子。
  宋夫人勾唇一笑,悄然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妙妙,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呢?”
  宋知渺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回过头去,看见是宋夫人这才嘟着嘴不满娇嗔道:“娘,你吓坏我了,我、我没想什么,发呆罢了。”
  宋夫人在石桌一旁坐了下来,温柔的目光来回在自家女儿脸上打量,虽是记着丈夫的叮嘱,但仍忍不住遂着自己的心思询问道:“妙妙怎还记得晋越王的名字,他告知你时你应当也不过才五六岁,记得这般清楚,可是一直惦记着呢?”
  女儿向来喜欢好看之物,人也不例外。
  昨日她偷摸在前厅外瞥见了那位多年不见的天之骄子,虽是早已不复当年在宫中的白净软糯的模样,但无疑仍是好看到令人一眼便会被吸引住目光的存在。
  论私心来说,相比近来女儿瞧上的那位陈小侯爷,她倒是更中意如江妄这般模样的女婿。
  更莫说江妄与宋知渺,年幼时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纯真过往。
  宋知渺压根不知母亲在心中将她的心思歪曲到没了边,只知自己即便是幼时认识江妄,他也绝对没有告诉过她名字,否则她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垂头搅了搅手指,也只得含糊回道:“记、记得不清楚,就觉得好像是这个名字,随口一问。”
  这般模样,欲盖弥彰。
  宋夫人又顺势追问:“那妙妙昨日见过晋越王后觉得如何,妙妙在京中,当是未曾见过这般的男子吧。”
  本是想着应付母亲问话的宋知渺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对劲,狐疑地抬眸朝宋夫人看去,望见她那笑眼盈盈的样子,只觉有些后背发麻,好像自己把自己送到什么坑里去了。
  一想起江妄沉冷的眼神,连带着行刑场上他阴鸷狠厉挥刀砍头的样子,她顿时脸色一白,忙不迭摆手解释道:“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才不喜那般冷硬木讷的男子呢。”
  宋夫人闻言,忽的俯身凑近,像是要把宋知渺的心思给看穿一般,吓得宋知渺呼吸一窒,唯恐自己的确生出的那点因江妄而起的惊艳之色被母亲给瞧出来了。
  宋夫人默了一瞬,意味不明道:“冷硬,木讷?如今晋越王是这副性子吗?”
  这倒与他年幼时相差甚远啊。
  宋知渺哪知江妄是什么性子,能挥刀砍人头的,她哪敢去猜测他的性子。
  被母亲看得心里慌乱,宋知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极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随口问道:“方才爹和娘说的年少不懂事的小事是何事啊?”
  宋夫人坐回了身子,看着好似被撞破了心事而眼神飘忽的宋知渺,俨然和最初与她提及陈堰时的模样不一般,心中所想又笃定了几分,这才勾起唇缓声细说道:
  “多年前你抱着晋越王,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非当着你爹的面,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事啊,妙妙不记得了吗?”
  第5章 她分明是矜持的正经姑娘的!
  庭院中的石榴花娇艳欲滴,艳红的色泽好似女子娇柔的双唇,点缀在一片翠绿中很是显眼。
  同那石榴花一般红润的,还有坐在书案前微躬着身双手撑着下巴的少女娇容。
  宋知渺一张脸绯红艳丽,热烫久难褪去,只得用微凉的掌心缓和那温度。
  垂落的衣袖露出她皓白的细腕,掌心贴着肌肤将脸颊两侧的软肉积压出聚拢的形状,一双黛眉微蹙,腕前的嫣唇嘟起,压不下脸颊的热度,嘴里忍不住嘟囔着:“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肯定不可能的。”
  巴掌大的小脸被她遮挡了大半,弯眉下一双乌黑澄澈的鹿眼灵动灿烂,挺翘小巧的鼻子下,那双水润的嫣唇在嘟囔后又紧抿成一条线,在嘴角两侧凹陷出梨涡浅浅。
  花凝闻见细微之声侧头询问道:“小姐,您说什么事不可能?”
  宋知渺一愣,意识到自己将心中的所想嘀咕出声了。
  再一想起那事,本就褪不下的热烫好似又攀升了些许,她索性放下手来任由红彤彤的脸蛋暴露在外,气呼呼道:“花凝,你可记得我幼时有与何人来往密切相交甚好吗?”
  花凝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小姐,奴婢与您一般岁数,幼时的事奴婢也记不太清了,若是说相交甚好,可是说的千暮小姐?”
  自家小姐打小便喜欢亮闪闪的好看之物,人也不例外。
  宁千暮便是位打从出生便好看得犹如被天神加持了光圈的漂亮姑娘,集时下所欣赏的喜好于一身,亮眼夺目,美不胜收。
  宋知渺小小年纪初见宁千暮时,便喜欢得不得了,奶声奶气跟在这位漂亮姐姐身后,也不顾两人年纪相差几岁压根玩不到一起,偏要与人做朋友。
  如今两人倒是已成为情同姐妹的闺中知己,但宋知渺说的不是她。
  宋知渺皱了皱眉,半晌才从牙缝里别扭道出:“不是千暮,我是说……男子……”
  宋知渺脸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若说以江妄如今的相貌回溯到幼时,兴许也是极为好看到她会如喜欢上宁千暮那般,去喜欢上他的模样。
  无关男女之情,仅是她对好看的人或物向来没什么自制力。
  可、可喜欢到……喜欢到非要抱着那人亲上一口!
  这也太超过了,她分明是矜持的正经姑娘的!
  花凝闻言睁大了眼,似在努力回想曾经可有过这样一位男子,过了一会才又摇了摇头道:“奴婢当真不太记得了。”
  宋知渺撇着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心中努力压着对自己的某些认知,以她向来有些娇纵的性子,兴许当真有可能做出这般事,可她回想不起年幼时的画面,只能想出昨日在屏风后的瞧见的那身子高挺健壮,面目冷峻刚毅的江妄。
  好似自己当真这般大胆,在人前亲吻了这样一个,多看一眼便会叫人心神荡漾的俊美男子。
  脸上烧得越发厉害,叫不知真相的花凝忍不住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脸这般红热,可是哪儿不舒服?”
  宋知渺眉头一皱,像是被自己这点小心思给气急了,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满脸不悦道:“没哪不舒服,去把昨日取的新衣拿来,我要上街!”
  花凝惊愣地瞪大眼:“小姐,外头天气炎热,您昨日才遭了不少罪,还是不要……”
  “我想买东西,才不要在家里待着了。”宋知渺叉着腰嘟着嘴,再在屋子里呆坐下去,还不知要将这事翻来覆去想多少遍,“快去!”
  *
  在这般天气选择上街,当真不是舒缓心情的好法子。
  叫那炎炎烈日灼烤着,宋知渺本就不怎舒畅的心情,在逛了几条街后,已是越发焦躁烦闷了。
  花凝举着伞,看着宋知渺被日照刺得微眯起眼,连带着颤动的眼睫也沾上汗水的湿濡来,不由又出声劝道:
  “小姐,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过几日不是还有您心心念念的花游夜市,届时在晚上不必顶着这般烈日您也能舒坦逛上许久的。”
  宋知渺的确从刚出府不到半刻钟便被这闷热的天气生出了想要打道回府的念头。
  可方才虽是一时兴起要出府,但从挑选衣服到梳妆打扮却是一点也没含糊,她向来也不会叫自己邋邋遢遢示人,若是要出府便要更为精致几分。
  这一套装扮下来,也已是费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这般回了府,总觉得心里会更不舒坦,这才又硬着头皮在烈日下游逛了几条街。
  花凝此时这番劝,叫宋知渺心头瞬间有了台阶下,她别扭地抿了抿唇,像是不乐意又像是松了口气般,低声应道:“既然如此,那便待到花游夜市时再逛吧。”
  花凝怎会不知自家小姐那点小心思,见她松口,忙转身就要去唤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花凝刚离开没多远,宋知渺转头一瞬,便在街角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堰同样在抬眸的同时看见了站在店铺屋檐下遮阳的宋知渺,他眉梢一挑,抬手止住了身后随从跟随的脚步,便独一人大步朝着这头走了过来。
  宋知渺心里一惊,当即就乱了心神。
  怎在这遇上了他!
  这会想装没看到已是为时已晚,再想陈堰方才原本欲要前去的方向,只怕本是要朝着宋府而去。
  不妙至极。
  宋知渺下意识回头去看花凝,却见花凝正巧拐入马车停靠的转角后,未曾瞧见这边的动静,她立在原地孤立无援,只得硬生生挺直着背脊,直到陈堰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宋姑娘,正打算前去宋府寻你,没曾想在此遇上了,天气这般炎热,怎未在府上避暑呢?”
  陈堰温隽的面容在日光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莞尔一笑更是柔和了他的气质,好似这闷热烈日下的一缕清风,当是该叫人心绪舒坦的。
  可宋知渺却是微不可闻轻蹙了一瞬眉心,脑海里没由来便生出一句他并未道出的质问话语:“莫不是在刻意躲我?”
  若是陈堰当真道上这样一句话,只怕当场气氛便会凝固尴尬下来,以他的性子自是不会这般咄咄逼人的。
  可宋知渺却隐隐觉得他心中就是这般想的,更甚在预料着自己今夜若是又梦见了他,是不是便会亲耳听见他如这般不同于表面的心声。
  但这不是梦境,而是什么都未发生的现实,宋知渺只得掩下心中不适,微微颔首回应道:“闲来无事,便出来随意逛逛,正打算回去了。”
  陈堰一步跨上店铺门前的台阶,与宋知渺站入了同一片屋檐下的阴影中,看似躲避日照,实则却悄无声息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并非冒犯之举,却叫宋知渺有些不想与他站得这般近。
  视线不由再次飘向转角处,也不知花凝还需多久才能将马车唤回。
  正想着,陈堰却是先一步开口道:“既是回去,不若让我送你一程。”
  宋知渺忙出声就要拒绝:“不用,花凝已是……”
  陈堰却紧接着打断了她的话:“正巧我拾到你上回丢失的物件,正想要归还于你。”
  这话堵住了宋知渺的拒意,但她清楚知晓自己并未丢什么东西。
  以她目前对陈堰的了解,他大抵会在她上了他的马车后,温笑着向她解释,自己只是借此想得有一个送她回府的机会罢了。
  如若换作在未见过那些梦境之前,她兴许会被陈堰如此做法惊愣到,而后羞涩垂头,在他温润柔和的笑容下不自觉晃动了心神。
  可此刻心里却是烦闷着不知要寻什么借口才能推拒掉他这番意图。
  心底的抗拒之意比宋知渺原本所想的还要强烈,即使未能想清楚其中缘由,她却也清楚,自己心里大抵已是当真无法再接受陈堰了。
  深吸一口气,宋知渺抬眸看向陈堰正色道:“多谢小侯爷好意,不过我似乎并未丢失什么东西,兴许是小侯爷瞧错了,花凝很快便会将马车唤来,便不劳烦小侯爷了。”
  陈堰一怔,温和的眼眸竟出现一瞬僵滞,唇角的笑容更是轻抽了一下,像是有裂痕生在了他面容之上。
  他自是想过宋知渺会婉拒,但心中早已是盘算好了得体却又不退让的说辞,只当这女人仅是在欲擒故纵罢了,多来回几番,她便会顺势答应下来,毕竟这般哄着她也已是够久了,她也不该再得寸进尺。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宋知渺会这般直白拒绝他,一口一个小侯爷像是要将两人之间的联系完全斩断一般,疏离冷漠得像是变了个人。
  温润柔和的外表不过是他展示在外的表象,他远不似旁人所见的脾性温和,他自有他的偏执和强势,可那并不利于他行事,他便将心底的阴鸷掩藏了起来。
  他本想着这朵美艳的娇花迟早会被他折下,还未纳入囊中之时,他不是不可耐着性子陪她慢慢周旋,等那花瓣顺风自然落在他怀中,自比强势折下花枝更适合他在外的形象。
  只是此刻,像是有些维持不住那伪装了一般。
  陈堰似无棱角的脸色沉下几分,眼尾笑意散去,竟在热辣烈日下叫人生出一股寒意,阴沉冰凉,蔓延开散。
  宋知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却叫陈堰一步上前,逼近与她的距离,让自己强行闯入她的鼻息间,沉着嗓音在她耳边缓声道:
  “妙妙,我并无你表面上所见的那般耐心,你这是想避我到何时?”
  第6章 一桩小事罢了
  过近的距离令宋知渺浑身不适,似亲昵却又似警告的称呼叫人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