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师者面前,是为不敬。”
  孟淮安替自己辩驳:“我不是想当着博士的面吃!我、我是想……”
  孟琼舟冷淡的目光扫了过来。
  在这般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孟淮安欲哭无泪地补上后半句话:“……我是想当着程令宜的面吃。他买不到,我就想气气他而已。”
  秦柔忍不住道:“小安,你和令宜从小一起长大,你这样……不合适的。”
  秦柔和程母是手帕交,从小交情匪浅,只可惜二人的孩子并没能延续她们的友谊。
  孟琼舟性子冷淡肃清,朝堂府邸两点一线;程砚清风流成性,整日逛花楼。三观不同,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而孟淮安和程令宜虽为同窗,性格也相仿,却总是冤家一样针锋相对。
  听到母亲的话,孟淮安低下头小声嘀咕:“有什么不合适的。”
  秦柔装作没听见这句话,脑中想出一个法子:“这样,你带着春饼炙鸭,去和令宜分了吃,也好缓和一下感情——需得等到博士不在的时候。”
  母亲都发话了,孟淮安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我听阿娘的就是。”
  秦柔不爱吃荤,剩下的那套春饼炙鸭自然落到了孟琼舟手里。
  原本并不爱吃炙鸭的他,默默注视片刻,按照朝中官员口口相传的吃法,捏起一张春饼皮,给自己包了个烤鸭卷。
  林稚还不知道自己的烤鸭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他轻轻推了推睡到日上三竿的沈小七,“小七,醒醒。”
  “……阿郎。”沈小七挣扎着清醒过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现在是什么时辰啊,天怎么这么亮。”
  “午时。”
  沈小七震惊:“什么?午时了!”
  他掀被而起,动作飞快地穿好衣服,“那岂不是上午的活儿都是你一个人忙的,阿郎你怎么现在才叫我!”
  林稚忙安抚他:“今天下雨了,客人不多,没事的。”
  沈小七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懊恼地一拍脑门:“怎么回事,我从前明明不爱睡懒觉的。”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客流量激增,别说是沈小七,就连林稚自己偶尔都有些吃不消。
  也许是时候该招些新人了。
  “你收拾一下,吃完饭我们去摘蘑菇。”
  雨从前半夜开始下,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细密雨丝变成了蒙蒙小雨,阴雨绵绵的天气,最适合采蘑菇。
  一路上沈小七都很兴奋:“我好久都没有摘过蘑菇了,上次摘蘑菇,还是我阿娘没生病那时候呢……”
  林稚问:“你能分清哪种蘑菇有毒吗?”
  “分清它做什么?”沈小七无所谓道,“到时候尝尝,哪个吃了不舒服,就是哪个有毒。”
  “……”林稚沉默。
  这孩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一会儿我摘什么,你就摘什么,不可以自己私自行动,知道吗?”万一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恐怕他就要在临安城开席了。
  “知道啦,放心吧阿郎。”
  一般来说,雨后第二天蘑菇出土最多,但那时候食店又要回复正常营业,所以才赶在午后来了。
  沐浴过春雨的土地绿油油、湿漉漉,每一株野花野草都点缀着水珠,尽是一派生机勃勃。
  他们运气不错,碰上不少可食用蘑菇,美中不足的是个头都比较小。
  瞥见有几株淡土黄色的伞形蘑菇,林稚眼睛一亮——居然是榛蘑。
  榛蘑,大名鼎鼎的小鸡炖蘑菇里的蘑菇,竟然被他在野外偶遇了。
  林稚喜道:“看见那个了吗?就摘它。”
  许是觉得自己睡过头十分不该,沈小七摘得很是卖力,没过多久就摘了满满一篮。篮子里放不下,他又脱下外袍,放衣服里包着。
  直到雨势又大起来,主仆两人才小跑着回到食店。
  作为肉菜里的黄金配角,榛蘑比起其他菌类口感更丰腴、味道更香醇,特别是和香菇比起来,多了几分浓郁的甜味。
  吃过榛蘑版小鸡炖蘑菇,再吃香菇版本的,总觉得少些味道。
  鸡肉斩块,放油锅里爆香,倒入调好的酱汁、葱姜蒜块翻炒,炒到浓郁的酱色裹满每一块鸡肉,加滚水和榛蘑小火煨炖。
  这样做出来的小鸡炖蘑菇,鸡肉酥烂,榛蘑鲜香,汤汁浓郁,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本朝的宫廷贵族爱吃菌类,称其为“蕈馒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自然也掀起了菌类饮食潮流。
  是以小鸡炖蘑菇刚添上食单,立刻吸引了食客们的眼球,眨眼之间便销售一空。
  考虑到这次采摘的榛蘑数量有限,林稚不得不限制了小鸡炖蘑菇的上菜数量,每日只上十几锅,剩下的榛蘑放太阳底下晒着,好留着日后随时取用。
  阴错阳差,倒弄出了几分饥饿营销的意味,食客们对这道菌香浓郁的下饭菜越发追捧起来。
  本朝人民培植的菌类多为常见的香菇和平菇,要想吃榛蘑,只能等下雨天到野地采摘。
  林稚边摘边寻思,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招个天天帮他采蘑菇的小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津楼赐宴
  三月初三,上巳节。
  每年官家都会来到金明池畔,登临宝津楼,开设琼林宴,同时诸军也会献上百戏。
  那般空前的盛况,让林稚联想到后世的春晚。
  沈小七对这宝津楼赐宴可谓兴致浓厚,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撺掇林稚,一起去看大宋军汇报演出。
  去当然是要去的,不仅要去,还要卖东西——鱼生。
  本朝人爱吃生鲜,每年阳春,临安市民都要带着砧板、快刀和各种作料去钓鱼。
  钓出来的大鱼刮掉鱼鳞,挖掉内脏,把鱼肉片成薄片,蘸点米醋,在池畔边钓边吃。这叫“临水斫鲙”,是临安城又一大胜景。
  湖光山水的地方,人们临湖而立,吃一顿鲜美的鱼生,想来确实别有一番野趣。
  宝津楼宴请的多为达官贵人,贵人们自然不愿意亲自动手做这些剥皮抽刺的事,于是林稚的生意就来了。
  和其他商贩临池叫卖的鱼生不同,他所做鱼生的特别之处,在于料汁。
  新鲜牡蛎小火熬煮,逼出每一滴鲜美的汁水,放糖盐、酱油调味增色,最后用生粉略略勾芡,料汁——其实就是蚝油,便制作完成。
  只有海鲜才能勾出海鲜的风味,蚝汁里再放些薄醋、芥末和姜蒜末,用晶莹剔透的生鱼片蘸着吃,鲜美可口。
  上巳节头天晚上,林稚和沈小七又是雇骡车又是准备钓具,还要制作料汁,忙活半晚才算大功告成,第二天一早便带着这些食材物什前往金明池。
  金明池前拱桥彩门迎风而立,池上仙桥水殿鳞次栉比,万头攒动,好不热闹。
  林稚只略略欣赏了一下,等到沈小七看够了,两人才去往池西的垂钓区。
  许是大部分人都去赏诸军百戏了,钓鱼的人并不算多,零零星星五六个人坐在岸边,身旁围着几个木桶,不知里面有没有渔获。
  林稚忍住想要探头瞅一瞅的念头,专心拿起鱼竿,挂饵,抛竿。
  外祖父外出钓鱼总喜欢把他捎上,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他没亲自动手钓过什么鱼,但耳濡目染学到不少钓鱼方面的知识,比如垂钓地点首选有阴影的地方,收竿时要轻抖鱼竿末尾,竖直向上提起……
  突然一阵巨大的拉力从鱼竿处传来,林稚没防备,差点被拽了个趔趄,连忙收起鱼竿垂直一提——一条三尺多长的鲤鱼正咬着鱼钩不停甩尾。
  沈小七在一旁欢呼:“阿郎真厉害!”
  不远处的一名渔友见状笑道:“小郎君好运气啊,刚来就钓到这么大一条鲤鱼,老朽儿都在这里坐一个时辰了,半只小鱼苗都没看见。”
  林稚冲那老叟笑了笑。
  却见沈小七一脸不忿地小声嘟囔:“瞧这老头说的,阿郎你明明靠的是实力,才不是运气!”
  “……不是。”林稚觉得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我确实靠的是运气。”
  没想到沈小七一副完全忘记刚才说了什么的样子,大言不惭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光靠运气都能钓上这么大一条鱼,阿郎真厉害!”
  “……”这小孩该不会对他有粉丝滤镜了吧!
  林稚故意吓唬他:“我要杀鱼了,你躲远点,小心溅一身血。”
  沈小七非但没躲远,反而笑嘻嘻地凑上来,要拿他手里那把快刀:“阿郎,不是我说,一看你就没杀过鱼,刀不是这样拿的。还是交给我吧。”
  沈小七说得对,他确实没杀过鱼。
  原本以为对方也没有经验,没想到还是个老手,连怎么拿刀都一清二楚。林稚把刀递给他,“你来。”
  沈小七接过刀,切头去尾,刮鳞剔骨,一气呵成,手法干练,林稚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两片干净饱满的鱼肉就已经呈现在眼前。
  “当初做的第一份工就是帮人家杀鱼。”沈小七傻乎乎地咧咧嘴,“那鱼贩是我第一个老板,说好干满一个月就给月钱,结果他半路跑了,白让我干了那么多天的活。”
  林稚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安慰他“你放心,我跑不了。”
  接过快刀,林稚把鱼肉切成均匀的肉片,铺在竹篾上,不需吆喝,很快就有人上前询问,抬头一看,竟还是先前那个打趣的老叟。
  “唉,我就惦记着这个味道,谁承想今天总是钓不上鱼来,先到你这里买点吃吧。”
  林稚笑着点点头,用荷叶裹好一份刚切好的鱼生,连同调料一同递给老头,还附送一小壶姜茶。
  “鱼生性寒,老丈吃完记得喝杯姜茶暖暖胃。”
  “好,好,多谢小郎君了。”老头感动非常,想着就算是鱼生的味道不尽人意,也能原谅对方。
  谁知尝过一口,竟然意外地好吃。
  薄薄的鱼生带一点韧劲儿,不知料汁里放了什么配料,和他从前吃过的鱼生都不同,既保留了鱼肉的鲜味,又去除了腥气,口感冰凉鲜甜,又鲜又脆,很是好吃。
  这样好吃的鱼生,他应该很熟悉才是,然而那卖鱼生的小郎君眼生得很,似乎从未见过,再联想最近城中十分红火的春饼炙鸭、鸡肉炖蘑……莫非是那位林氏食铺的店主?
  林稚还不知道自己掉了马,接连卖了四五份鱼生,原先那条鲤鱼已经不够用了,只好拿起鱼竿继续钓鱼。
  第二条鱼咬上钩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汇报演出开始了。
  鼓打得太响,本来咬钩的鱼都吓跑了,林稚无奈,只好和沈小七一起看百官汇演。
  首先登场的是十几个鼓手,鼓乐齐鸣,或跳或唱,一番进献唱贺之后,一个头上裹着红色巾帻的大汉奔入场内,在他身后,一群雄狮猛虎翻滚着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