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对于梁时提到的她被绑架的事,警方也询问了邻居,邻居却说,邵辉前阵子回来,说自己出于好心,收留了一名偷渡来打工、却弄丢了护照的中国人,打算过阵子给人送到大使馆去。
  而更加奇怪的是,邵辉的家里没有任何李丽莹相关的物品,甚至连他本人的户籍状态都一直是未婚。
  这些调查结果,让梁时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境地。
  半个月后,梁时出院,她没有在当地看守所待很久,就被带去了庭审。
  这期间,梁时被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曾向警方提出联络中国大使馆,但微弱的神经实在支撑不住太多的思虑,白天能够维持清醒的时间非常短。
  法庭上,法官问她,是否曾击打邵辉的头部,导致其死亡。
  梁时只是崩溃地哭泣,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被绑架的经历,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现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太多对梁时有利的物证。
  法官觉得脑仁疼。
  按照警方的说法,眼前的女孩曾经服用过大量的麻痹性药物,精神状况很不稳定,脑子可能的确出现了问题。加上身上的伤,也不排除被胁迫的可能。
  既然如此……法官的小锤“啪”地一声敲下,当庭宣布梁时属于防卫过当,判处六年□□,草草结了案。
  梁时被从法庭带去了当地的外国人监狱。因为没有护照,她再次向狱警提出想要联系使馆或者国内的家人,但是狱警摸遍了她的口袋,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骂了句脏就离开了。
  “你得有值钱的东西,才能托他们办事。”同批的女犯人对梁时说。
  最初的几个月,梁时依然生活得很混沌。除了睡觉,就是在发呆,不跟任何人讲话,也不回应任何外界的刺激。晚上经常会突然惊醒,然后在牢房里走来走去,狱友们都已经默认她有精神问题。
  这种状态大约持续了半年。
  有一天,梁时坐在公共区域的塑料椅子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国际新闻。她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日期,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她离开家一年的日子。
  外婆怎么样了?有没有着急地到处找她?
  想到这个世界上可能念着她的人,似有一股巨力扭扯着梁时的心脏。
  她忽然抱住头,崩溃地大声嘶嚎起来,全身都因哭泣而搐动着,泪水开了闸一样往外流淌,洇湿了囚服的前襟。
  旁边的犯人们都被吓了一跳,立刻躲得远远的。
  梁时整个人就犹如被打碎了一般,那些压抑和痛苦仿佛从灵魂深处被一点点艰难地抽出,最终化为凄厉的悲鸣。
  过了很久很久,那嚎哭声才变为不时的啜泣,在公共区域的屋顶上轻轻回荡。
  自那之后,梁时再也没做过有关邵辉的噩梦。
  整个人也渐渐清醒起来,终于能够开口讲话。
  第12章
  首都机场到达口。
  梁昀推着行李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焦急等待的吴薇。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仿佛没有在吴薇身上留下痕迹,她看起来还是那样高贵美丽,在人群中气质卓然。高档的绛紫色连衣裙衬得她白嫩无暇,浑身上下散发着富家太太特有的精致典雅。
  她摸着女儿的脸,仔细打量着:“怎么又瘦了?那种地方是不是没法好好吃饭?”
  梁昀挽住她的胳膊:“就少了顿飞机餐而已,专门空着肚子等着吃您做的菜呢!”
  吴薇显然被取悦到了,拉着女儿的手往机场外走:“我和你爸爸反对你做这个慈善大使,是有原因的,非洲那是正常人待的地方吗?什么病毒啊饥荒啊,多危险呢!回头你跟我去趟医院,好好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
  梁昀笑得甜美:“知道啦!”
  她把头靠在吴薇的肩膀上,循序渐进地解释:“这个项目是我极力争取的,怎么能不去呢?关爱女性健康与权益,正适合我,陈姑姑也是出于信任才交给我的。在西非这两个月真的很有收获。”
  吴薇看着这个八年前被找回来的亲生女儿,虽然刚刚才从非洲灰头土脸地回来,但整个人容光焕发,自信开朗,早就没了当年那个乡镇小女孩胆怯懦弱的影子。
  这么多年,她精心培养她,送她去美国读书,毕了业又一直在家族基金会实习,参加各种公益和慈善活动,跟阔太太、小姐们往来走动,耳濡目染的,早就有了顶级名媛该有的样子,在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颜值好,性格佳”。
  吴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她又笑眯眯地问:“对了,离开美国的时候,陈华瑛有没有特别的嘱咐?”
  梁昀皱了皱鼻子:“哎呀,还不就是那些!每回都一样,托我挨个问候一遍。”
  吴薇心中稍定,道:“那你明天就去陈家拜访,不可耽误。”
  梁昀只得应下。
  第二天,梁昀一早就驱车赶往陈家,后备箱里塞满了大包小包的礼物。
  这个陈家,并非陈家老宅,而是陈老爷子的小儿子——陈远之家。
  陈老爷子子嗣兴旺,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不幸的是,大儿子陈逸之年轻的时候在欧洲登山出了事故,只留下一个独生女,由大儿媳带着一直在国外生活。
  二儿子陈迅之,却并非陈老太太所生,据说是老爷子年轻时在外面鬼混的产物,虽然早早抱回陈家养大,但陈家上下对其身份也是心知肚明。
  小儿子陈远之,也就是陈琛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则一直牢牢把控着财团的权力核心。陈琛虽然上头有堂哥,却是陈家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孙。
  二儿子陈迅之和大女儿陈华璋管理的公司,也都隶属陈氏财团的旗下。只有小女儿陈华瑛在国外教书,虽然远离陈氏核心,也主持着家族基金会和海外慈善事物。
  梁昀把车停在陈家院外,一眼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兰博基尼。
  “这是谁的车?难道是陈琛回来了?”
  梁昀一个激灵,顿时生了退意,这么多年,她对陈琛还是有种天然的畏怯。
  这时候,别墅的院门打开,管家引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短夹克和瘦牛仔,倒是显得身高腿长;头发用发胶打出骚气的弧度,脸上一副钛金飞行员墨镜,远远看去,像个痞帅的小开。
  ——原来是陈嘉涵,陈迅之的儿子,陈琛的大堂哥。
  他看到梁昀,一下把耷拉到鼻梁的墨镜又推回去,展颜笑起来。
  “梁小姐?”陈嘉涵迎了过来,“真是暌违已久啊!来看我婶婶?”
  梁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竟是这位祖宗,她倒宁可对方是陈琛。
  她压下心底的不jsg耐,展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笑容:“是啊,来拜访阿姨。”
  陈嘉涵扬扬下巴,酷炫的镜片上反射出一抹绿光,“对我婶婶这么殷勤,怎么,梁家还没有放弃那个婚约么?”【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梁昀笑容不变,耐心十足地答道:“怎么会?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记挂着一个老掉牙的约定。”她举起两手的东西,示意道:“烦请陈大少让让,东西重。”
  陈嘉涵绅士地侧过身,比划了一个请进的动作。梁昀径直进了陈家的院门。
  这个点只有许馨兰在家,她刚吩咐张妈撤走了招待陈嘉涵的茶点,又迎来了梁昀。梁昀热情地递过手中的几只礼盒,两个人热络地聊起天来。
  许馨兰依旧是那副温婉柔和的样子:“听说你刚从非洲回来,那边条件很艰苦吧?”
  梁昀笑着摇头道:“艰苦点也不怕,我想趁着年轻,多做些有意义的事。”
  许馨兰搅着手里的咖啡,露出赞许的笑容:“你妈妈肯定很为你骄傲。”
  梁昀则捧给她一块切好的蜜瓜:“嘉与最近还常回来陪您吗?他现在好红啊,上回在机场碰到,那么多粉丝围着,我都没说上话!”
  提起小儿子,许馨兰笑得更深了些:“没办法,当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进娱乐圈。他爸管不了他,他哥又懒得管。”
  既然聊到这里……梁昀低垂下眼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上次陈琛去拜访姑姑的时候,我正巧不在,本来还有些投资方面的问题想向他请教,一直也没有机会。他最近也没回来看您?”
  提到陈琛,许馨兰的脸上竟露出些许不满:“快别提他了,臭小子,根本见不着人!”
  梁昀抿了口咖啡,继续好奇道:“他还真打算常驻南城了?”
  许馨兰摆了摆手,口气很是随意:“那南城不比帝都,有的他操心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我也就不盼着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梁昀坐了不久,就告辞了。
  张妈进来收拾摆了一桌的咖啡和水果,许馨兰叠手坐在沙发椅里,无奈地一笑:“一个两个的,都搁这儿打听小琛呢。他最近是不是太高调了点?”
  张妈边收拾边道:“东辰科技发展得那么好,大少爷作为创始人,财经杂志都追着报道呢,自然有人好奇行踪。”
  许馨兰拂了拂袖口的蕾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梁家能攀上华瑛,也是很有办法。”
  张妈把水果交给佣人,过来替许馨兰捏起了肩膀,“这个真小姐变化倒是大,这些年看着长进了不少。”
  许馨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是该和陈琛聊一聊婚事了。今天这个能走华瑛的路子,明天就能有第二个去走老宅的路子。要真是给走通了,看他到时候怎么办。
  *
  梁昀从陈家出来,门口那辆兰博基尼还没走。她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向自己的车。车门刚开了条缝儿,就被一只手臂横空拦下。
  陈嘉涵往前一迈,曲腿挡在车门前,笑出一排小白牙:“梁小姐,有空喝一杯?”
  梁昀只得又奉上那万年不变的社交甜笑:“不好意思,今天没空。”
  “那就改天。”陈嘉涵似乎毫不在意这个拒绝,“你不是想打听我堂弟的事吗?不用经过婶婶,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毕竟……”他忽然俯下身,靠近梁昀的耳侧,几乎在用气音说道:“还是我们更亲近些。”
  低沉的呼吸轻拂着梁昀的耳廓,她瞬间敛了笑,微微眯眼道:“让开!”
  “哎呦,生气了。”陈嘉涵急忙举起双手,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梁昀开门上车,一个华丽的倒车,再一脚油门,瞬间就没了踪影。
  陈嘉涵留在原地,对着一地尾气,耸动着鼻子夸张地吸了吸。
  *
  “怎么就遇到他了。”梁昀边开车,边愤愤地想。
  眼前的街景匆匆掠过,思绪飘回了三年前的波士顿。
  那年春天,陈华瑛在自家的庄园里举办了一场慈善酒会,很多商界、文艺界的人士莅临参加。酒会虽然有承办方,但梁昀作为这么多年陈华瑛身边的“可心人”,也以主人家的身份在帮忙张罗,防止出现任何纰漏。
  她提前几天就入住庄园,亲自品尝每一份菜品,查验每一份伴手礼,一天下来,累得小腿酸疼。入夜,梁昀躺在床上,揉着自己的腿肚子,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次之所以如此卖力,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陈琛会来。
  陈琛,陈琛,又是陈琛。
  梁昀叹了口气。
  这个名字,吴薇几乎每次越洋电话都会提及。她苦心孤诣多年,把女儿送来波士顿读书,还亲自攀附和陈华瑛的同学情,都是为了给她创造机会。
  梁昀自认已经很努力了,她兼顾学业的同时,每个月还要跑来陈姑姑这里送温暖,简直把自己活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几年下来,和陈华瑛倒是积累下一些真挚的情谊。但奇怪的是,都四年了,眼看马上就要毕业,她愣是连陈琛的面都没有见到。
  也是见了鬼了,梁昀想。陈琛每次来,她得到消息都晚一步。只有这次,她提前通过基金会的一位管理人得知,陈琛最近在忙一宗很重要的合作案,正打算借这次酒会接触对方高层。
  梁昀决定要好好表现,哪怕陈琛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能混去他身边实习也不错。她迫切需要取得一些进展,打发殷殷期盼的亲妈。
  酒会果然进行得很顺利,衣香鬓影、满室芳华中,她见到了陈琛。
  陈琛手持一杯香槟,正在和几个美国人聊天。几年不见,他好像褪去了些许少年气,整个人仿佛抽条的水杉,更加干净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