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郑衣息接过了?那一碗药,喝下后才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最低底线。”
  是在说不能放烟儿离开一事?。
  他灼烫的视线紧攥着烟儿不放,整个人既是在忍着身?上的疼痛,又因烟儿的靠近而欢愉不已。
  而烟儿也好似是认了?命,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无声无息地点了?头,转而再拿起了?团扇,替郑衣息扇风。
  只扇了?两下,郑衣息便撑着手臂夺过了?烟儿手里的团扇,言辞万分真挚地说:“以后你不必做这样伺候人的活计,我会给你个名分。”
  话音甫落,烟儿便回忆起了?上一回郑衣息说这样的话时的场景。那时他让烟儿给他生?个孩子,还允她了?贵妾的位份,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不分离。
  可结果呢?她几乎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烟儿听了?这话之后许久没有抬头,郑衣息便也在心?内叹息了?一声,只说:“没有两清,我还欠你许多。”
  若是可以,他怕是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烟儿瞧上一瞧,让她明白?他如今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她好,这份爱意也真挚无比,不掺任何虚假。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烟儿不敢再信他了?。
  况且情?爱一事?太伤身?伤心?,她与郑衣息之间有身?份上的云泥之别,若是再一次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后果她承担不起。
  所以烟儿只能装傻充愣,恨意淡去了?不少,却是不肯回应郑衣息。
  他为主,她是仆。若是换不得这一世的自由,就以主仆的身?份相处。
  “烟儿。”郑衣息轻唤一声,好似是对?烟儿的沉默感到?十分不满。他骨子里就是一副强势、占有欲极强的性子,虽是刻意去学陆植那副温柔、老?实的模样,可还是会有些狠厉之色从话里话外倾泻而出。
  他也是当真想用?这一出“苦肉计”来搏得烟儿的芳心?。刘氏的阴谋浅显不已,那绝嗣药的把戏已闹过几出了?,他喝下去仅仅只是为了?烟儿罢了?。
  烟儿落胎一事?一直是郑衣息心?上的针刺,如今他也不能再有子嗣了?,那些愧怍和忏悔也能就此消散一些。
  他做了?十足十的准备,甚至还让双喜和圆儿去烟儿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可即便如此,烟儿还是不肯原谅他。
  郑衣息心?中虽有些气馁,可想着日子漫长,便也说服自己?安了?心?。
  *
  明辉堂内。
  刘氏一言不发,正跪在明堂中央,平日里伺候的丫鬟们都?不见了?踪影,屋内只剩下她与郑尧。
  “我知你恨息哥儿,可大房只有他一个男丁,若是你想保住自己?的富贵权势,还是要早些想通才是。”郑尧到?底是对?刘氏这个嫡亲含愧,说出口的话也漾着几分柔意。
  而刘氏却是一言不发,眸光只落在明堂旁博古架里摆着的虎头鞋之上,倏地,她麻木不已的视线里仿佛淬了?毒,比激涌而出的泪意先一步涌出来的是深切的恨意。
  “是他杀了?我们的嫡子,是他!是郑衣息!”刘氏几乎是嘶吼着出声道,她太过失态,已然忘了?该在郑尧面前扮演一个仁善慈爱的嫡母,只以最歇斯底里的语调宣泄着压抑多年的恨意。
  “刘氏!”郑尧铁青着脸开口道:“注意你的身?份!”
  刘氏的这颗心?浸在无边无际的毒意里久了?,已然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梦到?了?她抱着自己?乖巧可爱的嫡子,醒来时怀中却只有被泪水浸湿的枕头。
  杀子之痛。
  她焉能不恨?
  “我已是瞧在自己?的身?份上,瞧在郑国公府的名声上,才只给他下了?绝嗣药,而不是那摧肠烂肚的毒药。”刘氏道。
  郑尧听了?这话之后,霎时勃然大怒,他想出口斥责刘氏阴毒不慈1,可想起年幼的嫡子死?时的惨状,这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终于,郑尧长叹了?一口气,只说:“二房的庶子们没一个能立得住的,苏氏这一胎又生?了?个嫡女,能支撑郑国公府门脉的人,只有郑衣息。”
  说罢,便扬长而去,离开了?明辉堂。
  *
  绝嗣药的风波之后,郑衣息在澄苑内养了?半个月的身?子,而后又去御前司当值。
  太子时常来澄苑与他下棋,如今却是半句也不再提与宁远侯府的婚事?,只与郑衣息商论着该如何处置刘贵妃新?生?下来的皇子。
  上月里,年近四十的刘贵妃又为陛下添了?个皇子,这可把陛下给高兴坏了?,大笔一挥便将刘贵妃封为了?皇贵妃,位同副后,与皇后娘娘一起协理后宫。
  这还不止,皇上还封尚了?刘贵妃的母家,将刘贵妃的胞兄提拔成了?兵部侍郎,掌了?实权。
  更?别提如今的五皇子是何等地圣恩隆重,朝堂内外,宫闱里外的排场与气势比太子还要再张扬几分。
  而这时的宁远侯府也“慧眼识珠”,苏卓将五皇子请到?府上,痛饮了?一番之后,便定下了?幼女与五皇子的婚事?。
  太子听得这消息后盛怒不已,几乎把东宫书?房里的所有器具都?砸了?个干净,发泄了?一通后才赶来了?澄苑。
  郑衣息如今的心?不在朝堂之上,听得太子的抱怨之后,便也无比泰然地与他说道:“臣有一法子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太子对?郑衣息的态度又热络了?起来,只说:“何法?”
  “当年鞑靼进犯的时候,五皇子率兵出征。领了?赫赫战功归京,可正这等功劳他才会得了?陛下的青眼,一举被封为了?亲王。”郑衣息道。
  提及此时,太子心?里便无比恼怒。这些年他在政务之事?上勤勉不已,对?于臣下们更?是礼贤下士、百般谦让,唯独在领兵打仗一事?上被五皇子压了?一头。
  他心?里实在是恼怒,这才会想尽法子笼络父亲是一等国公的郑衣息。
  “是了?,老?五就是靠着这点本事?才入了?父皇的眼里。”太子颇为嫉妒地说道。
  郑衣息听后笑道:“可若是五皇子根本就没有立下那些战功,而是在西北屠.杀平民,以次充功、欺瞒君上。不仅犯了?诛九族的杀民充功之罪,更?是犯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
  这等罪名若是能安在五皇子身?上,自然会让他永生?用?世都?翻不了?身?。
  可是谈何容易?西北边关太子可没有人手。
  “可父皇如此宠爱老?五,怎么会相信?”
  郑衣息不疾不徐地说道:“白?纸黑字、证人百姓摆在陛下面前,他一定会信。”
  “什么人证?”太子已然激动不已,说出口的话音里染着几分尖利。
  要伪造一份五皇子字迹的白?纸黑字十分简单,可这个人证却实在是困难。
  “刘恩伯嫡子刘向荣,当年曾随着五皇子一起去边关出征。”郑衣息掷地有声道。
  太子一愣,旋即便望向了?郑衣息,只说:“是你嫡母的亲侄子?”
  “正是。”郑衣息笑了?笑,眸中划过几分冷厉之色。
  刘氏实在是太碍眼了?一些,今日能对?他下手,将来说不定就会伤害烟儿。
  该早些解决了?她身?后的刘家,这才能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第62章 见他
  外头?风起云涌, 烟儿却只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心情?愉悦时侍弄侍弄石阶旁的吊兰,心情?烦闷时便只躺在塌上闭门不出。
  她与郑衣息之间的相处方式愈加怪异,既是没有如胶似漆的亲密之感, 也没有疏离淡漠的冷淡。
  用圆儿和双喜的话?来说, 便是:“奇奇怪怪的两个人。”
  只是郑衣息却对此处之泰然, 比起前段时日烟儿对他?冷漠到几乎算是无?视的态度,如今的和平相处已然弥足珍贵。
  他?几乎是把自己私库里所有值钱的器具都送到了烟儿手里,不管她想不想要,都一股脑地送了过去。
  目睹了一切的双喜在背地里感叹道:“话?本?子里说的话?都不假, 一个男人若是心爱一个女人,身上的钱便都会给那个女人使。”
  烟儿却是一副轻渺淡然的性子,虽是收下了郑衣息送来的所有器具和银票,那些?富贵到奢靡的钗环首饰也是束之高阁, 从?不取用。
  圆儿见状便好声好气的劝她道:“如今满府满院里都在说世子爷中了姑娘您的道, 把您说成?了个千年狐狸精, 连老太太也在房里念叨了好几回,说都是因为您,咱们世子爷才遭了这一劫。”
  话?音甫落。
  烟儿抬起头?, 握着绣绷的动?作一顿,她静悄悄的瞧了圆儿一眼, 扬起一个宠辱不惊的笑容。
  也正是因为这个笑容, 让圆儿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姑娘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自然也不会在意府里的风言风语。
  即使那些?下人们把她议论成?了洪水猛兽,亦或是千年的狐狸精转世, 她都不在意。
  圆儿又陪着烟儿说了会儿话?,这才端起了午膳的食盒, 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正屋。
  才走到回廊之上,去见一身淡墨色对襟长?衫的郑衣息正从?角门的那一头?匆匆而来,他?嘴角边还漾着些?笑意,整个人便如温润如诗,没有半分从?前的戾气。
  圆儿侧身朝着他?行了个礼,然后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去了耳房。
  才撩开耳房的帘子,便见双喜正坐在小木几上吃花生米。
  圆儿忙走过去拍了一下双喜的肩膀,可把他?吓了个半死,捂着心口道:“我的姑奶奶,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谁叫你偷懒,躲在这儿吃东西不去干活。”圆儿如此娇嗔道。
  如今她渐渐的身量抽条了一些?,一张肥嘟嘟的圆脸也露出了微尖的下巴形状,从?前还只是个娇憨天真的小女孩,如今却隐隐的露出几份妩媚清秀的模样来了。
  双喜本?是打算像旧时一般捏着她的双颊,可一伸手触及到那圆儿脸上那莹润滑腻的肌肤,便倏地脸上一红。
  他?僵硬的放下了自己的手,不敢拿正眼去看圆儿,嘴里道:“你可知宁远侯府与五皇子定下了婚事。”
  圆儿一听立马瞪大?了眼睛,“那位苏小姐先头?不是还说非世子爷不嫁吗?”
  “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双喜边说着,边神神秘秘的凑到了圆儿身旁,“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桩婚事可离不开我们世子爷在背地里的助力。”
  圆儿听了这话?之后,眼睛瞪得越发大?了,整个人好似陷在了无?边无?际的疑惑,当即便喃喃自语道:“世子爷怎么?还掺和进了这样的事?”
  双喜连忙朝她做了几个手势,后见她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便道:“咱们世子爷这样做,都是为了烟儿姑娘。”
  圆儿一愣,旋即便听双喜继续说道:“烟儿姑娘可是有大?造化的人,将来说不定不止脱个奴籍,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
  郑衣息走进正屋的时候,烟儿还在望着知摘窗外的风景出神。
  见他?来了,她才不舍得收回了目光,将杏眸里的留恋掩下。
  郑衣息知晓烟儿在溪花村里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本?是囚笼里的金丝雀,一朝得了自由翱翔在天地之间,便愈发向往着自由。
  金石玉器、钗环首饰,甚至是府邸田铺,只要烟儿想要,郑衣息统统都能?给她。
  可偏偏给不了她自由。
  所以此刻的郑衣息只能?装作没有瞧见烟儿眼底的伤心,走上前去像个没事人一样,与她说道:“太医说你不能?吹冷风。”
  烟儿的思绪被打断,回身见郑衣息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心猛的往下坠,她点了点头?以示对郑衣息的回应。
  “过几日等你身子再?好些?,我带你去京郊那儿赏花,好不好?”郑衣息说出口的话?里装着能?溺死人的柔意。
  烟儿只觉得万般不自在,却又无?处躲避,只能?迎着郑衣息的目光做了两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