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
  希尔诺还需要他,他还不能死。
  给沉睡的希尔诺留了张便条,犹豫了下在对方的额角轻点上一吻,他便离开家去找某些人算账。
  这么些年,他都没有理会过那些恶意,他怕他一理会就过了头,醒来后坐在无边的空无大地里,寂寥无声。
  但希尔诺需要他去处理麻烦。没问题,他可以做到。
  与他会面的人是这个家族的旁系成员,没多少话语权,这几年倒是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这样的人还敢盯上希尔诺,未免太看不起他这个“监护人”了。
  令尤珈意外的是,这人坐下后竟真的一脸谄媚地想攀上交情,表示滴水血缘也是血缘,称当初那孩子无父无母,流落在外令人不忍心。
  “我虽然和那孩子隔得有些远,但也算同族。由我出面,便可以带他去与其叔父相认。您知道的,那位至今未娶,如果得知他的兄长还有血脉存下……”
  尤珈只觉得发懵,所有准备好的警告通通成了滑稽的笑话,而他就是舞台上最可笑的小丑。
  ——希尔诺真的有家人啊。
  也对,不是谁都和他一样,至今没有亲戚认领,仿佛天生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希尔诺一定会很开心的。希尔诺不是很想要家人吗?他真正的有血脉关系的家人来找他了。
  那是希尔诺的叔父,是希尔诺父亲的兄弟。
  那人的名字大到尤珈都听过,是这养蛊一样的权势斗争中存活至今的人物,没上过他的黑名单,手上很干净,但不蠢,懂得韬光养晦。
  这样的人至今没有亲生孩子,一定会把希尔诺宠得很好。希尔诺会得到他真正的姓氏,获得尊贵的身份,并且不必担心某天突然死亡。
  看看,面前这人也是冰蓝色眼睛,怪不得,怪不得。
  尤珈感觉自己浑身在发冷,对面那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魔鬼的低语。
  “对了,您看这副画,这便是那孩子父亲的亲笔画作。在下没什么能送的,只能送上这幅画以表诚意。您知道的,我们毕竟是亲戚,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嘛……”
  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眼前在发白,一切的线条都混乱抖动着,抖出了彩色的立体残影。
  尤珈觉得自己大概要昏过去了,但在昏过去前,一句话让眼前的景象重新定住。
  “那孩子是叫希尔诺对吧?我还没见过他的样子。如果与他的父母确实相像的话,这个年纪他大概能收获许多少女的芳心。您看,我这里还有几个联姻的选择,如果可以,希望您在他叔父面前多说两句……”
  这人终于暴露了内心的小心思,打算借着这东风离主家更近一步。
  他没想到的是,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强大魔法师突然一改沉默的姿态,稍显神经质地笑了笑。
  “联姻?”
  作者有话要说:
  尤珈:我已经想要和希尔诺在一起了,但希尔诺不会想和我在一起了。他将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选择。我明白,我是时候退场了,很快了。我懂,我都懂。先让我发个病,我马上就把自己打包离开。
  为了保护好尤珈、建立两个人的温馨家庭,每天加油奋斗的希尔诺:?
  第136章 您属于我
  希尔诺时常猜测, 尤珈老师的心理活动远比看上去要丰富得多,至少绝没有第一印象那般沉稳、高冷。
  比如现在。
  尤珈老师在听到“两个晚安吻”的要求后,那一双盛满焦虑与担忧的眼睛, 首先是被打乱了阵脚,陷入茫然无措,而后微不可察地稍亮几分, 似是被给予了奖励。
  但这些微的明亮还没来得及维持数秒, 便如风中烛火般,摇曳着忽熄。一同发生变化的,还有预备勾起的嘴角, 很快地垂回日常的弧度, 像是生怕被人捉住了破绽。
  尤珈老师黯淡着眼神,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回答:“可以。”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要施加什么酷刑。
  显然,在这几个心脏的跳动中,尤珈老师已经自发完成了一圈逻辑严密的闭环,并又自顾自地沉醉于悲伤中, 幻想着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
  希尔诺重重叹了口气,抓起对方宽松的浴袍衣领,往下一扯让那张脸被迫离得更近。
  解释什么?不需要解释。
  每次当他以为他已经袒露了全部的内心, 安抚好老师全部的不安, 对方都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再次躲入阴暗的角落, 仿佛思维里有个重启装置,受到刺激就开始回环。
  更要命的是,对尤珈老师来说, 连一阵轻风都是能引起心脏战栗的剧烈刺激, 仿佛一颗心生来就是要奔着深渊的最底层而去。
  这样的尤珈老师已经失去得到解释的资格了, 只配被他凶狠地强吻, 哼。
  一个吻不够就来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
  他亲吻着对方的脸颊,大度地只暂且两下,而后保持着这份姿势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相当直白:到你了。
  可喜的是,尤珈老师终于没再呆愣,动作自然地回了他两个亲密的吻,俯身落在额头处。
  希尔诺再一次在心中大声指出:看,这就是习惯的力量。
  只要一遍又一遍地要求老师做亲昵的事情,到最后哪怕尤珈老师仍旧躲在犄角旮旯处自闭,想不出个头绪,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被驯化了的恋人——他目前单方面认定——仍旧会下意识给予他回应,温柔而迫不及待。
  这算不算丽兹所说的“先占有一个人的身体,再用一辈子去尝试占有对方的心”?
  ……好像哪里不太对。
  尤珈老师明明心里早就有他,只是身体抗拒着不肯更进一步,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当然,这不是尤珈老师的错。尤珈老师是可怜的受害者与病患者,需要他耐心地引导和安抚。
  比如现在。
  “老师您要找我谈话吗?我们一起坐到沙发上说吧,这样站着会很累的。”
  希尔诺如愿以偿又和对方坐到了沙发上,并把自己挪得更近、更紧,大腿挨大腿,胳膊挨胳膊,总之就是非常亲密。
  今天的尤珈老师陷入了非比寻常的低落中,他需要使用非比寻常的战略手段,时刻盯紧目标的动向,一有不对就扑上去——
  强吻!掀浴袍!在沙发上黏黏糊糊!
  可惜,老师没给他这个机会,看上去和没事人一样抓起他的手,轻捏着指根,像是把玩着解压的玩具。
  希尔诺坐在沙发上,看着对方那缕湿润的漆黑发梢滴下水,滴到自己的肩膀上。
  住在同一屋檐下,尤珈老师与他共用同一套沐浴用品,希尔诺却觉得同样的清香从对方身上散出更妙。
  相似的气味从尤珈老师的肌肤上启程,一路飘飘转转荡漾飞翔,最终落到他的肌肤,混合着双方的味道,轻轻探入他的鼻尖、他的大脑,就像在说:我们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这很浪漫,很令人困倦。想偎依在对方的怀中。
  在希尔诺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后,尤珈冷不丁问:“希尔诺,你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掌心间柔软的手指轻颤,似是传递着其主人内心的触动。
  “是指我的亲生父母吗?”
  “他们不在世了,但还有其他人。”
  “不想。”
  “那我会安排……你不想?”
  尤珈诧异地变转声调,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只温暖的身躯倒在他的腿上。
  希尔诺比他先洗好澡,这会儿蓬松柔软的长发散在他的腿间,像是散开纯白的花朵。
  那张精致的脸仰面对着他,呈上一双干净的专注的眼睛,只眷恋地看着他一人。
  “我有家人啊,就在我面前。”
  尤珈感觉心跳声跳得坏掉了,他轻抚对方淡色的眉,纠正着不懂事的“孩子”错误的认知:“我是说真正的家人,与你有血脉关系的家人。”
  他说这话像是给自己判刑,没想过退路。
  希尔诺安静看着黑发的青年,看着垂下睫毛的双眼,看着双眼中的自己。
  时至今日,他仍无法完全理解尤珈老师。哪怕他与老师挨得如此之近,哪怕他们相吻又共枕而眠。
  他未曾参与过对方的前半生,他们初遇时对方便已成年。尤珈老师早已得到了人格的初步塑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尤珈老师经历过的东西,他没经历甚至没看过。
  尤珈老师感受到的东西,他一点都没尝过。
  哪怕沿着对方走过的路细品,也品不出当初的感触与心境。
  感受不到,理解不了。认知差异,情绪偏差。
  就像是个不给谜底的大谜团,只等着他一遍遍猜,一遍遍想。
  也许他的猜测是错误的,又也许某一时刻迸发出正确的猜想,可没人能告诉他,究竟哪一个是对,哪一个是错。
  他只能用着不算深厚的阅历,转着不算绝顶的头脑,努力描摹对方的影像。
  如果用小动物来作比方,会让他更好地理解尤珈老师吗?更具体的猫咪呢?
  希尔诺一遍遍地做着侧写,观察小动物般观察着他未来的恋人,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更多的了解。
  他不完全了解尤珈老师,那么老师了解他吗?
  尤珈老师……有尝试理解他的感受吗?
  “我不能理解,血缘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希尔诺说。
  “……什么?”
  希尔诺向上伸出手,轻轻抚上对方的嘴角,缓缓摁压、磨蹭,将整道唇线沾染上他指腹的温度。
  由于刚说过话,开口的嘴还未完全闭合,被他轻松伸了进去,挑出些水痕,想把淡色的唇抹得晶莹。
  那双异瞳暗沉了许多,这次不是因为情绪的低落。
  当希尔诺再次想探入指尖时,他被咬住了指腹。不重,只被轻叼着。
  尤珈眯起了眼睛,用眼神警告腿上的人别玩。
  希尔诺轻笑了下,这样的尤珈老师才更加鲜活。
  “我理解不了血脉的意义。从小抚养我的家人与我流淌着不同的血,引导我照顾我的您更是与我毫无亲缘。我想象不出来绝大多数人所追求的血脉亲缘。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您不觉得毫无意义吗?
  “我始终认为,家人之所以是家人,是出于长久的陪伴与照顾,而非血缘上的概念。是那些珍贵的回忆,那些漫长坚固的时间,让我们舍不得彼此。就像老师您成为了我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割舍不掉您。”
  尤珈老师的牙齿咬着他的指尖,柔软的舌尖轻抵又舔舐,似乎是下意思的动作,没经过大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