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突然的安静,姜觅却是不怕。她看着萧隽,萧隽也在看她。四目相视,犹如泉水与冰的际遇。一个清澈灵净,一个寒凉空寂。
  半晌,萧隽动了。
  然后姜觅便看到一块玉佩递过来,玉佩质地为白,透且润,上面刻着蟠龙闹海,一看就是皇家之物。
  “他日我若事成,姑娘尽可拿此玉佩来提条件。若我事败…”
  如果他事败了,相关之人撇清干系都来不及,报恩之事也就不必再提。
  “如此,玉佩我就收下了。夜路崎岖,王爷保重,走的时候不必和我道别。”
  黑夜让一切感官变得灵敏,当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消失时,姜觅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那枚玉佩慢慢闭上眼睛。
  第11章
  翌日她正吃早饭时,秋莹过来了。秋莹是来替孟姨娘传话的,提醒她别忘了明日去谢府赴宴的事。
  姜觅记起原主之所以闹节食,不仅是因为受了德章公主的刺激,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在谢老夫人的寿宴之上惊艳众人。
  秋莹前来一是为提醒,二还带来了孟姨娘的叮嘱,叮嘱她出门在外一切以和为贵,切记处处让着姜晴雪。
  这话若是原主听了,无异于拱火,便是原本没有的心思也会被勾起。所以当姜觅脸色不好看地去找姜晴雪时,离开之后并未走远的秋莹这才放心回去禀报孟姨娘。
  姜觅到晴光院的时候姜晴雪正穿着一身新衣,对着镜子左右端详。
  “二姑娘这一身真好看,大姑娘再怎么穿金戴银也比不上。我若是大姑娘,明日定然不会去赴宴,免得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平白又招来一肚子的气。何况大姑娘连着胡吃海喝好几顿,也不知道新做的衣裳能不能穿进去?”说这话的是姜晴雪的丫头。
  姜晴雪对这样的话很是受用,心情越发不错。“我那位好大姐的性子谁不知道,她哪里会错过和谢大公子见面的机会。”
  谢姜两家是世家,余氏一直想和谢家联姻,看中的正是谢府的嫡长孙谢斐。谢斐自小文采斐然,更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在世家子弟中极为出众,也是姜晴雪的意中人。
  那丫头又道:“大姑娘也是的,谁不知道谢大公子根本对她无意。上回她故意在谢大公子面前假装头晕,谢大公子生怕被她沾上躲了过去,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简直是丢人现眼。”
  姜晴雪想到那日的情形,眼底隐有几分快意。突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吓了她一大跳。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接下来就听到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们主仆可真有闲情逸致,竟然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姜晴雪目光凌厉地看向守门的下人,这些人为什么把人拦住?她却是不知道,门口的下人原是要通报的,但子规的一句话让她们闭了嘴。
  子规说:“挨一顿骂十两银子,干不干?”
  干!
  不干是傻子。
  所以姜觅才会长驱直入。
  她双手环胸,眼神微睨着无比挑剔地打量着姜晴雪的新衣和新首饰,目光中全是看垃圾一般的嫌弃。
  姜晴雪难看的脸色在镜子中一览无遗,不止是因为姜觅的突然出现,还因为两人显现出来的区别。与姜觅繁复精美流光溢彩的头饰相比,自己的新首饰被衬得庸俗而又无华。
  姜觅近前一些,娇容玉色更加清楚地映在镜中。“我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明日我去谢家赴宴穿戴的是什么。”
  “姜觅!”
  “你看看你,怎么大呼小叫的。那些夫人不是说你性情怡然淡雅知礼吗?我怎么瞧着你火气太大,难不成是装不下去了?”
  姜晴雪的脸色更加难看,死死捏着手中的木梳。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之人比过去更讨厌。
  可能是忍得太久,已忍无可忍。
  她磨着后槽牙,“我已经看到了。”
  姜觅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火气和愤怒,犹在那里对着镜子照。“看到了就好,那些个羡慕啊嫉妒啊放在心里,千万别表现出来。”
  “谁羡慕嫉妒你?”
  姜晴雪就不明白了,徐家早已失势,姜觅又不得父亲和祖母的欢心,哪里来的脸觉得会让别人羡慕嫉妒。
  “你啊。”姜觅伸手一根手指,指向她。“你羡慕我长得比你好看,嫉妒我比你有钱。”
  姜晴雪只觉一口腥甜堵在喉咙,气得差点吐血。
  那丫头气不过,“大姑娘这话莫不是反的,谁不知道大姑娘你最是嫉妒我家二姑娘,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闹节食,不就是因为嫉妒我家二姑娘身段好。”
  “我不过是闹着玩,谁说我是嫉妒姜晴雪了。”姜觅啧啧两声,“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瞎,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姜晴雪比我好看。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也应该看得出来我比姜晴雪好看多了。”
  原主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不如姜晴雪好看呢?
  后宅之中的算计太多,富贵荣华、男人的宠爱还有人心。对于一个还未形成自我意识的孩子来说,若是身边的人都说自己长相不如人,那么她一定会对此深信不疑,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根深蒂固。
  这偌大的侯府,尽是眼盲心瞎之人。
  “姜晴雪,你真的觉得你比我长得好看吗?”
  字字如巨石,砸在姜晴雪的心上,堵得她险些喘不上气。
  小时候她听多了夸奖的话,真以为自己处处都比姜觅强。长大后出的门多了,见的人也多了,听到不一样的话也多了。相熟的人都说她比姜觅好看,她却不止一次从陌生依誮人私底下的议论中知道,原来在很多人眼中,姜觅才是真正的美人。
  “世家高门重女子品性,而非容貌。”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姜觅的名声不好,在那些世家夫人的眼中,她的言行举止才是一个侯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姜觅不以为意地一笑,“你少拿这样的话来堵我的嘴,承认我比你好看会死吗?”
  不会死,但会怄死。
  “你好看,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以后你都要记住,我比你好看,还比你有钱,你和我比真是差太远了。”
  姜晴雪气得表情都快崩了,她以为姜觅这就完了。谁知道姜觅临走之前指了指她身上的新衣,道:“你这身衣服和我撞色了,你最好是再换一身。我倒是不怕和你撞衫,毕竟谁丑谁没脸,我是替你着想。”
  太欺负人了!
  姜晴雪气得浑身发抖,她凭什么相让?姜觅不让她穿,她还就偏穿了!她还就不信了,自己还能被姜觅比下去。
  她目光如刀地看向门外的下人,那俩人吓得跪在地上。一个说她们拦不住,一个说姜觅威胁她们不许出声。
  原主性情之恶劣,阖府上下皆知。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姜晴雪才更生气。
  守门的两人挨了一通训斥,面上瞧着一片惶恐,心里早已被十两银子烫开了花。晴光院一等的大丫头才有半两银子一月,她们这样的三等丫头一月只有两钱银子,赏钱几乎没有。整整十两银子,她们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五六年。何况她们又不是背主,不过是拦了没拦住而已。在姜晴雪没看到的时候,她们对了一下眼,眼中各有欢喜。
  这顿骂挨得真是太值了!
  ……
  姜觅出晴光院不久,不经意往远处一望。
  余氏正带着婆子丫头,一脸喜气地往这边而来,在看到她之后犹如变脸一般,满面春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的郁沉。
  走得近了,她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姜觅老神在在,悠闲惬意地等她。
  她黑着一张脸,不悦地皱着眉,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大姑娘方才是从哪里来,定然是又给自己的女儿添了堵。
  这次谢老夫人的寿宴,她可是盼了许久,就盼着她的晴雪能更进一步得到谢老夫人的欢心。为此她是咬牙狠心花重金打制了一套头面,想着给女儿一个惊喜。然而和眼前之人满头的珠光翠影一对比,她费尽心思准备的惊喜突然变得寒酸至极。
  更让她恼怒的是,姜觅居然问她自己这一身打扮如何。
  金玉生辉,自然好看的,却刺痛了她的眼。她以前不如徐令娇,徐令娇死了还能压她一头,所以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也要被徐令娇的女儿压一头。
  “寿宴之上忌讳多,谢老夫人最是讲究之人。你命格不太妥当,万一被人在宴会之上赶走,丢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面。”
  所有人都说原主命中带克,若不然也不会克走了嫡亲的兄长,克死了自己的生母。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世人也就都信了。以往原主听到这样的话,必会又气又怒到口不择言。大发脾气的后果换来的不是别人的同情,而是更无情放肆的指责。
  余氏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姜觅一定会失去理智,却没想到姜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是说我会克谢老夫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宁可信其有,莫要让别人难做。”
  姜觅笑了。
  自知之明?
  她有啊。
  “我竟不知自己的命这么硬,居然什么人都能克,世上岂不是无人敢惹我,我看谁不顺眼就克谁。我这么厉害,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余氏一噎,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姜觅笑着走近,声音透着几分愉悦。
  “如果我真能想克谁就克谁,那么我下一个要克的人就是你!”
  秋阳杲杲,余氏却是后背发凉。直到姜觅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心思去找女儿,立马折身而返。
  她步履惶然行色匆匆,满心的惊愕与余悸,上台阶时脚步一浮差点踩空,当下把身边的人怒斥了一通。
  远处,姜觅回过头来。
  那略显气虚却如白樱的唇慢慢勾起,绽开一个讽刺的笑。
  第12章
  谢家的宴会,余氏不去。
  原因无他,她是在顾及姜惟的感受。
  姜惟年少时和谢太傅之子谢毕相熟,因着谢太傅是先太子的老师,两人同先太子和身为太子伴读的南平王世子顾霖自小相识,且交情深厚。
  窃玉案之后,谢家主动和南平王府划清界线。此后谢毕官运亨通,如今职位已至明书阁大学士。而这些年来姜惟日渐消沉无意仕途,在朝中除了点卯应付之外无多余建树,俨然成为众臣之中的边缘人物。
  仕途异路,曾经的好友渐行渐远,平日里很少再私下走动。因而举凡要去谢家做客贺喜,要么是姜老夫人出面,要么是小辈们自行前往。
  姜老夫人不在府中,去谢家赴宴的便只有姜觅和姜晴雪两姐妹。原主平日里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嫡长女的身份与排场,从不与姜晴雪同乘马车。两人一前一后到达谢府,身着同色的衣裙,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姜觅循着记忆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姜晴雪则低头垂眉地走在后面。纵然衣着相似,愣是让人生出一种主子与丫环的错觉,自然让不少人认为她是在欺负姜晴雪。
  姜晴雪平日里交好的姑娘不少,很快就有人抱不平。
  “这个姜觅也太过分了,明摆着是在欺负晴雪。”
  “晴雪就是太好说话了,处处都让着她,她竟越发的得寸进尺。故意穿这么一身,打量着谁不知道她的心思。”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不小,分明是故意让姜觅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