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你给我闭嘴吧!”阿蔷委实对国公府的人没有好感,狠狠剐了巧燕一眼,“自己走和被赶走能一样吗?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也太不要脸了,我们小姐是八抬大轿从国公府正门抬进来的世子夫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物件!”
  一句话点醒了温鸾,她要走,但不能这样灰溜溜的被扫地出门,她不希望宋南一想起她的时候只有厌恶和鄙夷。
  “给我梳妆。”她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我要去拥翠轩。”
  此时的拥翠轩挤满了各房的人,别管私底下如何斗,在外人面前都是其乐融融,一片和睦。
  久未露面的老夫人也屈尊纡贵来到这里,拉着叶二小姐的手不断嘘寒问暖,郑氏也是笑容满面,当别人夸奖叶二小姐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一屋子欢声笑语中,唯有宋嘉卉默不作声,郑氏几次给她递眼色,她都装作没看见,后来干脆扭过脸,盯着窗外不知看什么。
  突然她站起身,冲着院外招手笑道:“嫂嫂你来啦!”
  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17章
  ◎叶二小姐◎
  温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老夫人身旁的叶二小姐。
  脸蛋圆润,长眉入鬓,眼神凌厉,嘴角啜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望便知是个自信且强势的女子。
  她外面套了件牡丹纹大红交领长褙子,下着米白百褶裙,其中金线银丝暗绣,波光流闪,硬是压过了满座的宋家小姐们。
  接触到温鸾的目光,叶二小姐颔首微微一笑,接着用探询的目光看向郑氏。
  郑氏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来,因笑道:“这是南一的媳妇温氏,身子骨一直不好,前几天又犯了咳喘,郎中让卧床静养,我就没惊动她。”
  接着冲温鸾招招手,“过来给晚儿见礼,叶家和宋家是世交,关系最最亲密不过。”
  温鸾勉强压抑着波折起伏的心情,上前福了福身子,“叶小姐好。”
  “少夫人好。”叶向晚还了一礼。
  郑氏眼珠微动,一手拉着一个笑呵呵说:“小姐呀少夫人什么的,太生分了,温氏比你小两岁,不如姐妹相称的好。”
  叶向晚从善如流,马上改口:“早听说妹妹姿容出众,妩媚纤弱,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连我也要自惭形秽了。”
  以前若是有人夸她长得好,温鸾还会暗暗窃喜,可进了国公府后,再听见这话就觉得有些刺耳。
  府里的长辈们也好,教养嬷嬷也好,明里暗里不止一次提到,当家主母需要的是家世、才能与德行,而不是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以色侍人,是贱妾干的事。
  时间长了,她便不自觉认为“美貌”是可耻的,不喜欢别人夸耀她的容貌,总觉得是在讽刺她。
  可是看叶向晚神情坦然,落落大方的,她又觉得自己太敏感,想多了。
  郑氏道:“晚儿一听说国公府遭难,立刻就从金陵赶过来,真是患难见真情啊!”说罢不胜感慨似的叹息一声,低头擦了擦眼角。
  叶向晚安抚道:“万事脱不过一个理字,国公爷无辜蒙冤,闻者无不义愤填膺。来之前我们江南几大世家都商量好了,必会营救国公府脱困,您且安心,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上京了。”
  登时激起一片感激的声音。
  温鸾看看众星捧月的叶向晚,再看看心满意得的婆母,脑子嗡的一响,像被敲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懵了。
  金陵距京城足有两千里之远,一去一返,没有个把月来不及,婆母定然早就联系叶家了!
  两家关系亲密,断无坐视不理的道理。
  那为什么还要叫她伺候高晟?
  一瞬间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和光明都破碎了,温鸾只觉得像被人从高高的悬崖扔了下去,身子往下坠,心也往下坠,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看不上她,一开始就退婚好了,何必作践她,把她往绝路上推?
  是为了保住国公府的好名声?
  温鸾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此时众人笑声恰好告一段落,这一声便分外不合时宜。
  “温氏?”郑氏目含警告看过来,不咸不淡道,“身子骨不好就多休息,周嬷嬷,扶少夫人回去。”
  温鸾笑容很大,眼角都笑出泪来了,很开心的样子,“母亲莫怪,我想起您说过的一句话,这才忍不住笑出声,不是对贵客的不敬。”
  “我娘说的什么话,让你笑成这样?”宋嘉卉好奇问道。
  “大概是锦衣卫抓人后的两三天吧,母亲四处奔波无果,与我感伤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谁都知道我们是冤枉的,可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个人肯伸手相帮,还有那等冷漠无情的小人,连门都不让母亲进。”
  “我当时听了,也和母亲一样,认为国公府大厦将倾,一度打算自尽殉情。现在想来,真是杞人忧天,伯虑愁眠。”
  温鸾自嘲般笑笑,忽而看向叶向晚,“毕竟涉嫌‘谋逆’,京城故旧全都坐视不理,想来也料到此案非同小可,不愿淌这潭浑水。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们,才对得住叶家担的风险。”
  叶向晚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郑氏说她蠢笨唯唯诺诺不堪用,可现在瞧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言语间还想刺探叶家的条件,绝非是没主意的人。
  没关系,不管她如何不甘心,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只能按照别人给她规划好的路走。
  叶向晚温言道:“妹妹说这些就见外了,我父亲与国公爷同为太上皇的伴读,说是两家人,其实和一家人也差不多。”
  一家人,妹妹。
  温鸾已经笑不出来了。
  “你真能救出我爹爹和哥哥?”宋嘉卉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显得天真又可爱,只是说的话不怎么好听,“我怎么听说,高晟谁的面子也不给,他只听皇上的话,难道叶家能影响皇上的决定?”
  郑氏低低喝道:“嘉卉,胡说什么,你难道不想他们出狱?”
  “六妹妹的担心不无道理。”叶向晚莞尔一笑,很有些成竹在胸的气势,“叶家不能左右皇上的决定,但是,太皇太后能。不瞒各位,我昨晚已经见过太皇太后了,她老人家亲口说,不能叫忠臣良将寒心,这桩官司,她管定了。”
  宋家人立时一阵兴奋,看叶向晚的目光越发热烈,连一直臭脸的宋嘉卉都露出了笑脸,抬着下巴瞥了三房四房一眼:让你们闹分家,等我爹回来有你们好看!
  郑氏更是激动不已,紧紧握着叶向晚的手说:“你就是国公府的大恩人,我们全家都记得你的恩情!”
  这话听着好耳熟。
  温鸾嗓子哽得发酸,明明委屈得想哭,却是笑了。
  “不敢当‘恩人’二字,我把您看成母亲一样,您这么说反叫我难为情了。”叶向晚与郑氏相视一笑,自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锦衣卫拿到的罪证不过是国公爷和郑王谈论诗词的书信,芝麻绿豆的小事而已,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关键还是靠太皇太后。说到底,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陷害国公爷。”
  宋嘉卉性子急,厉声喝道:“是谁?我定饶不了他!”
  叶向晚长眉一挑,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温鸾,轻轻吐出两个字:“高晟。”
  第18章
  ◎我挺喜欢看你哭的◎
  接二连三的冲击,撞得温鸾一时回不过神。
  如果是高晟害南一入狱,那他无异于她的仇人,她居然巴巴的去求仇人救命,去陪仇人睡觉,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仇人身上,还说什么都愿意做。
  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可能!”屋内蓦地响起一声娇斥,惊醒了兀自呆坐的温鸾。
  宋嘉卉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害我家?他是奉旨行事!都说高晟残酷可怕,可他从没有为难过女子,凡他经手的案子,被牵连的女眷都是从轻发落。而且我爹爹和哥哥在狱中没有受刑,全凭他的庇护,你在金陵不清楚情况不要乱说!”
  “嘉卉!”郑氏猛地截住女儿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打圆场不知怎么圆,沉默又好像故意看戏,叶向晚被当众下面子,也是满脸的不自在,一时间屋里像古墓一样死寂。
  郑氏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我看大家都乏了,都先回去,往后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温鸾正要随着众人离开,刚起身,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金花迸射,什么也看不清,天地都在跳、在晃,手脚酸麻得就要一头栽在地上。
  “嫂嫂,”宋嘉卉扶住她,“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温鸾虚弱一笑,“起猛了头晕,没事。”
  她们慢慢走到柳林间散步,宋嘉卉摸摸耳朵,吩咐跟着的丫鬟婆子,“我的南珠耳环掉了,你们赶紧找找,找到了我有赏。”
  连阿蔷也被她强行打发走了,温鸾便知,她有话对自己说。
  果然,待旁人一走,宋嘉卉就迫不及待道:“嫂嫂,我要见高晟,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帮我把他约出来,他是你父亲的学生,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不行!”温鸾想也没想,断然回绝。上次带她去张家,婆母就记了自己一笔账,她可不想再生出一场风波。
  宋嘉卉的小嘴登时撅得老高,“你怎么这样啊!翻脸不认人,白白在叶向晚面前维护你了。”
  温鸾叹道:“我忘不了妹妹对我的好,阿蔷在你院子里当差,要不是你的示意,她怎么有机会跑回来给我报信?”
  “你知道就好。”宋嘉卉的神色渐渐变得忧伤,“虽然娘没明说,可谁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把叶向晚当儿媳看了。可我哥哥喜欢的人明明是你,我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喜欢叶家,如果两家真的关系亲厚,根本用不着联姻。”
  温鸾惊讶地看着她,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酸涩的热浪,好半天才说:“罢了,左右呆不长久……”
  宋嘉卉以为她说的是叶向晚呆不长久,心想这位嫂嫂也太过怯懦了,换做是她,不闹个天翻地覆她就不姓宋,要么就让叶向晚做妾,见天儿在她跟前立规矩,不搓揉死不算完!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却听嫂嫂说:“我和高晟也不熟,九成九约不出来,这个忙,我帮不上。”
  宋嘉卉立刻恼了,丢下一句“算我看错了你”,气鼓鼓跑掉了。
  耀眼的阳光在林间流动,和风拂过,光的碎屑不断变幻着,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就像高晟。
  她突然很想见他。
  暮春初夏,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大太阳整日悬在半空,禁宫因没有栽树,临清地砖晒得明晃晃的,比别处更热几分。
  养心殿前的广场上,几个太监立在墙角的阴影里吹风,见高晟从夹道那头过来,立时迎上前笑道:“高大人稍等等,皇上正歇午觉,华公公吩咐了,不准人进去打扰。”
  高晟边走边问,“里面谁在伺候?”
  “华公公伺候着呢。”
  “哦——”高晟笑笑,还是没停住脚步,那几个太监想拦又不敢拦——也拦不住,只陪着小心跟在他身后。
  好在到了殿门口他就停下了,还没等那几个太监松口气,只听他扬声道:“臣高晟,恭请皇上圣安。”
  一盏茶的功夫后,华伟峰铁青着脸出来了,一出殿门看到高晟,那张驴脸拉得更长了。
  自高宗文皇帝开始,便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南北镇抚司及其署理的诏狱,都归司礼监秉笔太监管。按说他就是高晟的顶头上司,可高晟不说对他俯首帖耳,反而爱答不理。
  最可恨的是高晟把北镇抚司管得铁桶一般,他根本插不进去手,抓谁、审谁、放谁,他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好不容易给高晟挖了坑,料想这次必定能让他栽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