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突然万秋被刺痛了手,反射性的缩了回来,水温升的过高,入手已经滚烫。
  杨则一惊,下意识的张开双手,却没有碰到万秋:“烫到了?”
  万秋摇摇头,低头看手。
  在他的手指上甚至连烫红的痕迹都没有。
  杨则松了口气,看着已经在浴室中散发着灼热水汽的花洒流下的水流,问着万秋:“知道怎么放凉水吗?”
  万秋按下了蓝色的按钮。
  “对,你按一次,就会凉一点。”面对着明明已经十四岁的弟弟,杨则却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的孩童一样。
  水的温适宜后,温暖适宜的水流缠绕在指尖,手指被冲刷的感觉让万秋感到舒适。
  万秋比起在试水温,倒是更像在无意识的玩水,孩子明亮的眼睛似乎在流水之下被映出了水波。
  杨则凝视着万秋的侧脸,鬼使神差的说道:“万秋,要二哥帮你洗澡吗?”
  听到了杨则的话得万秋,抬起头,澄澈的眼睛里倒影着杨则。
  杨则依稀觉得在这双眼睛之下,与其说是自己在看着万秋,倒是更像是在看着万秋眼睛里的自己,他的情绪被这双眼睛照耀的无所遁形。
  杨则以为万秋会拒绝,可万秋点了头。
  杨则有些诧异。
  他的确想和万秋亲近,却也没有真的想第一天见面就要给万秋洗澡。
  只是抱着询问的态度,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回答。
  似乎对万秋而言,戒备和认生只会短暂的存在,他似乎真的很快就放下了戒备心。
  或者说,杨则察觉到万秋是在杨潇雨信任他之后,迅速的转变了对他的畏惧和防备。
  “万秋现在没办法自己洗澡吗?”杨则问道。
  万秋眨了下眼睛,似乎对杨则再询问一这样的问题感到迷惘,却是回答道:“我会。”
  杨则沉默了。
  那为什么会让自己给他洗澡?
  是因为他问了?
  看着站在原地看他的万秋,杨则带着试探性的问道:“要二哥帮你脱衣服吗?”
  万秋在看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始终倒影着他的影子,万秋又点了点头。
  凝视着万秋,杨则的眼神复杂,弯下腰:“把手举起来?”
  万秋乖乖的举起了双手。
  万秋的听话足够佐证杨则的猜测——万秋根本不会拒绝任何要求。
  杨则让万秋脱衣服,只是为了查看万秋的身上有没有伤口,提早做好处理,伤口泡水会不利于恢复。
  万秋只穿了很薄的一层夏衣,褪去后几乎能看得清楚肋骨的身体暴露在了杨则的面前。
  杨则的手中,万秋的衣服无力的垂落在他的手指间,残留的万秋的体温甚至还比不过他手心的温度。
  看着瘦弱的布满伤痕的身体,杨则仿佛被突然掐住了喉咙。
  沉默和黑暗却如同黑色的荆棘,顺着他的身体刺入血肉,缠缚住骨头。
  万秋的身上还残留着很多擦拭过药水的痕迹,都是药水和消毒水的味道,因为过于瘦弱的身体让万秋的脑袋看上去很大,简直就像是连支撑起头颅都已经非常困难的身体。
  十四岁。
  杨则清楚的记得万秋的年龄。
  可这怎么能是十四岁的身体?
  “有开放性伤口吗?”杨则再次寻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却觉得喉咙干涩,心脏深处怪异的情绪盘绕的让他头脑发晕。
  开放性伤口是什么意思?
  万秋不理解,没有开口。
  杨则比起之前要低沉的声线:“万秋,转个圈。”
  杨则不高兴了。
  万秋敏锐的察觉到了杨则的情绪,从并不是很高兴变成了不高兴。
  为什么?怎么办?
  不可以逃跑,却也不知道如何抵御。
  万秋努力的想要思考出一个有效的办法,但是他思考不出来。
  他只是张开双手,在杨则面前转了半个圈。
  万秋的睫毛不住的颤抖,掩饰着他的紧张。
  “这里受伤不久吗?”杨则在万秋赚到背后的时候,注意到了万秋手臂外侧的一处比较明显的伤痕,应该是开放性伤口的痕迹。
  其他的地方,更多的是青紫和疤痕。
  万秋低头去看那几乎已经愈合的伤口处,是前段时间的车祸,当时流血的伤口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回答道:“车挂的。”
  杨则看着万秋,最大的疤痕上还留着凌乱的缝合线的痕迹,足以见得这些疤痕有相当多,甚至曾经危急到万秋的生命。
  杨则的手想要去触碰这些伤痕,然而手却虚空在半空中,他连去触碰一下的胆量都没有。
  “万秋。”看着背对着他的纤细的万秋,没有那双眼睛的凝视,杨则才发现有了胆量去诉说他不敢说的话,“你还记得二哥吗?”
  五岁之前的记忆,能记得的人有多少呢?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是希望万秋记得,还是害怕万秋记得呢?
  万秋眨了眨眼睛。
  他回头,去看杨则。
  杨则的眼睛很黑,似乎像其中灌入了浓稠的化不开的墨汁。
  万秋无法判断杨则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不知道怎么回答杨则才是杨则想听的,在满满的‘不高兴’之下,万秋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沉默着。
  “抱歉,二哥不问了。”杨则捂住了眼睛,或者说他更希望捂住自己的脸。
  不希望自己的神情,让万秋紧张。
  “没有伤口,去洗吧。”即便听说了万秋的情况,杨则却发现自己并不能真的平常的站在万秋的面前,“二哥在外面等你,如果有哪里疼,洗不到,你可以叫我进来。”
  杨则关上了浴室的门,伫立在原地,听着变化的水声。
  无力靠在浴室门边的墙壁上,杨则却连叹息都发不出来。
  他是慌忙逃窜的。
  万秋身上的伤口和他平静的仿佛并不在意伤口的神情,都仿佛是在指责他。
  那一道一道不知道被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情留下来的伤疤,都像化作了漆黑凶恶的手指指向他,嘲讽着、蔑视着、指责着……
  ‘这都是你的错。’
  ‘他受到的这一切都是你导致的!’
  ‘因为你弄丢了他!’
  万秋站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流冲刷在皮肤上的细腻的感觉很舒适。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花洒不一样的缘故吗?
  万秋仰着头,去看花洒,细细密密的花洒没有一道被堵住的水流的孔,细密又均匀的落下,万秋眨了眨眼睛,好像看到那花洒像是绽开的花朵一样。
  万秋无意识的踮起脚尖,想要更近距离的去看一看花洒。
  脚下突然一滑,身体失去了重心,下意识的向着一旁倒去。
  手下在无意识的乱抓挥舞,突然就抓住了在一旁设置的安全扶手,然而另一只手则是无意识的推掉了在浴缸的边缘放置的洗浴用品。
  东西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杨则听到声音的刹那陡然打开了浴室的门,万秋此时一只手握住安全扶手,已经跪在了浴缸里。
  万秋抬眼看向杨则的瞬间,杨则骤然看到被湿漉漉微长的头发稍微遮挡的眼睛里,全都是慌张。
  “万秋……”杨则陡然叫了万秋的名字,却见到万秋陡然闭上双眼,松开了安全扶手。
  他蜷缩在浴缸中,双手都搂住了自己的双腿,将脸庞埋入了手臂中,全身紧绷、蜷缩,似乎在抗拒着即将到来的什么。
  杨则突然停在了原地。
  已经撒了一地的洗护用品,乱七八糟的阻挡在两人中间。
  似乎对万秋来说,这一地就是他犯错的罪证。
  万秋没有颤抖,细弱的手指握的极紧,缩在水流碰不到的角落中。
  杨则张了张嘴,却发现他甚至发不出声音。
  弯下腰,杨则去捡将地面上洗护用品,一时之间杨则甚至也没有抬头去看万秋的勇气。
  然而一只细弱的手从浴缸里伸了出来,在杨则的视野中,也捡起散落的物品。
  杨则指尖的动作微顿,抬眸,望向面前的孩子。
  万秋从湿润的眼睛在忌惮着什么一般,睫毛一直在微微的颤抖,如同打翻了猫砂的猫咪,怂成一团,却又想要挽回点什么,耷着耳朵凑到了主人的身边。
  明明刚刚畏惧到僵硬,却还是要亲手收拾残局。
  杨则甚至觉得自己收拾的动作,对万秋而言是不是带着沉默的威胁意味。
  “有哪里疼吗?”杨则没有得到万秋的回答,重复问道。
  万秋摇摇头。
  杨则看着安全扶手,虽然装这个是以防万一,却没想到第一天就用上了,倒是……庆幸。
  杨则伸出手,拍了拍万秋的头顶,然而万秋却闭上了眼睛,全身僵硬的宛若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