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左思嘉穿了一件灰蒙蒙的衬衫,袖口挽起,拿着透明的文件夹,朝她干脆地颔首:“下午好。”
  第4章
  舒曼的《梦幻曲》中,电梯门极为缓慢地关上,笨重地开始了移动。
  达斐瑶介绍说:“九伊,这是sidei的左思嘉。他跟音乐会那边一起,负责策划了这次‘菁莪之音’的演出。”
  sidei的全称是side infinitas,是一个欧洲的古典音乐品牌。这次的演出者里,有一、两个人在圈外也小有名气。相对应的,他们是主要宣传的招牌。这几个音乐家签约的就是这家公司。除了出唱片、培养音乐家,搞演出自然也是品牌的工作之一。
  伊九伊没做准备,有点仓促似的,说:“你好。”
  她是女性,先伸出了手,他才握住。两个人的手相接,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收回。很礼貌,很不经意,也不值一提。
  达斐瑶接着说:“九伊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是小学同学。她在下里集团工作。今天陪我过来看看。”
  左思嘉没什么表情,工作时间,大概有很多要烦的事,还是比较稳重。
  “你们出过一个养生的节目,在加拿大播出了吧?我看过。”他很客套地寒暄。
  这说的是她们公司一款非常成功的产品,低投资高回报,还拉动了同系列书的销量,被引进到了海外。
  伊九伊露出一点点笑,回答得很客气:“谢谢。”
  电梯往上走,楼层低,很快就开了。左思嘉伸手挡住门,让她们先出去。达斐瑶笑嘻嘻地表示了感谢,很活泼地小跳出去了。
  伊九伊也走他旁边经过。
  左思嘉低着头,蓦地抬起眼,瞥向她时,他好像想到什么。
  “伊……老师,”在她们走出去以后,他才跟出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伊九伊不确定地笑了:“有吗?”
  达斐瑶有点想当然,用很爽快的预期调侃说:“哎!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不是你的水平呀左老师!”
  被她这样一说,左思嘉也就没再多想了,笑一笑,微不可察地辩解:“我是觉得眼熟。”
  他们就这样进了后台,准备去看舞台。
  其实,打从第一眼,伊九伊就认出他来了。和上次参加婚礼相比,左思嘉今天穿得随意很多,一看就是来干活的。可是,她觉得,这个人的脸,还是更适合轻浮一点的扮相和表情。
  不说出来没有其他原因。上次的场合有点尴尬,虽然也没发生什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他没想起来,她也没必要提起。都是匆匆一面的陌路人。
  左思嘉推开门,这次是伊九伊先进去。他突然说:“达小姐。”
  达斐瑶本来挽着伊九伊的手臂,听他叫她,于是回头。左思嘉没说什么,示意她出来一下,她也就懵懵懂懂地松开好友,走过去,跟他借一步说话。
  伊九伊也就自己转转,在这里等他们。
  她走到舞台中央,观众席零零散散,有一些准备晚上演出的人。演出季,不单人,连场地的日程也很紧。再抬起头,她看到舞台顶端的脚手架,大大的照明像牵牛花一样歪着头。伊九伊从小就不喜欢抛头露面,不爱拍照、录视频,也没怎么上过舞台。
  她等了不到两分钟,很快,门又被推开了。达斐瑶和左思嘉回来了,两个人都在笑,一边说着话。
  左思嘉说:“还有几个人,也约了今天来看。”
  达斐瑶说:“那你准备等一会儿他们吗?”
  他笑得很温柔,果断地拒绝了:“不等。”
  场馆负责人过来了,开始和左思嘉交谈。达斐瑶又回到伊九伊身边,继续刚才搂住她手臂的姿势。她们往旁边走去。
  趁着这个空档,达斐瑶叹一口气,偷偷地说:“啊……好幻灭。”
  伊九伊侧过头,好奇地问她:“怎么了?”
  达斐瑶把头靠在伊九伊肩上,洒脱惯了,有话直说:“我跟他是国外认识的,已经三四年了,但一点都不熟,没说过几句话。本来觉得他还蛮帅蛮体贴的,结果刚才把我叫过去,要我下次别带朋友来。这里平时参观都要五十块钱一个人的,每天还计人数,他提前打了招呼。”
  这样说来,突然加一个人,的确是计划外。伊九伊想弥补一下:“我是不是不该过来的?那我现在走?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不用不用,已经没事了。而且不是你的错。”达斐瑶连忙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又压低声音嘟囔,“我就是觉得,他临时说一下也可以啊……我也知道他的难处啦,唉。就是冷不防被讲一下,突然有点幻灭。他好像不是我的菜。”
  伊九伊觉得达斐瑶太有意思了,忍不住笑得很灿烂。
  达斐瑶马上把火惹到她身上:“但是,你还有可能!”
  “我?”伊九伊不明所以。
  “啊,我忘了,”达斐瑶说,“伊九伊不喜欢9分的帅哥,只喜欢7分的呀。”
  两个人转了一圈,伊九伊才慢慢地解释:“不是不喜欢。是不喜欢跟帅哥谈恋爱。”
  “为什么?”
  “帅哥很麻烦的。被宠坏了,容易自我意识过剩,还不安分。”
  “嗯……有道理。”达斐瑶点点头,接着又说,“但是啊,你不也还是分手了吗?”
  伊九伊回过头,不好意思地苦笑,说:“是啊。我也在反思了。”
  “左思嘉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达斐瑶很肯定地说,“他很会玩的。”
  “什么意思?”
  达斐瑶掏出手机。她加了左思嘉的微信,把他的主页拿给伊九伊看。左思嘉的头像有点眼熟,但在达斐瑶的引导下,伊九伊先看的相片。
  他的相册里都是很漂亮的照片,有海洋,有山丘,有公路,有高楼大厦,而且,不单单是景色那么简单。海洋是冲浪,山丘是登山,公路上速滑,跨越高楼大厦围栏的照片里竟然踩着滑板。生活照则是跟朋友在酒吧。
  达斐瑶往上拉,跟她说:“有一张我很喜欢的……对,这张。这张特别帅。”
  那张相片中,左思嘉攀在悬崖峭壁上,身上没有安全绳,脚下万丈深渊,表情却游刃有余,皮笑肉不笑地看镜头。那个笑很有代表性,没有快乐的情绪,大概是因为身边人叫他拍照,所以才勉强嘴角上扬。
  达斐瑶说:“爱玩极限运动,花里胡哨的朋友多,会参加聚会,他不是你喜欢的那一款对吧?”
  伊九伊说:“你怎么这么清楚?”
  “谁不知道呀,伊九伊喜欢老实人。”
  伊九伊笑了,没有反驳。
  跟左思嘉说的一样,还有其他演出者也来。有的和达斐瑶是第一次见,有的不是,吃过饭的也不少,圈子不大,大家多少都相互听说过名字。
  他们这是工作。
  伊九伊自觉没趣,跟了一会儿,干脆走到外面去。外面有还有一个衣帽间,门附近的墙上挂了一幅字。她驻足观看。
  音乐厅的工作人员拿了瓶装水过来,所有人都接了一瓶,但工作人员那还有多。有个策划团队的同事在,平时主要干的是跑腿的活计。左思嘉偶然看到伊九伊在门外,于是拍拍他的肩,指了指她。
  同事顿了一下,然后会意,拿了一瓶出去。
  伊九伊正在无所事事地走神,年轻人走过来,把水递给她。她接过,有一点害羞地说谢谢。
  昨晚没睡好,上班又要一直看屏幕,眼睛很干涩。伊九伊找了个地方坐下,把隐形眼镜盒拿出来,倒了一些矿泉水。她把隐形眼镜摘下来,放进去。
  左思嘉跟音乐厅的负责人谈了场地布置和演出顺序。流程差不多快走完,突然有个陌生人路过台下,问了一句:“你们是?”
  音乐厅的负责人跟他说明了一下。
  那人是高中的老师,也是组织晚上学生交响乐团演出的,很快,他就认出了他们,换了一下名片。这位老师抓住机会,主动邀请:“晚上我们学生演出,各位愿不愿意赏个光,来指点一下?”
  国内中学生水平,肯定不可能高超到媲美大师。这里聚集的青年音乐家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按理说,现在找个由头推辞也正常。
  但是,偏偏今天真有那么巧。
  音乐家到底不是明星,没那么大架子。
  一个吹长笛的女生是这所高中毕业,出于关怀母校,很快就答应了。和她聊得来的小提琴家也顺其自然同意。三三两两表态,竟然好多人都有空。
  这次演出主题是“菁莪之音”,原本就是青年古典音乐家的舞台。大家年龄相近、志趣相投,平时都是国外国内来回飞,没什么机会联络感情。现在刚好有空。甚至有人提议,等演出结束一起去吃个晚饭喝个酒,相互认识一下。
  达斐瑶性格外向,喜欢交朋友,这种场合肯定有她的份。
  她一口答应,回头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个人来。
  达斐瑶抽空出去,在前厅找到伊九伊。
  “九伊,”达斐瑶讲明事情经过,问她说,“你要么也留下来,我们一起等下去吃饭?”
  伊九伊并不精通音乐,乐理知识和只在义务教育中上过音乐课的人差不多。但是,她晚上的确没安排。
  本来她是打算陪完达斐瑶,两个人一起去随便吃点什么的。现在这样,也不算超出计划外。
  “好吧。”伊九伊说。
  她跟着达斐瑶过去。几个人当中,左思嘉回过头,看到她走来。
  他表情冷冷的,不甚关心,目光倾斜,视线擦过她肩膀,移动到其他地方去。刚好这时候,音乐厅的负责人直接从舞台下爬上来,大声问工作的事:“思嘉!到时候多媒体的文件还切换吗?”左思嘉马上走过去,低声回答他的提问。
  他们的位置在二楼观众席。
  学生演奏会,大部分不盈利,多多少少会有点自娱自乐。来的应该都是学校师生和学生家长——达斐瑶是这么想的。她对伊九伊说:“毕竟国内不太重视音乐教育。民乐那种会好一点。古典乐还是不够。”
  旁边一个也拉小提琴的男生听到了,主动插嘴说:“这个学校没那么水。他们是双语学校。”
  达斐瑶和这个男生聊得热火朝天。
  伊九伊喝了水,有些想上洗手间。她懒得打断朋友聊天,直接出去。
  她想走观众席最后的出口,穿过时,左思嘉恰好从另一边来。他们生疏地打了个招呼。大概都要出去。
  伊九伊率先踩上阶梯,灯却突然灭了。演出要开始了,这里是二楼,后排人又少,比其他地方都要暗。黑暗来得突兀,光稀少的情况下,近视只会更严重。她放慢脚步,拿出手机,准备用屏幕光照明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的人已经到了侧前方。左思嘉回过头,观察了几秒,也不知道有没有不耐烦,反正,最后,这人伸出了手臂。
  他将手肘递过去。伊九伊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住他。
  她用手按住他手臂外侧。
  “注意脚下。”左思嘉提醒说。
  伊九伊回答:“谢谢。”
  第5章
  伊九伊上完洗手间,走到观众休息区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妈妈很忙,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她。伊九伊接通,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洪亮、有力,说话也一如既往的沉稳。
  妈妈说:“九伊?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