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陈管事道好,前去了灶房。程子安等了一会,没见到他送汤进屋,倒听到隔壁传来了阵阵的大嚷。
  程子安咦了声,起身走出去,看到陈管事垂头丧气站在灶房门口,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娄内侍,阴沉着脸指着他鼻子骂:“你个狗东西,连二皇子的吃食都敢偷嘴,真是狗胆包天!”
  程子安哪能让陈管事背锅,走上前道:“娄内侍,是我要吃鸽子汤,不关陈管事的事。”
  娄内侍仿佛才看到程子安,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阴阳怪气道:“哟,原来是程尚书。程尚书,对不住了,鸽子汤是二皇子钦点,程尚书可不能再抢走。”
  再抢走?
  这句话就有意思了,二皇子是借机敲打他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166 一百六十六章
  ◎无◎
  一碗鸽子汤而已, 程子安到膳房来用饭,是在忙得喘不过气日子里的难得放松,也是为了吃到新鲜可口的饭食。
  娄内侍既狗仗人势, 又是听令行事, 一碗鸽子汤而已,程子安更不会与他计较。
  圣上打算封皇子, 几个成年的皇子, 只管着吃吃喝喝享受, 或者有能力有本事也就罢了,偏生他们到处指手画脚添乱。
  皇室泱泱一大片,跟蝗虫过境一样,灾害!
  二皇子肯定不是替以前的曾尚书打抱不平,他是被派去了礼部, 心里不爽快。
  不敢找圣上出气,找上了他程子安。
  程子安不算大度,从不以君子自居。
  他不主动与人结仇,但也不怕事。
  “既然是这样, 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定当会向二皇子赔罪。”
  程子安很是客气, 娄内侍哪怕得了二皇子的指示, 他敢叱骂陈管事,绝不敢对朝廷重臣吆五喝六,皮笑肉不笑应了几句, 提着食盒离开。
  陈管事很是尴尬, 偷瞄着程子安的脸色, 歉疚地道:“程尚书, 都是小的不是, 小的没能考虑周全,让程尚书跟着吃了挂落。”
  灶房里的厨子,帮闲们都偷偷在看热闹,程子安淡淡扫了一眼,转身朝隔间走去,道:“我不吃挂落,只吃饭。有什么热乎的饭菜,给我送些上来就是。”
  陈管事赶紧去了灶房,捡了几分最新鲜的菜给程子安呈上,他喝着碗里的鸭汤,道:“这个也不错嘛!比天麻炖鸽子差不到何处去。对了,你们膳房里的采买,是如何寻找的啊,都说给我听听。”
  膳房百官饭食的花销,也是从户部支出。
  陈管事愣了下,眼珠子转得飞快,道:“采买与灶房如今不在一处,小的只负责灶房,采买由徐二庆管着,徐二庆在膳房已经当了七八年的差,家里小妾给他生了个老来子,满了周岁庆贺抓周,今儿个告假。”
  七八年,差不多是二皇子到户部的时候。
  “徐二庆家住在锣鼓巷,离皇城就小半个时辰,近得很,除了这一处的宅子,在京城还有好几间宅子,真真是富得流油啊!十余年前原配去世了,后来续娶了一房,纳了好几个小妾,妻妾儿孙成群,最小的孙子都已经五岁了,小儿子才满周岁。”
  程子安当没看到陈管事双目放光,嫉妒羡慕又鄙夷的神情,只唔了声。
  陈管事揣摩不明白程子安的意思,不敢打扰他用饭,略微说了几句闲话便退了出去。
  饭毕,程子安离开膳房回去户部衙门,方寅手上拿着册子前来,他接过来随手翻看,道:“你先坐,我正好要找你。”
  方寅说是,“这里面的名录,我琢磨了又琢磨,拿不定主意的,便没写上去。”
  程子安看着册子上的人名与官职,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如何琢磨的?”
  方寅昨天思索了许多,回忆着程子安看人处理事情的方法,态度,想到有些同仁平时的种种,他幡然顿悟。
  人心不可测,能进入朝廷中枢的户部当官,除掉恩荫出仕之人,其余经过科考出仕者,在大周都算得上人中龙凤,岂能如他所想所见的那般简单。
  比如话说得漂亮,事情都由他人代劳,有功时,却榜上有名。
  诸如种种,方寅起初以为他们可靠,在仔细深思之后,发现自己竟如此愚钝可笑。
  方寅认认真真说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以前自以为有识人看人的本领,实则眼睛被眼屎糊住了。在他们面前,我真的太蠢,估计就是个笑柄。”
  程子安放下册子,道:“你别如此自责,因为你心存善意,眼中看到的,也大多都是善,一时被蒙蔽也没甚紧要,吃亏不是福,在吃亏中得到的长进,才是不幸之中的福份。”
  方寅一听,顿时轻松不少,笑着道:“以后我尽量不吃亏。这些名录,都是忠厚可靠之人,也有真本事,程尚书什么时候要告知下去?”
  程子安道:“后日衙门就封笔了,明朝你告诉他们,衙门还有些事情,需要他们费些功夫。对了,你去将膳房的账目拿来给我。”
  方寅应下起身出去,没多时从库房抱了厚厚的一叠账目到值房,程子安让他放着,一本本翻了过去。
  膳房各种菜蔬肉食粮食,都是由京城的铺子送进来。能得到这份买卖的京城铺子,自然非同小可。
  程子安也不去查背后铺子的东家,叫来姜侍郎,随便拿了本账册递给他,道:“这是膳房上半年的总账目,姜侍郎你再仔细看看。”
  姜侍郎心里没底,程子安面色寻常,他也看不出究竟,直觉不妙,拿着账本核对着数目,见数额无误,不禁悄然舒了口气,道:“账目无误,程知府可是发现了差错?”
  程子安没回答姜侍郎的话,问道:“姜侍郎的饭量如何?”
  姜侍郎愣了下,答道:“下官饭量一般,一般吃一碗米面,再加些菜蔬即可。”
  程子安道:“一碗米面,需要多少米或者面粉做出来?”
  这就难道姜侍郎了,他出自与官绅之家,自小没进过灶房,哪知道一碗米面需要多少白米白面。
  程子安也没为难他,道:“膳房送来的碗,一碗白米饭,只需要不到半碗米就能蒸满满一碗米饭,换成斤两,就是一斤米饭,约莫需要不到二两的百米。你看,膳房送上来的账目,不算肉菜,平均下来,每个官员每顿饭吃了一斤半米。这米面的价钱,京城铺子上好的白米面价钱,姜侍郎可有去了解过?”
  姜侍郎的确不清楚米面的价钱,在府里夫人掌管中馈,吃穿用度都由她张罗,他只偶尔会过问一句。
  膳房递上来的账目,他看都不看就核实,因为膳房采买背后的贵人,他得罪不起。
  姜侍郎有苦说不出,暗自心惊起来,难道程子安要查膳房采买这块的猫腻?
  程子安以前看到嘉庆乾隆皇帝吃鸡蛋的故事,一个鸡蛋能折合银子十余两。现在他亲眼目睹了,膳房的米面粮油肉食价钱,每样都不输于他们的“鸡蛋”。
  市面上,白米面的价钱在七八百文一斤上下浮动,膳房报上来的采买价钱,则是一两五钱到二两。
  粮油米面这些价钱还不算离谱,毕竟是惯常所见,他们还会收敛一二。
  如鱼虾,羊等,他们安一个名目,一头二十斤左右的中等羊,能报到七八十两银子,折合下来,每斤羊肉要三多银子。
  京城上好的黄羊,一斤羊肉在一两银子左右。
  程子安看到这个账目,恍然以为官员们吃的是成仙的羊了。
  程子安拿了另外一本账目给姜侍郎,道:“膳房的请款,停止发放。”
  姜侍郎大骇,道:“程尚书,使不得啊,要是膳房没有钱采买,百官没了饭吃,岂不是会大闹?”
  程子安笑道:“百官不缺这一两顿饭吃,户部没钱。年后就是开春了,青黄不接的时节,百姓家中没了米面粮食,又要耕种,先要以赈济为主。”
  姜侍郎想再劝,话到嘴边眼珠子一转,恭敬应是告退。
  程子安拿着账本,慢悠悠去了政事堂。
  王相看到程子安前来,目光从他手上的册子上扫过,眼皮没来由一跳,招呼他坐,道:“你来......算了,我就不多问了,你来肯定没好事。”
  程子安将账本递给了王相,笑道:“王相怎么能如此看我,我来是找王相看稀奇。”
  王相可不是不食肉糜的相爷,他随便翻看了账本,就发现了账本的不对劲,神色很是复杂,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重重一声叹息。
  程子安抬起手腕打量,道:“我吃这么贵的饭食,流的血,应当是黄橙橙的金子才对,我这手臂,这脸,怎地还没变色呢?”
  王相无语望着他,皱眉道:“行行行,你少言废话,就老实说,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程子安笑眯眯道:“账目,王相已经过目了。我既然接手了户部,如此离谱的价钱,肯定不能同意。我估摸着吧,膳房没粮食,百官没了饭吃要闹,政事堂可不能躲啊,得.....是必须出面,大过年的,闹大了可不那么好看。”
  就说他来准没好事!
  王相腹诽了句,烦躁地道:“你何苦要赶在这个时候查账,明朝就封衙了......”
  脑中闪过二皇子先前在政事堂之事,程子安以前在京城做官时,天天亲自跑去膳房用饭。
  王相话语蓦地一顿,上下将程子安打量了一遍,语重心长地道:“一碗鸽子汤罢了,这个时候,你就别节外生枝,何苦来哉?”
  程子安神色严肃起来,道:“一天省下的膳食银子,可以够一个万人县的全部百姓吃饱饭,王相可还以为,我在节外生枝?”
  王相顿时无话可说,懊恼地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就依照你的办。你去吧,我去找明相他们。”
  户部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笔糊涂账糊弄了过去,政事堂也免不了失察之责,程子安当然不会让他们置身之外。
  王相说得对,过年一切以安乐祥和为主,百官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家丑不可外扬,毕竟还有南召使节楚王在。
  程子安将百官的事情交给了王相,爽快地回到了户部。
  李郎中与找郎中两人,按照昨日程子安的吩咐,前来回禀账目错漏之处。
  程子安侧身坐在椅子里,手搭在案几上,手指不时轻轻敲着桌面。
  咚,咚,咚。
  极轻的一声声,像是瞧在两人的心上,绞尽脑汁寻来的理由,此时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程子安手蓦地收回去,李郎中与找郎中两人,皆惊得身子往后仰,靠在了椅背里。
  程子安调整了个姿势坐着,连眼皮都没抬,道:“我昨日让你们去查实,究竟何处出了差错。详尽的文书也就罢了,你们连何时能查明都讲不清楚。这些年来,你们的考评为上等。这上等,究竟从何而来,我现在也没空去核实。既然你们不堪其用,差使先交出来,回去留待告示吧。”
  不堪其用,回府留待告示,莫非是要将他们两人革职的意思?
  “留待告示?!”
  两人一起叫了出来,涨红了脸叫嚷道:“这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程子安一言不发望着他们,神色极为平静。
  李郎中涨红的脸,在程子安的注视下,逐渐变成了清灰。
  不喜不怒的神情,他在殿试时,圣上到来的时候,曾体会到过。
  无形的威压,令他不受控制紧张,不安。
  赵郎中只感到眼前一黑,深知自己完了。
  姜侍郎没本事保住他们,也不会为了他们区区两个户部郎中得罪程子安。
  何况他们的确没当好差,要是深究下去,他们会更惨。
  程子安干脆利落解决了两人,随意跟姜侍郎交待了声:“他们手上的差使,就由方寅与小李郎中接手。”
  姜侍郎震惊不已,呐呐道:“可不合规矩......”
  “规矩!”
  程子安突然拔高了声音,姜侍郎惊惶地抬头,迎着程子安黑沉的脸,连舌尖都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