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对于云州府的革新,朝堂上下的官员皆讳莫如深,憋着一口气,端看程子安能做出什么花样名堂。
  云州府若是能做出一翻模样,其余州府可以效仿,若云州府的革新失败,再去睬他一脚也不迟。
  章尚书回道:“臣以为,程知府所需之人,圣上遣派时,须得要先查明他们的真本事。顺道,将作监要是有手艺不精,靠着糊弄混日子之人,这次就逃不过,要露出马脚了。”
  章尚书之言,算是说到了圣上的心坎上。
  将作监的工匠,几乎都是在为他周氏皇室宗亲做事,要是靠着关系混进来,等于在从他钱袋里掏钱,实在胆大包天!
  圣上面色稍霁,道:“花楼机复杂难得,要是云州府能研制出来,好处自不用提。眼下云州府卡在了花楼机上,诸位不帮着想法子解决,反倒提出来一堆莫须有的借口进行阻拦。莫非,诸位是想看着云州府的失败?云州府失败了,于诸位有何好处?”
  屋内雅雀无声,先前最为反对的二皇子,此时脑子转了过来。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程子安要是能将云州府弄出一翻模样,等于是在替他周氏做事赚钱,绝对是有利之事,他为何要反对?
  大皇子与三皇子同样想到了这点,程子安不拉帮结派,不投靠任何一方,与他们来说,这是最耗不过之事。
  除了依附投靠自己的官员,他们更需要,能真正替周氏天下做事的官员。
  倒是反对的相爷,得要多加提防了。
  用人之道,忠诚是首要,但只忠于自己,却祸乱朝纲,丢了江山社稷的事情,史书不绝。
  大殿内的气氛,悄然转了向。
  圣上见无人反对,他并无半点高兴。
  殿内坐着的,除了他亲生的儿子,其余之人,皆为他的肱股之臣。
  他们明显心思各异,皆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圣上既不愿意见到他们团结一致,又不想他们先顾忌着自己的高官厚禄。
  既然身为大周朝臣,为他大周天下做事,自当舍了性命忠于他,忠于大周,替他卖命!
  圣上在朝堂上,听过无数次大臣们如此表露心迹,但他当时听了,仅仅只是听罢而已。
  反正他不信!
  最终,圣上落了一身的疲惫,将此差使交由了章尚书,由他去负责去将作监挑选工匠,尽快送往云州府。
  他出了近十万两银了,可不能打了水漂!
  云州府。
  到了七月流火时,天气就凉了下来,地里的庄稼快要收割,麦穗金黄,芋头叶远远望去,一片连一片,在风吹拂下,似碧波荡漾。
  织造城建造得很顺利,厚砖墙砌起了半人高,再过一两个月,就能上房梁了。
  普通常见的织机,陆陆续续送到了云州府。
  程子安清点收货,付钱,面上看不出来,心却快拧成了麻花。
  桑麻种植顺利,长得还算不错。蚕也养得不错,茧子又白又大。
  莫草儿说,种桑养蚕这方面,没甚大问题,云州府能产出上好的蚕丝。
  万事俱备,只等花楼机。
  京城要是再没反应,他只能亲自前去一趟江南,就是将江南有花楼机的织坊,不惜一切代价弄几间到云州府来,他都要弄回一两台花楼机!
  这天,程子安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先去织造城巡视了一圈,再出发赶去了老方的村子。
  老方前几日托人带消息,芋头可以挖,小麦可以收割了。
  在春耕时,程子安终于决定,做出了大胆的尝试,除了调换芋头种子,还匀了一部分种小麦的地种植芋头,在去年种芋头的地上,耕种了小麦。
  效果收成如何,空口无凭,一切得以数据为准。
  程子安忙得很,日夜兼程,在路上也未歇息,深夜赶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的狗听到动静,汪汪汪狂吠不止。
  星空下安宁的村子,逐渐亮起了灯,木门吱呀,有人在喊:“是谁?”
  程子安看到灯火,不禁微笑起来。
  嚯,能点得起油灯了!
  程子安回道:“是我。”
  村民对程子安最为熟悉不过,闻声立刻热情地道:“原来是程知府,程知府怎地这时候赶来了,快快进屋来坐。”
  程子安道:“我不坐,天马上要亮了,就在骡车里对付一阵。”
  村民知晓程子安的个性,未再多劝,呵斥着自家的狗,关上了门。
  灯火却没灭,整个村子里都开始有了动静,生火烧水煮饭。
  在天微微明时,草屋顶上只看得到些许的炊烟,村民男女老少,推着板车拿着镰刀,扛起锄头下地,开始了秋收。
  程子安与莫柱子合衣,在骡车里眯了一会,听到外面的动静,下车去水井边,借了一只木桶打水洗漱过,要了碗热水,啃了两只炊饼,便去了地里。
  花楼机是辅,粮食才是主。
  这是程子安在粮食种子,肥料,以及除虫等各方面都落后的情况下,唯一能相到的办法。
  要是这个方法一点都没用,人人都能穿得起提花缂丝,不过是裹着绫罗绸缎饿肚皮。
  程子安蹲在地头,望着老方他们挥舞锄头,镰刀,收割芋头小麦。
  平时程子安不大信神,这时却忍不住临时抱佛脚,祈求各路菩萨保佑:
  粮食就算不增产,绝不能比去年低!
  京城将作监的工匠们,赶紧派往云州府!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145 一百四十五章
  ◎无◎
  芋头与小麦先收割了十亩地, 芋头能当场称重,小麦则要等到脱粒,晒干等之后才能称量。
  所幸天气算好, 小麦很快就能出来结果。
  至于芋头, 平均亩产在八百零九斤,程子安除掉九斤泥土, 算成了八百斤。
  八百斤的亩产, 是云州府最高亩产量的两倍有余, 百姓们能得这个收成,都开心不已。
  程子安与他们一同欢呼,内心却很惆怅。
  因为芋头储存不易,先前发现撒一层细沙的存储方式,依然会腐烂一成左右。
  种植芋头, 比起小麦需要更多的肥料,水,芋头种。
  肥料是粪肥,成本不计, 人力也不计在内,单独算芋头种, 与腐烂的一成加起来, 至少要去掉三成。
  且挖芋头时,哪怕再小心,难免会破皮, 或者挖烂, 这里还要加不到一成的损耗。
  这不到一成的芋头, 一般挖回来之后, 留作主食吃掉, 或者拿去变卖掉,勉强能不算在损失之内。
  但总体上来说,除掉七七八八,实际上能供给百姓当粮食的部分,只有五百斤左右。
  五百斤听起来很多,其实不尽然。
  因为百姓能耕种的土地,基本上是固定的,比如一户人家两亩地,分一亩出来种芋头,种小麦的地就剩下了一亩。
  一亩地的小麦,祖坟开裂,老天特别眷顾,一亩地的亩产四百斤顶天了。
  滩涂或者沟渠边栽种一些芋头收成要差些,亩产大概在六百斤左右。
  如滩涂沟渠等地方,每户平均下来,差不多半分地,收成大概在三四十斤左右。
  小麦的平均亩产数据出来了,在三百六十斤,对于在云州府历年收成来说,不算低。
  这样一来,两亩地的所有粮食产量,满打满算九百斤。
  一个干活种地的成年汉子,一天至少要吃两斤主食,勉强能凑个饱腹。
  两亩地,以现在的生产力,至少需要三个成年汉子,起早贪黑,翻地,除草,施肥,浇水。
  在耕种与收成的时候,付出的劳力与体力则要加倍。
  粮食够吃吗?
  至于吃肉,蛋等填补,增加营养,就更加扯淡了。
  养猪需要粮食,只吃草的猪,可长不肥,一年到头下来,能长到一百斤左右,就算厉害了。
  猪仔要钱,许多人家,连买猪仔的钱都拿不出来。至于养母猪,又是何不食肉糜的想法。
  养鸡鸭好一些,需要的粮食少点。不过鸡鸭下的蛋,百姓要留起来,拿去卖了换取针线布料,油盐,人情世故往来等等花销。
  这一切的计算,都还是在未交赋税的前提下。
  程子安在村子里呆了五天,在小麦数量出来之后,打算次日回府城。
  村子里的百姓们,在老方的安排下,当晚趁着月明,每家每户拿出一道饭食,搬了桌椅到村头的空地上,请程子安与莫柱子一同用饭。
  老方与村里的老者,坚持将程子安请到了主座上,连莫柱子,都被他们热情安排在了程子安的左下首。
  老方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坛浊酒,倒在缺了口的陶碗里,皲裂干枯的手端到程子安面前,眼红红道:“我们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程知府。程知府向来不吃我们的饭,怕我们自己吃不饱。程知府,你是我们牛头村的救命恩人,再世父母,这碗酒,程知府一定要接受,这是我们所有人凑钱买的酒,这碗酒,比不过你对我们的恩,我们能还一点,是一点!”
  老者与其他村民,皆感激地望着程子安,劝他一定要接受这份好意。
  莫柱子知道程子安从不吃酒,顿时有些急了,想要起身替他解释。
  程子安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双手接过了酒,对着所有眼含期盼的村民,朗声道:“我只做了该做之事,朝廷给了我俸禄,你们无需感激我。不过,我今晚不是什么知府,就是在老方家走动的朋友,承蒙诸位厚爱,一起热情来招待我,这碗酒,我干了!”
  浊酒酸,还有些涩口,程子安一口气将陶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举起碗对着大家,道:“我干了,诸位辛苦了一天,明早还要早起下地干活,快些坐着用饭吧!”
  老方与老者见程子安发了话,跟着招呼大家落座,道:“程知府说得是,大家都饿了,快吃,快吃!”
  桌上几道荤菜,一碗炖鸡,一碗芋头蒸肥肉,一碗肉沫炒腌菜,一碗蒸蛋,都摆在了程子安的面前。
  村子里的百姓买不起香料等佐料,在地里拔了些葱蒜加进去,按照他们的习惯,菜都做得很咸便于配主食,滋味绝对算不上好。
  程子安对于他们的劝酒,夹菜,来者不拒,喝了半坛酒,吃完了一碗堆得冒尖的肉菜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