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见她一直用那双桃花眼盯牢他,他松了手,却不起身,双手撑在榻上,两个人面对面,气息碰在一起:“怎么?”
  金花没想好怎么说,挪开眼神,没头没尾应了一声:“嗯。”
  小宫女呼和在一旁看呆了,慌不择路退出去。
  福临才默契地凑过来,金花在他耳边小声问了一句:“表舅舅,怎么得闲儿来了?”
  福临“哼”了一声直起身,在榻几另一边坐下:“朕想来皇后这儿吃点心,结果现在连口茶都没吃上。”
  金花忙招呼:“呼和,快斟茶来。”
  看看榻几上的小碟,金花捡了个花生“咯嗤”捏开,搓了红衣,把白胖胖的花生捧在润白的手心里,递到福临眼前:“万岁爷?”这次讨好的意思更明显了,都不敢唤他“表舅舅”了。
  福临动动修长的手指,戳着金花的掌心捏走一颗花生:“只有花生和茶嚒?”
  “万岁爷稍安,马上就来。臣妾陪您喝牛乳。”说着又捧了花生到眼前。
  福临拈起一颗花生,看了眼窗外,慢悠悠送到金花嘴边。金花一窘,小声说:“万岁爷?”
  福临挤挤眼:“做戏,表外甥女儿。”
  金花轻启檀口,香舌贝齿一闪,噙了那颗花生,手肘托在榻几上,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只留大半个后脑勺对着他。
  这小女儿情态,福临刚刚的失魂落魄一扫而空,从榻上一跃而起,站到她身边,伸手解了她的辫子:“湿漉漉的,怎么就编上了。”一撩头发看到她耳朵红得火烧火燎。
  弯腰凑到她耳边:“不是做戏嚒?何至于脸红。你怎么知道廊下没站着皇额娘的人?若是相敬如宾,被识破了可如何?本来表外甥女儿没去料理选秀,已经差了一着。”
  金花听完,朝着福临灿烂一笑,又凑到福临耳边咬耳朵:“表舅舅,表外甥女儿本来就不想料理选秀。”
  “是何缘故?”
  “嗌。”金花小手攀在福临肩上,“怕您像冷着表外甥女儿一样冷着她们,我走过的路,不想她们也走一遭儿,所以如果另外有人料理,最好不过。”
  福临干脆在金花旁边坐下,一边抖着金花的湿辫子:“朕可没给别人解过辫子,这么也是冷着表外甥女儿……哎,别动,快松完了。”
  金花背对着他,默了片刻,说:“这不是做戏嘛,而且今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福临把她的头发打散了,握着她的肩把她转到自己身前,面对面,手指抚上她的唇,莹润如花瓣的两片唇,他不想听她说这些,十五岁的人,独这几句像是七老八十般沧桑。
  “表外甥女儿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
  “养心殿的事,皇额娘一个字儿不知。”福临转了话题。
  金花重新雀跃起来,说:“盘算着就是。”见金花笑容一脸灿烂,福临的患得患失也减了几分,万事以后再说。
  这一夜点心,福临心满意足。
  清淡脆生的小酱瓜,切成细窄条,微微咸,送粥刚好。福临尝了一块,有股异香,又夹一块,说:“黄瓜怎么是这味道?”
  金花一笑:“腌的时候加了炸虾油。可别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秘方。”
  粥熬得不见米,表面一层米油;还有酸奶,放了奶茶里的炒米,又脆又香,口感奇佳……金花乖巧给他布菜,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扯着袖管,把福临面前的小碟儿码地齐齐整整。
  福临吃完,金花才开始喝牛乳,仰头喝完一口,唇上沾一层奶皮,金花刚要抬手捏帕子擦,福临拉住她的手,自己凑过去,用拇指抹掉她唇上的奶皮。趁势四指兜在她浑圆小巧的下巴上。
  “表外甥女儿歇了两天,下巴见长。”福临兜在金花下巴的四指往金花脖子探了探,拇指划过她整张唇,终于在弧线好看的颌角收了手。
  金花头一缩:“才不信,长高了差不多。”
  点心撤了,换上茶来,金花又张罗倒茶,一双玉白的小手在桌上翻花,利落干脆,高低间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袖子一晃胳膊上现出一个印儿,福临瞧见了,一把攥住她胳膊,说:“这是怎么了?”
  金花头也不抬,说:“镯子卡的印儿。”
  福临细看,今日镯子换了一只,不是上次沉甸甸的龙凤,是轨道里嵌了一圈珍珠,更细巧精致,珍珠跟她冷白的肤色互相映衬,如玉白腻的皮下隐约可见深紫色的青筋。拇指在金花手臂上摩挲两下,这个印子里的皮肤更腻更润,他喉结滚了滚。
  金花给他攥着胳膊,想缩回来,没拉动,隔着榻几,福临滚烫的呼吸递过来,她求救似地瞥了眼廊下,乌兰和呼和都站的远远的,垂着头。
  福临的手在她胳膊上一动,她先打个颤。
  作者有话说:
  小仙女儿们,5月19日新章节入v,努力更一个肥章,希望你们喜欢。
  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都不是完人(看完美人设的需要另外淘淘文),想的做的难免不同,人性复杂,天然权衡,趋利避害,然后被这些利弊牵着来来回回,忽近忽远。
  男主和女主,在别人面前是皇帝和皇后,只有他两人对手时才是“福临”和“金花”,可至今从未从彼此嘴里唤出彼此的名字,还有金花囫囵攥的拳,我写的时候充满了这些小心思,各种各样。
  无论如何,看文开心。(不开心也别拍我,我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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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爱的艾、
  第25章 万字(晋江首发)
  福临指尖挪一下, 金花颤一下。
  后来福临看不下去她这么怵,说:“皇后怎么打寒战?”一边悠悠然撒了手,修长的手指捏起盏, 呷一口,极清的绿茶, 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个倒香。”
  “新摘的茉莉花,不过熏了几日, 就那日……”金花眯着眼睛回想, “下雨又听小戏儿的那日摘的,到今儿才几日,就这么香。”金花一紧张就话多,各种细节往外蹦, 好像多说几句话就能把两人隔开似的。
  福临前襟上一个暗点儿, 金花说:“万岁爷, 这是个水印子嚒?”
  福临低头一看, 胸上偏右一个指尖大的点儿,不像个水印子,倒像个油点子,小酱瓜的汤汁,正散着花椒味道和微微的腥臊,他闻到这味道拧紧了眉头。
  “让呼和伺候您更衣?”金花希望现在、马上这屋子里来个不相干的人,把他跟她照亮, 把昏黄混沌的气氛搅开。
  福临丹凤眼灼灼地看了眼金花,意味深长笑一下:“不是皇后伺候,朕不换了, 反正, 反正一会儿就歇了。”金花秘制小酱瓜送粥咸香, 如今闻着却有些刺鼻,福临想了想,“皇后帮朕擦擦吧。”起身挪到金花身畔,盘腿坐好。
  金花拿张丝帕,沾了水,抹两下。借不上力,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福临胸上,把衣料摁紧了:“冒犯了。”正摸在发达的胸肌上,金花忍不住心中荡漾,呵,胸肌,摁衣料的手指蜷了蜷,“一手不能掌握”。
  “扑通扑通”,手下的心跳如鼓,胸肌随着一呼一吸起伏:这样的油点子,她还可以擦一百个。
  爱骑马,善射箭,五岁就能在围猎时有所斩获,这个英伟的人,她忍不住抬眼看他。谁料他扭着头,铁青着脸,就算这样,也埋没不了那张俊脸。身高八尺,膀阔三停,肩上一个突,撑着衣裳,金花微微红着脸,小手又摸上他的肩峰。唉,可惜,只能摸一下,好男人都是别人的。金花垂下头去。
  福临强忍着,等金花低下头,才滚了滚喉结。
  金花又擦了两下,不防备,福临滚烫的掌心覆住她的手,长吐一口气:“罢了,就这么着吧。再倒盏茶吃。”金花自己脸上突突的,不敢抬头,抬头,她就能看见福临现在正是个大红脸。
  另一处,吴良辅和吴不服、吴禄干爷仨在坤宁宫外的御道上聚头。吴不服上次去养心殿报皇后向御膳茶房要东西,顺治帝说以后不用报了,他正挠头:“干爹,皇后娘娘的什么事体是该报的?什么是不用回的?儿子倒糊涂了。”
  吴良辅心里也没数。吴良辅伺候过前朝皇帝,如今改朝换代,伺候这位爷十几年了。从小皇帝起儿就跟着他,吃喝拉撒,除了太后,数他最上心,如今反而看不清了。
  老早就板上钉钉,吴良辅认为这位爷最是无情。
  宫里的美人儿跟四时的花儿似的,月月不断,季季不重样,上头又有个事事敢断的太后,从“教人事”的杨庶妃开始,色|色的姑娘往万岁爷寝宫里送,他从来来者不拒,却不留恋。加上多尔衮弄权,他越发在前朝潦草,只在后宫用功。那几年,吴良辅时不时担心,生怕主子年少猖狂,亏空太过,毁了身子。幸而,没几年,多尔衮倒了,主子也乘势转了性儿,专注于政事,夜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反而要太后威压着他入后宫。
  如今回想起来,这位肯定是个城府深的。
  那几年在后宫乱来,十有八九是为了糊弄多尔衮,不如此,怎么能让多尔衮放松警惕,日渐狂放?后来皇帝亲政,跟太后商议做了个套儿,轻易就取了多尔衮,又不费一兵一卒,收了他旗下的兵勇。
  万岁爷最厌恶博尔济吉特家的姑娘,跟前皇后闹得不可开交,对谨贵人也很冷淡,但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敬而远之。
  原以为换一位皇后,也不过是换个闹腾的人儿,所以大婚夜万岁爷宿在景仁宫,吴良辅一点儿不意外,早把东西收拾了随身带着,说走,抬脚就去景仁宫。
  可是,这一路冷眼旁观,万岁爷明显不讨厌现在的皇后,一日不见就遭不住,皇后受伤不理事,他寻着由头来看她,昨儿是硬要来接福全,今儿竟索性直接要来。
  只是若说皇帝对皇后有情?又有若干可疑,那几次皇帝跟皇后在养心殿……时辰什么都不对,这几次明显有机会万岁爷又不同皇后亲热,回去自己孤零零宿在养心殿。
  还有些细枝末节的,譬如每回皇后从养心殿走了,万岁爷都坏脾气,吃不准是因为皇后不在眼前还是皇后刚刚在眼前却触了他的霉头。
  唉。皇帝十八岁,说大,还不到二十;说小,福全都快一岁了,牛钮若是还活着都高过车轮了。
  大约就是圣心难测……
  之前赐吴不服坤宁宫伺候,吴良辅觉得是为了看着点儿皇后,别行差踏错,坏了宫里的规矩;后来又觉得是怕皇后吃亏,若是皇后在万岁爷看不见的地方吃了亏,吴不服腿脚利索,马上去养心殿报,万岁爷基本都能去护,就跟之前怕皇后为难佟妃,让吴禄和吴不服在坤宁宫等着听消息似的;皇后伤了脚,万岁爷听了也不管,可第二日急急忙忙去慈宁宫等她,又管托进抱出;昨儿,万岁爷看了皇后写的字儿,一边说吴不服不用事事去报,一边自己却上了心,折腾了半宿笔墨……
  这俩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忽近忽远,让人疑惑。不过也是吴良辅知道的多,若是再远一层的人,大约觉得皇帝跟皇后皇后平平淡淡。
  实际上,关系就跟芯里燃的炭似的,吹口气儿就能烧得通红,只是眼前不知道这口气儿由谁吹。
  吴良辅沉吟半天,说:“我估摸着,娘娘受伤了得报,娘娘吃亏了得报,别的,你自己掂量吧。”
  吴禄说:“那万岁爷跟娘娘是好啊?还是不好?一回非要娘娘换衣裳,一回我伺候衣裳慢点儿就呲儿我,说我躲懒。回回不一样。”
  吴良辅点着吴禄的脑袋,小声说:“榆木疙瘩,你管他好不好的,你的眼力见儿呢?干爹白教你了,哪有那么多好啊不好的,万岁爷以前跟惠妃好不好?跟宁妃呢?如今呢?什么叫见风使舵?!你管他好不好,你把主子伺候高兴了才是正经。”吴良辅越说越觉得恨铁不成钢,跺着脚说,“我还指着你们以后给我养老呢,一个个的,快气死我吧。”
  一边说一边又惦着坤宁宫里,今儿万岁爷宿在何处?他提前也不给个示下,弄得这不上不下的,他们预备还是不预备,到时候免不了又一团手忙脚乱。他一边往寝殿张望,一边说:“你们俩小子看着点儿,今夜干爹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眼力见儿。”
  转头对吴禄说:“今夜万岁爷指定宿在坤宁宫,你快些回去把万岁爷的东西预备下拿过来。”
  吴禄说:“您怎么又知道?”
  吴良辅说:“我体会着,万岁爷今夜是离不了皇后娘娘了。而且皇上都多久没翻牌子了,上次翻牌子,金磴还挨打呢,如今金磴伤结痂,人都下地了,还不入后宫?天时地利人和,万岁爷今夜一准宿在坤宁宫。”说完气定神闲,拍拍袖子。又对吴禄压着嗓子尖声喊:“快去预备吧,还愣着做什么,这都几更天了?”
  又指挥吴不服:“进廊下候着,看吹不吹灯。”
  结果帝后二人就是点灯说话。福临擦完了油点子也不挪窝儿,顺势跟金花坐一处,在榻上摸到一册金花看着解闷的话本子,干脆躺着就着光看闲书。金花招呼小宫女给她把大胖橘抱来,她挺直了腰板靠在榻扶手上,大胖橘就团在身边。
  “皇后这猫儿怎么这么胖。”福临说。
  “要生小猫猫了呢。”金花答。平日大胖橘也没这么粘人,这几日应是临近产期,反而愿意在人身边呆着,金花更加不敢乱摸,只伸出两根柔荑般的手指,挠挠大胖橘的头顶:quot;good girl.quot; 大胖橘就眯缝眯缝眼儿,一副慵懒相。
  “皇后原来不止喜欢嫔妃产子,连猫儿生小猫儿都喜欢。”福临咕哝一句。
  “可不是。表舅舅还是得加把劲儿,表外甥女儿那儿还有那么多嫁妆呢。”金花凑到福临耳边说了一句,说完又“嘶”一声儿,一俯一仰正牵着脚。福临听了要发作,看她春半桃花似的脸上疼得直冒汗,倒舍不得了,只伸手在她翘鼻头上刮了一下:“调皮。”
  两人正看书的看书,撸猫的撸猫,外头吴良辅高声叫了一句:“启奏万岁爷,内奏事处送了个‘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福临一听,愣怔了。一般城破兵败的大事才是“六百里加急”,这是多大的事用“八百里加急”。正想着,吴良辅已经捧着内奏事处的黄匣子进来,福临打开看了一句,脸色阴沉下来。
  金花见福临如此,忍不住往折子上瞄了一眼,大约是桂林城破,孔有德殉国之类的。
  “孔有德在桂林……。”福临说不下去,把军报收到黄匣子里,一脸严肃问吴良辅,“几更天了?”
  吴良辅知他是问太后歇了没,回了一句:“算早。”
  福临从榻上起身,说:“走,去慈宁宫。”一阵风似地刮走了,外头廊下的小太监煞时去了一半,热闹了大半宿的坤宁宫静下来。
  福临走了,金花松一口气,卸了全身的力,在刚才福临歪着的地方,绵绵躺平。胖大橘就在身边,金花阖着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揉揉它的脑袋顶,大胖橘在手下“呼噜呼噜”两声。
  人松了,小脑瓜没闲着,孔有德?不认识。搜索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一无所获。不过,满清入关后,南方不平靖,海上还有郑成功,全国农民起义跟开花似的……好像是有那么几个汉将,福临挺看重,封了王,又拜了大将军。孔有德就是其中一位吧?平心而论,福临不算草包皇帝,入关的第一任君主,没点胆识魄力,哪有天下传给康熙帝?可惜就可惜在恋爱脑,兼英年早逝……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进来,金花半梦半醒,福临一张俊脸在眼前晃,丹凤眼,高鼻梁,唇线清晰的两片唇……
  “表舅舅……”金花梦话似的唤了一句,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不想强打精神。
  “朕前脚走,皇后都睡迷糊了。”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打横把金花抱起来,回身儿送进寝殿里间,轻轻放在床上,抚了抚她蓬松的头发,“好好养着,朕得闲儿来看你。”福临把金花安顿了,恋恋不舍在她耳边说。他惦着这宫里除了他没人能抱金花,于是又折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