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可以在秋收之后的冬季到县中用劳力交换种粮。
  正好趁着这个冬天将整个河内郡的水渠修一修。
  赵不息把这些杂事都扔给了萧何,自己就开始琢磨有什么事情是她之前没时间去做的。
  农家弟子不够用了,医家弟子也不够用了。
  这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学农学医的人本就少,可偏偏这两家的学问又是极其重要的,甚至在农耕时代,说是最重要也不为过。
  黑石学堂规模又翻了一倍,半年就能流水线的制造出一批识字、能通晓简单算术的小吏。其实在秦朝当官吏的条件并不难,只要能识字会算些数就够了,秦朝的官吏之所以不够,更多的原因是由于知识垄断。
  寻常的黔首根本就没有能识字的机会,能够识字的已经不是普通黔首了。而秦朝官方虽说也有官塾,可入学条件苛刻,唯有家中有人担任官吏才能有一个入学名额,并没有打断知识垄断的壁垒。
  赵不息创办的黑石学堂倒是打破了知识壁垒了,所以哪怕是领地忽然扩张,从怀县扩张到了整个河内郡,可官吏依然是够用的,直接从黑石学堂里找学生就行。
  可农家和医家弟子培养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这两家都需要实践和理论相结合,需要老师带着从零开始学习。
  陈长一年多也就带出了不到十个弟子,这些弟子也只是勉强能懂一些基础的农学知识。医家也是同理,赵不息在河内郡开出了丰厚的条件招揽医者,可就算是这样,也只不过招到了几十个医者。
  满足不了基础配置啊。
  赵不息冥思苦想,决定还是得修书,将基础的农家知识和医家知识编纂成一本通俗易懂的书,争取能让识字的人都能看懂。
  类似于《赤脚医生手册》这种。
  于是赵不息将萧何喊了过来,和他商量了一番。
  “主君这个想法很好啊。”萧何称赞,他是一个深入黔首之中的人,萧何在无事的时候就喜欢走到田头和黔首聊天,他自然知道黔首们忧愁什么,想要什么。
  “应该怎么翻地,浇水应当哪个时候浇,庄稼生了虫害应当怎么办,牛羊生了崽子应当如何处理。”萧何看着赵不息写下的几行字。
  他赞叹道:“若是能有这样一本书,让每个乡中都有人能够掌握这些有用的学问,那必定能够大大提高生产力。”
  于是赵不息就开始带着人修书,召集了一群农家弟子和医家弟子。
  母猪的产后护理、如何预防虫害、种植麦应当几月种植、一亩地浇多少水……
  只是这书越修越厚,赵不息还将一些黔首们容易触犯的秦律写在了上面。
  既然要做,那就连着普法一起做了嘛。
  可这样赵不息仍然觉得不够,修书都修了,那还不如连着扫盲一起扫了,不求黔首们能认识多少字,好歹让他们能看懂官衙贴出的文书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教化黔首,让他们明白感恩……
  修书还是很顺利的,就是偶尔法家弟子和儒家弟子会吵架,偶尔吵急了眼还会打起来。
  所以这两家弟子时常都是鼻青脸肿的。
  赵不息一开始还会劝架,后来发现劝架也不管用,她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各个皮笑肉不笑的维持和平,她一走,儒家和法家弟子又扭打在一起,沙包大的拳头对着对方脸上揍。
  赵不息就不再搭理他们了,而是和墨家弟子们一起弄雕版印刷。
  雕版印刷并不是在木板上刻出字再一印就行了,寻常的墨水印在纸上很容易就会糊掉,要用特定的油墨的印刷才不会晕染。
  等雕版印刷弄出来以后,赵不息精神一振,可惜这个技术现在也要藏着。
  赵不息咂咂嘴,现在推出来这个技术那引起的关注就太大了。
  法家是当世显学的原因是秦朝以法治国,有始皇帝为靠山,法家弟子未来道路光明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学法。可儒家和墨家是当世显学的原因那就只是仗着人多势众了,孔子弟子三千,墨子也不遑多让,门徒弟子遍布天下。
  这三家之中墨家因为分裂成三家的缘故渐渐衰落,儒家和法家正在争得头破血流,法家虽说有始皇帝的支持可始皇帝也不是完全只用法家不用儒家,而儒家的学问又的确比法家更擅长为官之道。
  如今这天下,是法家和儒家争夺百家之首的时代,争弟子、争权力、争话语权。
  赵不息现在还不打算去掺和这两家神仙打架。雕版印刷加上造纸术,这两个技术足以颠覆如今的思想文化格局了,若是这两家知道这两项技术都在赵不息这里,那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打听咸阳中流行的纸是从何处来的了,不过他们寻找源头最终也只能找到是从咸阳宫中传出来的……嗯,没人敢惹始皇帝,只能不了了之。
  这边赵不息正热火朝天的领着一群人编书编的不亦乐乎,咸阳之中的某人心情则就没那么开心了。
  嬴政处理完了政事,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仿佛不经意询问:“黑石那边还没有送信来吗?”
  今日轮值的是蒙毅,他老老实实道:“启禀陛下,黑石今日送来了一封信。”
  说着递上了一封信。
  这是自家陛下这五日来第三次问此事了,所以蒙毅也时刻注意着赵朴府邸那边传来的消息,黑石的信一送来,蒙毅派在那边守着的人就将信快马加鞭送到了咸阳宫中。
  嬴政接过信,摸了摸信封的厚度,唇角紧抿。
  怎么又是这么薄。
  修长的手指挑开信封,捏着薄薄的一页纸。
  嬴政迅速扫过一遍,眉眼间染上一丝薄怒。
  又是这些应付话。嬴政这两个月来给赵不息送了五封信,可赵不息每次给他的回信都十分应付,连一张纸都写不满,上面还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似乎只是为了应付他凑字数一样。
  “赵不息近来很忙吗?”嬴政带着一丝怒气询问蒙毅。
  怀县之中是有嬴政派去的探子的,虽说打探不到详细信息,可一些表面上的东西还是能打探到的。
  “启禀陛下,黑石子近来在修书。”蒙毅不知道黑石子在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竟然惹怒了陛下。
  嬴政嗤笑一声:“修书……确实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修书立传,但凡有点名声的人都将其视之为毕生理想。吕不韦当初既是商贾又是秦国国相,钱财和权力都有了还要召集门客编撰《吕氏春秋》呢。
  孔子开创儒家,有三千弟子,也不忘修书《春秋》,孔子的弟子为了纪念老师,还要修《论语》。就连最清静无为的老子,在西出函谷之前都要留下一部《道德经》。
  在这些贤人眼中,修书立传是毕生的追求。
  所以嬴政也认为赵不息是因为忙于修书才没时间回信的。
  可嬴政却依然颇有怨言,修书在那些专研学问的诸子百家大贤眼中是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嬴政却十分不以为然。
  他一手建立的秦朝也能传千秋万代,日后还会有秦二世、秦三世、秦百世,这样的功绩岂是小小一本书就能企及的。
  竟然因为修书这点小事就将她亲爹抛在一旁,果真逆女!
  心下虽然不悦,可嬴政面上却分毫不显露,只是决定往后一段时间要加班加点处理好政务,赶在年前去一趟怀县。
  他倒要看看,赵不息那逆女编撰的到底是什么书,竟然值得她连自己都不搭理了。
  在忙碌完一日后,嬴政终于批完了他那一沓高高的奏折。
  先前还没有纸的时候,嬴政每日要批改一百二十斤竹简,每日都累的头昏脑胀,有了纸之后,嬴政处理政务的速度快了一半,每日处理完政务之后还能留出数个时辰来打一套百兽戏或是听听歌舞。
  之后嬴政又从赵不息那里学到了分类处理政务,命令手下的文武百官在奏折上用不同颜色的印泥按手印或者写题目代表不同类别的政务。
  十万火急的就按一个红手印,军事就在奏折封面上写“军事”,税赋有关就写“税赋”。这样下来什么事情紧急什么事情不紧急就一目了然,又节省了嬴政的一部分时间。
  恰好今日的政务不多,嬴政刚到晌午就处理完了政务,他揉了揉额角。
  “备车,朕要去看望武成侯。”
  王翦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只怕撑不了几年了,嬴政想到这位老将军即将步入死亡,不禁皱紧了眉头。
  ……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长生之术吗?
  嬴政的马车停在了王府的门前,守门的下仆是认识嬴政的,看到陛下到来立刻小跑着将正门打开。
  正要去请家中主人出来,嬴政挥手制止了他。
  “不用吵扰武成侯,朕是来看望武成侯的,何必再让老将军起身迎接朕呢。”
  王府之中颇为寂寥,王家的三位主人,王翦年老多病,长年卧床,王贲王离一个在北方镇守长城,一个在南方征战百越,一家人都为大秦鞠躬尽瘁。
  嬴政也颇为感慨,心中思索着要用哪个将领将王贲替回来,王翦眼看着时日无多了,本该享受天伦之乐,却儿孙都不在床前伺候,到底是大秦辜负了这位老将军啊。
  自己有三十多个子女承欢膝下,王翦却只能孤零零躺在病床之上。嬴政唏嘘不已,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想要去看望王翦。
  可还没进门,先听到了一阵开怀的笑声。
  嬴政心生疑惑,迈入门中,正看到王翦正精神抖擞地半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沓信纸聚精会神看着,眉飞色舞,哪里像是寂寞孤独的样子。
  因着太过投入,直到嬴政走到王翦床边王翦这才会注意到嬴政来了,连忙要起身行礼。
  “老臣竟然没有注意到陛下前来,臣请罪。”
  嬴政强硬的将王翦按在了床上,他坐在床沿,笑道:“武成侯身体不好,是朕特意让下仆不要告诉你朕前来的消息的。”
  二人聊了一会,嬴政笑道:“朕一进门就听到武成侯发笑,莫非武成侯遇到了什么好事?”
  王翦笑道:“可不正是托了您的福。”
  “哦?同朕有关?”嬴政挑眉。
  “是黑石子,她知道老臣的子孙都不在身边之后每旬都会给老臣写信关心老臣。”王翦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王翦将那一沓信纸递给嬴政,这信里面都是一些家常话,没有什么好隐瞒嬴政的。
  听到了赵不息每十日都会给王翦写信关心他。
  嬴政脸上的笑容却一滞,他默不作声接过了王翦递给他的信纸。
  厚厚的一沓,估计有十页纸往上。
  和送给他的那封薄薄的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再一看内容,赵不息写给王翦的这封信内容繁杂琐碎,从她早上吃了什么饭到割麦累的手疼再到从哪找了个方子可以外敷减缓关节疼痛。
  还贴心的附上了亲手抄写的药方。
  甚至连走在路上被树根拌了一下这等囧事都写在了信上,语言文采飞扬,描写的妙趣横生,难怪能逗的王翦大笑。
  而且这些文字显然不是一天之内写出来的,每一张纸之间的脉络切割,一看就是这一沓信是许多天一天写一点积攒出来的。
  攥着信纸的指节用力的发白。
  嬴政的眼中犹如一潭黑墨,他语气平静:“哦,赵不息竟然有这么多时间写信吗?”
  “哈哈,老臣也劝她不要花费太多时间在老臣身上,可不息却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嗯,不息心善,觉得老臣一个人在家太孤独了,说她多写一些信让这些信陪着老臣,就仿佛她陪在老臣身边一样。”
  王翦眉飞色舞,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终身为父”不太合适,毕竟人家亲爹还在自己面前。
  可王翦的语气中依然颇为欣慰。
  人老了总是会觉得寂寞,可他现在每日都可以期待赵不息送来的信。
  信中写着流经怀县的那条奔腾的河,那是黄河的支流,黑石旁边有一条小溪,那是黄河支流的支流。小溪里有小虾,这个时候可以赤着脚在河边捉虾,将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罐放在水中,一会就有小虾爬进来。
  割麦的时候要将裤脚撩起来,割麦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踩到虫子,割完了麦可以去树林里抓兔子,兔子跑得很快,要带着黄犬。将兔子剥了皮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堆上烤……
  王翦没有去过怀县,可他似乎见到了那条小溪,和赵不息一起抓过虾子,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牵着黄犬撵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