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我认定你了,在这么大的上海,在这么大的人间,你都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有我,而且你要知道,你是有我的。你躲不掉我的,你要开始学会看到我,学会接受我。”
  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前,在指尖印下深深的一吻,看着仍无法消化这一切,还呆呆愣愣着的女孩,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细软的头发。
  “真是个傻丫头。”
  ——傻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其实早已经有了我。
  第44章 “老三怎么能让别人抢走了她。”
  出院回到秦宅后,刚能下地行走没几天,秦渡就提出想要回湖南。
  这自然是遭到秦家上下一致反对。秦渡后背长的那个包,位置离脊柱很近,取出的肿物比摸起来的还要大,如果再继续长下去,肯定会压迫神经影响活动。幸亏遇到鲍医生这样经验丰富的名医,若是一般大夫,真未必敢下手。
  那么大一块肉被拿掉了,伤口既大又深,必得需要长时间的修养。如果没愈合好就往湖南走,路上舟车劳顿,半路再给抻开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全完了。所以秦家老的小的都不让秦渡走,一定得医生点头,才可以动身。
  这天,秦世雄陪着秦渡喝茶聊天。
  “哥呀,真是羡慕你有这么两个好儿子。你看我,女儿们倒是孝顺,但女婿没一个顶用的。要是哥能把这两孩子匀一个给我就好了。”秦渡在大哥面前说话自由,此时他不再是家长,又变回那个受大哥庇护的小跟班。
  “哥,你不知道我管那个矿有多糟心上火,大事小情,交给外人还不放心。我就怀疑,我后背的包就是从那股火上得的。”秦渡在湖南的钨矿,一直缺亲近信得过的帮手,而且受战局的影响,收益也大不如前。
  秦世雄剜了他二弟一眼,“说吧,看上了哪个?”
  “哪个都行呀。”秦渡爱跟大哥开玩笑。
  “再不?你把我带回去?”秦世雄揶揄道。
  “那嫂子还不活剐了我。”
  “你嫂子哪像你说的那么心狠手黑?”
  “不过嫂子肯定舍不得哥。”秦渡笑道,“放心,两个侄子哪个我也不会拐跑的。都还没娶亲,跟我过去算什么事儿。”
  “不过哥,我是真没料到,这回看病竟然能见到梁校长的侄女。”秦渡养伤这段时间,梁琇来给秦安郡和秦则新上了两次课,跟他打过照面。秦世雄专门向他介绍,这是梁壑青校长的亲侄女。当时秦渡惊讶得无以复加,谁能想到在远离湖南的上海,竟能遇到梁校长的后人。真是无巧不成书。
  “梁校长遇刺之后,女子学校很快就黄了。老家的女孩子又被闭锁在家里,哪有什么眼界可言。这辈子就只剩嫁人生孩子,看夫家的脸色过活了。”
  秦渡端起大哥刚给倒的茶,喝了一口,“你那大侄女,二侄女,都在女子学校念过书。要不叫梁校长的话,这两个姑娘撑死只会绣花,哪能像现在这么通透有主见,不受欺负不被拿捏。两个孩子这辈子都受了梁校长的荫蔽。”他又叹了口气,“可惜你三侄女,生得晚,没赶上,眼界见识就赶不上她那两个姐姐。”
  秦世雄只在三侄女几岁时,见过她一面。那次他带着儿子们回湖南老家探亲,还记得小侄女叫秦尔兰,和秦安郡差不多大。
  “对了,这梁小姐许了人家没?”秦渡一想梁琇端庄大气,沉稳持重,还真有些梁校长的影子。
  秦世雄拿起茶壶又给二弟续了点,“应该还没吧。”
  “不知我这两个大侄子想要找什么样的?”秦渡一听还没许人家,刚觉得心放下稍许,紧迫感又随之而来,“这么好的姑娘,不抓住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老三怎么能让别人抢走了她。”秦世雄幽幽道,稳坐钓鱼台一般。
  秦渡听完愣了愣,一下就明白了话里的关窍,拍起手掌,仰头大笑起来,直道,“好,好,好啊。”
  不想动作幅度太大,扯着了后背的伤口,又“哎哟哎哟”地哀叫了起来。
  秦世雄皱眉看着他这个二弟,“你几岁了,不知道后背有伤口呀?真是老没个老样,长不大。”
  被大哥训了,秦渡不怒反笑,“唉,我的哥哥呀,我也就在你身边能这样。一回了老家,我就是一家子的天,多疼都得忍着,哪能像现在这样嚎出来。”
  一听这话,秦世雄心下愀然。他站起来去拿了个软垫子垫在秦渡的腰后,正色道,“你不用怕,老家待不下去,上海还有我。你们来上海不敢说保你们荣华富贵,但起码饭能管饱。”
  秦渡当然知道大哥不会让他们饿死,但是老母亲眼睛越来越看不清,却一直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不由道,“就是咱娘这眼睛……”
  秦世雄又坐回自己的位子,“我打听了,这边有个蔡崇镜大夫,治眼一绝。”
  “但咱娘年高体弱的,来不了啊。”
  “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手足情,常常是在言语之外的。秦渡养伤的这些日子,秦世雄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一直陪着这个二弟。刚开始是下棋喝茶,等他恢复得再好一些,就带着他一起逛园子,逛累了,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来,接着回忆当年。秦渡心里虽然还是急,但也着实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
  老兄弟在家养身体,年轻的兄弟们则开始携手并肩。
  秦定坤已经一点点接手家族生意了。但他在外面研究的多是宏观经济上的概念、原理,很少涉及实践。到了具体的经营管理,一是他没经历过,二是他性格使然,也不擅长和各路人打交道。尤其一旦要出去和这个会长那个经理吃饭谈生意,他简直不知提前多少天就开始愁烦。
  秦定邦很快就看懂二哥的难处,遇到那些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事,秦定邦都会不声不响地挡过去,不让二哥为难。
  看上去,秦家企业的治理结构并没什么大的变动,但实际上,秦定邦仍是觉得减轻了不少压力。毕竟二哥回来了,开始发挥才干了。
  尽管秦世雄看不上秦定坤在美国读的那些书,但令秦老爷意外的是,秦定坤回来后,无论在证券还是公债上的投资都非常精准,眼光独到。和那些纯粹的投机分子比,秦定坤会提前做调研,案头放很多资料,而且会结合纷繁复杂的国际形势进行综合分析,最后才做出投资选择。
  因此,秦定坤做的投资,狠狠给秦家赚了几大笔。
  虽然没有三儿子干练,但看来书还没算白读,秦世雄也就不再跟妻子念叨二儿子不出息了。呆确实还是呆了点,但这眼光倒可以让他放下心。两个儿子,一文一武,让他心里更有底了。
  到了十一月末,秦渡的伤才算真正痊愈了,鲍医生说恢复得非常好,什么事都不耽误了。秦家想再多留也真是留不住了,终归是要回去的。秦世雄为了让二弟安心,往他账上汇了一大笔钱,给湖南的老家再次输了一回血。
  秦渡走的那天,赶的是早上的船,张妈他们还没到半夜就起床,做了一餐丰盛的饯行宴。除了池沐芳在家里照看孙子,秦安郡吃完早饭去上学,秦氏父子和秦渡一行人,坐了两辆车一起去码头。父子三人站在码头边,一直看着秦渡和随行的那两个家丁走进船舱,再目送船一点点驶离上海。之后老李载着秦世雄和秦定坤回秦宅,张直则载着秦定邦回公司。
  车开到公司后,秦定邦下了车,一阵风扫过,寒气刺骨。快十二月了,天真的冷起来了。
  秦定邦在办公室坐定,会计把账本送来,汇报完近期的账目情况,刚出了门,大良就进来了。
  秦定邦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拍了拍大良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三少爷看你说的。”大良风尘仆仆的,嘴唇有点发干。
  秦定邦给他倒了茶水,他没客气,接过来两口喝完,“好茶!三少爷,还有吗?”大良虽然在上海待了有些年,广东口音依然挺重。
  “管够。”秦定邦又给倒了一杯,“中午去吃秦家菜。”
  大良又是一饮而尽,拿袖子擦了下嘴,“三少爷,饭我就不吃了,我先把这几趟的情况跟你说说,然后我想先回家看看。我老娘在我二哥那,挺久没见到我了。”
  随后,大良把这几次跑船包括沿途的、收货码头等各种事,都跟秦定邦详细讲了一番。他也确实顾不上吃饭,回家看一眼,后头还有几趟重要的得他跟着船。大良精明强干,不知将多少风险化解于无形。虽然不能每趟船都让他跟,但是运最要紧的货时,肯定得他盯着。
  有大良这样的心腹在,秦定邦才能安心地坐镇上海。所以每年除了固定工钱开得高高的,秦定邦还会额外包很大的红包。跟着这样的东家,大良也有奔头,特别有干劲。
  大良性格干脆,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是话总能说到关键上,该说的说完了,就要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出门前,秦定邦喊住他,从橱柜里取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祁红,“给你二哥”。
  “多谢三少爷。”大良高兴地接着,他二哥从来也不舍得喝这么好的茶。
  秦定邦还记着梁琇上次说的,如果有机会,要问大良一件事。但看来这次是不行了,大良时间太紧,下次吧。
  外面的风更大了,发出呜呜的声音,时不时夹着落叶砸在窗上。
  本来秦定邦上个月有几次都想要带着梁琇去做衣服。但不是梁琇没时间,就是他被事缠住。拖拖拉拉一直快到十二月,节气上都已经过了小雪,正经算入了冬天。想起梁琇冬天就那么几身洗得褪了色的棉袍子,秦定邦恨不得现在就抓她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对,就现在,再等谁知道得到什么时候,那副单薄身板再着了凉,非生病不可。
  今天梁琇应该在难童院上课。他上次在梁琇那里揭走了她在怀恩的课表,哪天上课他已经非常清楚。他也不想去修齐坊等了,于是开着车直奔难童院去了。
  第45章 郎才女貌
  秦定邦刚把车停到怀恩的院门外,就听到里面正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看来还没下课,他便坐在车里等着。碰巧伍兰舟从楼里出来,一眼就认出门外停的是秦家的车。
  见伍兰舟走来,秦定邦赶紧下车。
  “邦儿,有什么事吗?”伍兰舟温声问道,她很少见秦定邦这时候过来。
  秦定邦也没遮掩,“我在等梁琇,她今天是半天课吧?”
  伍兰舟愣了一下,笑意随即铺满了整张面容,“对,她今天是半天课。”
  “我来接她。”秦定邦坦荡道。
  伍兰舟心里高兴,又回头看了眼教室,“别急,一会儿就下课了。”
  两人闲聊着,没过多久,秦定邦就听到有小孩齐声喊着“梁老师再见!”之后就有一帮孩子从教室里出来,开心地往食堂跑。
  梁琇抱着课本最后出来,也跟着孩子们往食堂的方向去,忽听有人喊了一声“丫头!”
  梁琇随声望去,是站在院门口的伍院长,身边正站着秦定邦。
  她脸一下红了起来,抱着书顿了片刻,克制地呼出那口气,之后朝他们走去。
  “你怎么来这了?”梁琇语气不善。
  秦定邦微笑着看她,“我有事找你。”
  伍兰舟觉得这两个小字辈真有趣,又往门口扯了扯梁琇的胳膊,“丫头,邦儿在这里等你有一段时间了,赶紧去吧。”
  “可是伍院长,我还想着下午帮您……”
  “快去吧,还有小赵他们。上午课不都上完了吗?”
  “院长……”
  “院里的活干不完的,听话。你再犟,我可就生气了。”
  伍兰舟轻轻拍了拍梁琇的后背,拉起她的手向秦定邦递过去。秦定邦伸手就要牵,梁琇一下将手背到身后,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秦定邦无奈地微微摇了下头,回头冲伍兰舟笑了笑。
  伍兰舟看着秦定邦拉开车门扶梁琇上了车,之后车发动离开。她站在门口一直望着车走远,才心情大好地回去了。
  坐上车的梁琇,眉头还是皱着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我以后注意。”秦定邦打断了她的话。
  梁琇一窒,感觉胸口被堵得硬邦邦的。
  “我本来下午要帮伍院长处理一下账的,赵大姐不懂账目。你今天这样一来,下午这些琐碎的账都要伍院长自己去算。”梁琇越想越气恼。
  秦定邦一愣,随即安慰道,“我下次跟伍阿姨赔罪。”
  “你以后不要来怀恩找我了。”梁琇的语气已经颇有几分严厉。
  秦定邦没答话,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梁琇正气鼓鼓地盯着他。秦定邦忍不住嘴角上扬,“别生气了,我们先吃午饭。”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梁琇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便扭头看向车窗外,一路上都没再跟他说话。
  秦定邦时不时就会看向后视镜里的姑娘,还在生着气,这傻丫头逗起来可真有趣。不过黑眼圈有些重,看来是没睡好,有些困乏的样子。
  秦定邦带梁琇去了秦家菜。
  自打他们认识,这是秦定邦第一次带梁琇到这里。
  秦定邦停好车,打开车门,牵着梁琇的手走下车。周围没熟人时,她已经不那么抵触他牵手了。他正欲领着她进楼,却见她抬头朝那块巨大的牌匾看了好几眼,那匾上有“沪上秦家”四个鎏金大字,很有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