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长安城到处都是寺庙,取得?度牒的僧尼无?需纳税,除了香火银子,寺庙拥有大量的田产铺子,庙宇里设有客舍,供给来长安的行人住宿获取钱财,富得?流油。
  雪奴平时要辛苦做买卖赚钱,同官吏周旋打交道,上贡,谭昭昭已经听她抱怨了好些?次寺庙赚钱容易,他们?这些?老实做买卖纳税的商户,却?还被士族看不起,处处受到鄙夷。
  谭昭昭喟叹一声,将她的酒盅斟满,道:“总有一日,你们?将会受到应有的对待。”
  雪奴呵了声,满不在乎地道:“我寻思着,大郎前去考试,你在家中等待,着实难熬,便来陪着你说说话。提那些?令人生气的事情,反倒是帮倒忙了。”
  谭昭昭笑道:“雪奴真好,我先?前就在想,今日要做些?甚。发现无?论做甚,都提不起劲,心思恍惚,总是惦记着大郎考试的事情。”
  雪奴目光在谭昭昭的肚皮上略微停留,沉吟了下,问道:“九娘,大郎若是考中了,可要衣锦还乡回岭南道?”
  谭昭昭道:“考中进士之?后,还要参加吏部的释褐考试,考过之?后方能派官,吏部会在五月份遴选,我寻摸着,没有人举荐提拔,顶多?留在长安做个九品的小?官。岭南道太遥远,回乡庆贺的话,路上来回就得?大半年,应当不回去了。”
  雪奴轻点头,道:“那大郎的爷娘,可会跟着来长安?”
  谭昭昭愣了下,道:“我不清楚。家中儿?女尚年幼,大娘子估计这时已经出嫁了,二?郎尚在读书,三郎还小?,翁姑应当离不开吧。”
  雪奴松了口?气,道:“我先?前看到好些?读书人,考中进士留在长安做官,阖家人都随着前来了。长安居不易,若是翁姑小?叔们?前来,九娘要将正院让给长辈,这宅子眼下是宽敞,人一多?,就拥挤不堪了。九娘同大郎夫妻两人在一起,日子过得?同神仙眷侣一般,主要还是自在。”
  谭昭昭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笑道:“我西南角还有两间宅子呢,等赁出去,我手上有了余钱,准备再去买两间。大小?无?所谓,主要图个舒适方便。若是翁姑们?来了,我过得?不舒心,就搬出去住。”
  雪奴立刻道:“我在嘉会坊还有间空余的宅子,九娘若是需要,搬进去住就是,随便你住多?久都成。那么?几个赁钱,说实话,我还未放在眼里。”
  商人地位再低,无?论在什么?时候,有钱就有底气。
  雪奴豪爽,谭昭昭从不与她客套,顿时一口?应了下来,道:“要是有需要,我定不会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吃了盏酒。雪奴放下酒盏,见谭昭昭又倒满了,戏谑道:“九娘,你少吃一些?,若是有了身子,吃这般多?的酒,伤了身就不好了。”
  谭昭昭道:“我的月事向来准,前些?日子刚干净。再说这酒淡得?很,伤不了身。”
  雪奴觑着谭昭昭的神色,终是说道:“九娘,你肚皮没动静,翁姑那边,他们?只怕得?着急了。”
  谭昭昭笑了下,道:“天高皇帝远,着急也得?忍着。生孩子得?看缘分,是夫妻双方的事情,他们?要是着急,不能只盯着我啊,还有大郎呢。既然是大郎的爷娘,就让大郎去处置。”
  雪奴抚掌笑道:“哎呀,我怎地么?没想到这点。九娘说得?是,夫妻一体归一体,翁姑待新妇,怎地能同儿?子比。既然做不到等同视之?,就该让儿?子去安抚爷娘,凭甚要新妇出面?”
  百善孝为先?,谭昭昭身为新妇,不事翁姑就是不孝了。若她在生孩子的事情上,与卢氏起冲突,就是大不孝,犯了七条之?罪。
  若是到了这一步,谭昭昭再伤心再不舍,都会毫不犹豫走人。
  被休弃的妇人名声不好,谭昭昭到不在意这些?,被休与和离不同,被休的妇人带不走嫁妆,这就不行了啊!
  两人吃吃喝喝,到了要去接张九龄的时辰,雪奴起身告辞,谭昭昭同她一道出门,前去了安上门。
  考生陆陆续续出来了,谭昭昭看着他们?冻得?青紫的脸,走路都歪歪倒倒,不禁焦急朝人群中张望。
  没多?时,张九龄提着考篮,边走边同张旭说着话,一并走了出来。
  谭昭昭见张旭袖着手,冻得?不住跳脚,张九龄脸色稍微苍白,顿时微微松了口?气。
  张九龄抬眼打量,看到立在马车边的谭昭昭,眼里立刻浮起了笑容,同张旭道别之?后,大步走了过来。
  千山迎上去接过考篮,张九龄道:“外?面冷,先?上车去吧。”
  上车后坐下,谭昭昭摸着他冰凉的手,将暖手炉塞进去,问道:“大郎身子可还好?”
  在考试的途中,有人被冻得?直接倒了下去,张九龄想起就后怕。
  张九龄搂着谭昭昭,说了考试时的情形,道:“多?亏昭昭用心给我做了厚皮裘,早晚的时候,些?微有些?冷,其余时辰还好。”
  谭昭昭这才问道:“大郎考得?如何?”
  张九龄冲她抬眉,地道:“昭昭且等着放榜就是。”
  第四十二章
  张九龄看上去志在必得, 谭昭昭清楚他的前程与本事,在放榜之前这段时日,是他们最放松, 最痛快的一段闲暇时光。
  尚春寒料峭,连续几日晴天,柳枝绽放了新芽,长安城就春意涌动了。
  芙蓉池的芙蓉尚未露出水面, 赏春的百姓就迫不及待穿上了春装,相携着前来游玩。
  谭昭昭同张九龄随着走了一段路, 人潮拥挤,便相约着前去灞桥。
  灞桥迎送乃是长安一景, 天天上演着悲喜离别?, 送行的友人亲人折柳枝相送, 远去的离人泪湿衣襟。
  翘头盼望的友人亲人, 同远道而?来的归人, 含泪喜悦叙着离别?的相思?,携手相庆。
  谭昭昭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张九龄手垂在宽袖下, 悄然去拉她, 忍笑低声道:“昭昭, 快些走,你看他们都在看你呢。”
  有不舍亲人离开的行人朝他们来回打量, 谭昭昭赶紧别?开头,同张九龄快步走开。
  张九龄面上不动声色,藏在宽袖下的手指, 却轻轻挠了挠谭昭昭的手心。
  谭昭昭不客气回挠,张九龄整个人都僵了僵, 再回敬挠她。
  两人乐此不疲,你来我往。
  张九龄最终先败下阵来,“昭昭,我认输。”
  谭昭昭得意地冲他挤眼,牛气哄哄。
  张九龄一本正经地道:“在外面呢,姑且算昭昭赢。”
  若在家中,豹子就该要吃她了。
  谭昭昭想着这些时日的纵情狂欢,她脸颊滚烫,心尖同河中的春水般,随风荡漾。
  从?灞桥来到安昌坊,
  慈恩寺的五层佛塔高高耸立,乃是当年玄奘大?师任主?持时期所?建。上到塔顶,便能俯瞰整个长安城,可惜如今塔内不允许游人进入,只能在远处观望。
  谭昭昭虽不信佛,想到玄奘大?师的大?名?,在大?殿内宝相庄严的菩萨面前,规规矩矩跪下磕头参拜。
  张九龄双手合十,跪在蒲团面前,默念了许久,手心向上,虔诚稽首大?拜。
  时辰不早,两人一并离开。上了马车,谭昭昭问?道:“大?郎先前在菩萨面前求什?么?”
  张九龄笑道:“不告诉昭昭。”
  谭昭昭呵呵道:“大?郎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明朝就放榜了,大?郎所?求,无非是高中,能一展心中抱负,父母长辈身体安康,天下太平。”
  张九龄问?:“昭昭呢,昭昭在何处?”
  谭昭昭咦了一声,道:“还替我也求了?”
  张九龄不悦地道:“我怎能忘了昭昭!”
  谭昭昭见他真有些生气,忙扑上去,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我说错了,大?郎莫要生气呀。”
  张九龄哪挡得住,顺势搂住她,连声道:“好好好,我不生气。不过昭昭,你先前所?求中,可有我?”
  谭昭昭啊了声,坦白地道:“我什?么都没求。”
  张九龄愣住,谭昭昭道:“我向来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
  张九龄喃喃念叨,不禁笑了起?来,道:“我不如昭昭也。”
  谭昭昭摇头,道:“只是我这般以为,大?郎如何以为都行,求同存异。大?郎同我不一样,出仕为官,须得有人举荐提拔,还是要求一求。”
  朝中局势混沌,看似一片太平,实则暗流涌动。
  一日未张榜,就始终存在变数。张九龄虽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但若是出了差错呢?
  中进士并非就可出仕,往年的进士,还有好些未能得到一差半职。
  如今的情形是,为了安顿官员,朝廷新设了许多职位。
  此举虽多出了空缺闲差,同时也造成了冗官,腐败滋生。
  求同存异,却也要顺势而?为。
  张九龄琢磨着谭昭昭的话?,脑子一片澄明。
  想要扭转与变革此种局面,得融入进去,静待时机的到来。
  张九龄搂着谭昭昭,温声道:“我还是不如昭昭也。”
  谭昭昭被搂得太紧,她扭动挣扎,道:“我就是空口白牙说说罢了,大?郎快放开些,好热啊!”
  张九龄声音上扬,嗯了一声,放开她,手伸了过去,道:“昭昭热了?我替昭昭解衣。”
  谭昭昭挡住他的手,反守为攻,朝下一探。
  张九龄深深吸了口气,脸色瞬间涨红,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低低道:“昭昭,你好久都未曾这般过了......”
  车外车马穿梭不绝,热闹喧嚣。车内春意盎然,浅语低喃。
  张九龄眼尾泛红,拿着罗帕,仔细擦拭着谭昭昭的手。
  谭昭昭伸手夺过来,道:“大?郎这时再擦,可是晚了些?”
  张九龄亲着她的脸,道:“先前情难自禁,顾不着了。”
  连洁癖都忘了,谭昭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张九龄笑意浓浓,道:“昭昭,等?下我们回去吃酒。”
  平时张九龄极为克制,酒水只浅尝辄止,倒是经常拦着她,不许她多吃。
  如今他主?动提出吃酒,谭昭昭望着他眸里的暗色,一下就明白了他的那点心思?。
  张九龄朝他抬眉,不加掩饰地道:“昭昭吃得微醺时,最为热情不过。”
  谭昭昭:“......”
  回到家时,太阳已西斜。更衣洗漱完,谭昭昭从?净房出来,看到张九龄已经换了身薄锦袍,发髻放下来垂在身后,如缎子般泛着乌黑的光泽,修长的手指,握着琉璃盏,里面的葡萄酒嫣红。
  他回头朝她看来,玉面薄唇,唇上染了酒汁,一改斯文端庄,美艳如妖。
  谭昭昭心一阵酥痒,仅就着他的美色,她便能吃上千杯。
  可惜两人刚吃了两盏酒,张旭不请自来。
  谭昭昭对张九龄道:“大?郎赶紧出去迎一迎,我先让眉豆收拾一下,再去重新备些酒菜。”
  张九龄只得起?身穿衣,道:“昭昭,等?我明日放榜之后,我们再一并庆贺。”
  谭昭昭应了,思?索了下,唤来眉豆吩咐了下去,“等?下你去看看雪奴可得空,若她在,就邀请她来家中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