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没关系,干着干着就有经验了。”他拍拍祁景的肩膀,“小陈,算你运气好,第一次就跟了一笔大买卖,我们要去的地方你一定也听说过。”
  祁景道:“哪里?”
  张明岸说:“云南,鸾丘。”
  祁景心下一跳,思量再三:“这个名字……难道是传说中金鸾栖息的地方?”
  “不错。同时也是四大守墓人之一的吴家的地界,我们这次,就是要去迎饕餮。”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夜
  云南鸾丘的街道上,古楼林立,处处有水,家家有院,石板路间长满了嫩生生的草叶和青苔,水流径自从中穿过,流淌入缸底巷陌,滋润了一派繁花锦簇,和晾绳上挂着的布染与枋头木雕的象头图形相映成趣。
  祁景等人落脚在了一处民俗客栈。
  这里的民风淳朴,人们过着几乎是自给自足的生活,直到近年来才和时代接上轨,年轻人们开始动脑筋发展旅游业,不过开放的还不多。
  他们找了个当地的向导,过程还有点曲折,不知是不是因为淡季的原因,向导们都懒洋洋的,不爱搭理人,半天才找到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名叫阿勒古,穿着一身少数民族服饰,一席大襟长衫,松垮垮的肥腿裤,腰系羊皮兜,戴着羊皮小帽,不知是为了招揽客人还是习惯如此。
  阿勒古很热情,朴实中透着一股子机灵,提起当地风情来眉飞色舞:“你们想去哪里玩,玩几天?这里风景好得很哩,往东可以爬雪山,一年四季都不化的,往北有花田和云杉坪,这个季节花开的乌泱乌泱的,往南是一处搞养殖的大户人家……”
  张明岸问:“向西呢?”
  阿勒古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磕巴了一下:“向西..向西很荒凉,没什么好看的。我不推荐你们去西边的,一片片的山路,我们进了都要转向。”
  张明岸点了点头,又问:“你是汉人?”
  阿勒古摇了摇头:“那些个向导都打扮成那个样子骗客人,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本地人。”
  张明岸说:“太好了。”他让熊九付了定金,对阿勒古说,“都照你安排的行程走,这些钱拿去帮我们置办些衣服水壶,准备齐全了,别让我们费二遍事儿。”
  阿勒古没见过这么爽快的客人,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围坐在院中的大桌上,叫了一桌菜,边吃边喝,这些个刀口舔血的鬼修喝起酒来更豪放,灌起酒来也不含糊。
  酒过三巡,气氛活泛了,祁景好不容易溜到熊九身边,问道:“岸哥今天为什么提向西的事啊?”
  熊九喝的有点上头:“当然是因为你岸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祁景好像有点明白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其实是西边?”
  熊九点了点头,鼻子红通通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来这吗?”
  祁景道:“知道啊,迎饕餮。”
  “不,不是……”熊九大着舌头说,“我问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知道要来这吗?”
  这话有点绕,但祁景还是听懂了,他其实也挺好奇的,这些人又没有罗盘,怎么知道去哪找饕餮呢?换而言之,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吴家呢?
  熊九见他摇头,便神神秘秘的凑到了他的耳边,扑鼻而来的酒气熏得祁景直犯晕:“因为……我们抓了一个说书人……”
  祁景一惊,再看他脸上神色,不像作伪。也许正因为说书人消息灵通,什么事都知道,堪称江湖百晓生式的人物,反而为他们招来了祸端。
  “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撬开了这小子的嘴,他说在鸾丘以西,有一个地方,和吴家的鸟寮成犄角之势,遥遥相望,但是很难找到……真正的饕餮在那里。”
  祁景问:“那这人呢?”
  熊九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书人都是些倔驴,说什么不参加纷争,实际上顶看不上我们这号人,那小子太不听话了,最后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我就给了他个痛快。”
  祁景强忍着愤怒:“死了,不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熊九嘿嘿一笑:“死了一个不要紧,说书人多着呢。告诉你现在什么最值钱,是藏书阁里的书简,越精细的卖得越好,不少人想知道四凶和摩罗的具体位置,谁知道哪儿一卷里就记着呢?”
  祁景了然之余,又感到了一丝悲哀。他忽然意识到,在这样的世道里,任何想要独善其身的做法都是没有用的,甚至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次日清晨,他们就和阿勒古上路,为了预备海拔逐渐增高带来的气温降低,还带了防寒的衣服。
  山中景色一步一新,再来就是千篇一律,走了不知道多少里山路,太阳升了又落,终于到了一个山口处。
  时近黄昏,从这山口望去,视野开阔,满目落日余晖。这下面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山谷,中部凹下的地形让这里格外温暖湿润,大簇大簇的鲜花盛开,草地仿佛锦绣织就,风拂过,一片花海荡漾,香风拂面,落英缤纷。
  这山口就像通向桃花源的一条隧道,把这群大老爷们都看愣了。
  阿勒古说:“我们就在这过一夜,明天早上往雪山方向走。”
  熊九皱了皱眉:“这不上不下的多难受啊,为什么不下去睡?”
  阿勒古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片花海子很邪门的,我们村都说晚上看见过女鬼在里面飘。”
  祁景来了点兴趣:“为什么?”
  阿勒古摊手:“不知道。还有呢,据说到了晚上,这些花都会活过来。要是在这时候向他们许愿,十有八九能实现。”
  祁景心说这么神奇吗,又问:“那你试过吗?”
  阿勒古摆手:“我哪儿敢!我们村有人试过,有的说灵,有的说不灵,还有的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几天就暴毙了!从此再也没人敢来了。”
  熊九面露不屑之色:“听他瞎掰。”
  他询问的看向张明岸,张明岸却道:“就听他的。”
  他们只好就地安营扎寨,收拾好一切后,天已经黑透了。
  山里夜间温度骤降,祁景在睡袋里辗转反侧,看旁边的人都睡得死猪一样了,就起来透透气。
  他实在很好奇花海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真的和阿勒古说的一样吗?
  山口黑黢黢的,有一条陡峭的小路直通下面,被杂草掩映着。祁景从高地探出头,就见满山谷的花儿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着,花瓣沾染了月光,呈现出一种非常绮丽和明亮的色彩,落下的樱花瓣铺了一地,泛着淡淡的荧光。
  有莹莹的小光点在空中飞舞,他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那是萤火虫。但这萤火虫居然是蓝色的,远望去就如鬼火一般。
  忽然,李团结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还没看出这是什么地方?”
  祁景愣了一下:“没有。”
  李团结道:“在你的梦里,齐流木和我曾来过吴翎的地盘,你可还记得?”
  祁景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勒古说的南边搞养殖的大户人家就是吴家,专职养猫头鹰。”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点震惊:“你是说……”
  他向南望去,又看看眼前这片花海子:“我记得齐流木在你的诡辩下将明珠抛进了一片湖泊,可我分明记得那湖泊在一片盆地中,一汪水蓝宝石一样……”
  李团结说:“这就是那片湖泊。”
  祁景震惊道:“这……真是沧海桑田。”
  谁能想到六十年过去,一湖的水都干了,还长满了鲜花,还能看出来就怪了。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我记得山里的花妖说过,金鸾死后都会葬在这片湖中,金鸾的首领也是在这里被复活的。何况,还有一个明珠埋在湖底。这地本方应该是一处宝地,可现在为什么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妖气?”
  李团结道:“金鸾早在我和梼杌一战时救被赶走了,之后就被江白泽赶尽杀绝了吧。”
  祁景刚要回话,身后就传来一声:“你在干什么?”
  一回头,就见阿勒古直直的盯着他,警惕道:“你不会是要下去吧?”
  祁景摇头:“我就看看。你怎么出来了?”
  阿勒古提了提裤子,嘿嘿一笑:“我撒尿。”
  他走到了祁景身边,和他一起看着下面诡异又美丽的景象,过了一会道:“你看到那些蓝色的萤火虫了吗?我们当地叫它班纳若虫,翻译过来就是‘灵魂的使者’,传说只有死人无数的乱葬岗上,偶尔会出现一只两只,但这里聚集了成百上千只,想想就可怕。”
  祁景问:“它咬人吗?”
  阿勒古道:“咬啊,怎么不咬!我们村里好几个被咬的,轻的失半天的魂,重的就疯了,谁也叫不回来,老人说这是灵魂被班纳若虫渡走了,人就剩一个空壳子了。”
  祁景明白了:“你不让我们过花海子,就是因为这个?”
  阿勒古挠挠脸:“有一部分原因吧。你们这些外地人啊,这不信那不信的,我只能说的吓人一点,就怕你们不听。”他指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你看,这山谷其实是个交通枢纽,绕过这里走上一段,东边北边的景色都很好,南边是人家自己的地,我们都叫它鸟寮。他们家的猫头鹰特别漂亮,有人想买来玩,但人家不答应。”
  祁景差点没笑出声来,被人误解成了养殖场不说,还要买他家的鸟,吴璇玑怕是要怄死了。
  他又认真观察了一下,这地势还真有意思,如果花海子不让过,就等于完全将通向西边的道路阻断了。
  那里究竟有什么?
  但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阿勒古的脸色忽然变了,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将祁景的肩头按了下去,两人一起伏在了杂草后。
  祁景也听到了一些怪异的声音,山谷的不远处,有重重黑影在向前移动,暴露在月光下后,竟然是一队人。
  这队人全都身穿白色长袍,头戴斗笠似的纱帽,纱帽后坠着穗子似的黄符,应该有驱虫的作用。他们像养蜂人一样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盖住了,班纳若虫围在他们身边飞舞,却不敢接近,无处下口。
  最诡异的是,他们抬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棺材。
  这队人像沉默的行军蚁,默默的走入花海中,祁景忍不住悄声问:“这是什么?”
  阿勒古压低了声音:“这是抬棺人,他们要往西边去了。”
  祁景道:“他们在干什么?”
  阿勒古脸色凝重,闭了很久的嘴巴,才很敬畏似的说了一个词:“亨日皮。”
  然后立刻跪了下去,郑重的向西边拜了三拜。
  祁景没听懂,也猜测到了这大概是少数民族的一种传统,等阿勒古拜完了,果然说:“亨日皮,翻译过来就是‘走神路’,我们死后都要走这条路,才能得到灵魂的永生。”
  祁景明白了:“这些人是在送葬?”
  阿勒古点了点头:“所以花海子通向西边这条路,是死人走的路,活的人,除了专门送葬的,是不能过去的。”
  祁景道:“怪不得你不让我们去了,原来西边是一处墓地。”
  他本来随口一说,谁知阿勒古忽然大眼圆睁的瞪着他,斥责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的声音有点大,差点引起来下面人的注意,祁景赶紧将他按了下去,等那些人继续走了,才压低了声音道:“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阿勒古看起来还是很生气,脖子都红了:“你说的不对!你不能这样说,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祁景还是不解,但再争执下去就要暴露了,便安抚道:“好了,我不会那么说了,嘘——小声点。”
  阿勒古这才气呼呼的伏下来,不说话了。
  但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诡异的声音由小渐大,不知从哪里传来,在空荡荡的山谷中格外明显,不断回响。
  喀拉拉——喀拉拉——
  祁景和阿勒古都环顾四周,在心惊胆颤之余,想弄清楚这声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可是当他们的目光渐渐移向下面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夜色中,几个抬棺人僵在原地,他们的手臂都在肉眼可见的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