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陈厝在旁边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猫啊狗啊的了?放心,有科研楼的姑娘们喂,饿不着他们。”
  祁景心里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他确定这就是那天的黑猫,可现在的猫看起来就像只纯粹的动物,那天却灵的像人一样。
  他以前常听说,猫是一种通灵的动物,有的时候,死人的魂魄不愿离去,还会附在家里宠物猫的身上,最后看一看家人的样子……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没等他细想,宿舍已经到了。陈厝走前悄悄和他说:“用不用到我那去住几天?我让我寝室的小兄弟和你换一下。”
  祁景一想到有其他人和江隐同住就皱了下眉:“不用。”
  陈厝拍拍他的肩膀:“保重。”
  让两个关系诡异的人共处一室是件很尴尬的事情,祁景也说不清楚他们是什么状态,他还在恼恨江隐的隐瞒,连带着他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因为愈合得快,还带着些难以忍受的痒。
  他的手在绷带外磨蹭了几下,忍不住去抓,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拦住了。
  “别摸。”江隐说,“会留疤。”
  祁景挑眉:“现在这样就不会留疤?”
  江隐沉默了。
  祁景看了他一会,忽然把绷带扯松,拽了下来,他动作太快,江隐来不及阻止,就见那伤口暴露在了空气中,狰狞可怖,仍然带有血痂。
  他有些狼狈的移开了眼。
  祁景也没管它,自顾自的找出新的绷带和保鲜膜缠好,进了浴室。
  他并不很在意伤口,淋浴的时候,花洒里飞溅的水打在保鲜膜上,有些微的刺痛。
  他忽然问:“你现在也能看见吗?”
  李团结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有些调侃的意味:“可以,但如果你不愿意,我还是会尊重你的隐私。”
  祁景真正在意的倒不是这个:“你上次说,他们为什么都在找那些画像砖?”
  李团结笑道:“你说这个。他们当然不会为了几块破转头那么费力,画像砖只是媒介,他们真正要找的是‘摩罗’。”
  第96章 第九十六夜
  祁景出了浴室,故意赤裸着上半身,露出一身漂亮削薄的肌肉来,胡乱擦着头发,状似无意的走到江隐身边。
  江隐背过了身,却被一个带着热气的东西兜头罩下,抬手一抓,是祁景把擦头发的浴巾盖到了他头上。
  他刚汲取了大量精气,并不如之前那样饥渴难耐,忍了忍,就把浴巾放下了。虽然他完全不知道祁景此举的意义何在。
  祁景看着他把浴巾放下,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嗤。
  江隐开始整理他的行李,黑包里的竖琴被拿出了仔细擦拭,表面乌黑油亮,就差被盘出一层包浆了。祁景想起来,白净说过,这把弓的名字叫“折煞”。
  他突然问了句:“这把弓是他给你的吗?”
  江隐点了点头,瘦削的手指在弓弦上抚过,有些珍惜的意味:“这把弓是个难得一见的法器,在白家被供奉了多年,却一直无主。”
  祁景:“为什么?”
  江隐说:“因为用过它的人都死了。”
  祁景微微一惊,就听他继续道:“据说这把弓是从个大墓里淘出来的,煞气很重,用过的人都死于非命,十分邪门。可是我用了后却没有,白净很高兴,说我镇得住这股煞气,所以取名折煞。”
  折煞,一往无前,除邪辟煞……也有承受不起的意思。白净给他取这个名字,到底是在赞赏,还是在惋叹?
  祁景问:“你在白家待了很久?”
  “五年。”江隐说,边用手轻弹弓弦,测试它的老化程度,“从十岁开始。”
  和他渴求祁景血肉无关的事情,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守口如瓶。
  祁景沉默了下,他忽然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出于什么原因拿起一把好像被诅咒了一样,让无数人死于非命的武器?
  江隐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又加了一句:“白净对我不错。是我,在某一个瞬间,好像无法相信他了,所以才离开的。”
  没错了,祁景想,又是魑,那个神出鬼没的团体,还有摩罗——那个他们都想得到的东西。
  就在刚才,穷奇透露出了他所知的关于“摩罗”的信息。
  这是一只丹炉,据传说有能聚人魂魄,化死为生的神奇功效。就是说只要找到一具已经死亡但阳气未散的肉身,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曾经的四凶召回世间。
  毫无疑问,魑想要摩罗的目的是复活四凶,而对其他人来说,这玩意也是个人人眼红的宝物。无论是曾经的亲人,爱人,仇人……只要尚有一缕残魂,就能被救活,简直是逆天改命般的存在。
  不管是真是假,流传开的消息都是六十年前齐流木把摩罗把被封印在一只神龛里,而打开神龛的唯一方法就是拼齐全那几块画像砖。
  祁景能猜到江隐在担心什么,在如此朝不保夕,敌友不分的四大世家间,白净寻找摩罗的目的究竟是防止有心人别有他用,还是暗藏私心?
  毕竟家族的诅咒犹如刀刃悬在头顶,摩罗这种绝世珍宝,说不定能成为开辟生天的关键。
  江隐说:“在白家这五年,我下过很多墓,去过很多家族,也杀过很多人。”他的语气很平淡,“大多数是魑的人。”
  “白净一直在寻找魑的残党,不仅仅是出于道义,还因为魑当年是真正接近过四凶的人,他们之中可能有人知道解除诅咒的方法。”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情,眉梢微微跳了一下。
  祁景知道他不会再说了。江隐今天说的已经足够多了,比他平时进步了不止一星半点,他猜测这其中有出于对他愧疚的缘故。
  天色将晚,江隐站在窗边,拿出了已经修好的万鬼炉。
  那小鼎一样胖乎乎的炉三脚立在窗边,被两指在炉身一抹,就冒出袅袅烟气来,一股阴冷,但相对柔和的气息弥漫在屋内。
  一个鬼魂被放了出来,身影很淡,仍是肉眼可见的文弱。
  “有什么事吗?”他轻声问,语气充满了尊敬和畏惧。
  江隐说:“你去帮我盯着学校东门和教学楼附近,看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我说的可疑人员,是指举止不似常人,可能随身携带像我这样的大件行李,或者,身上有明显鬼气的人。”
  那鬼魂应了,一转眼就消失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还是祁景第一次看他真正和鬼魂打交道,用作自己的眼线,不得不说江隐这人真的很邪乎,这要被瞿清白知道了,一定又要发愁了。
  他问:“这人……鬼是谁?”
  江隐:“他叫刘伟,是几年前死在学校里的,生前就胆小怕事,做了鬼后也安分守己,一直没害过人,后来就被我收了。”
  祁景挑了下眉:“死在学校里的?看来我们s大学生科研楼自杀的传说也不是瞎编的。”
  江隐说:“虽然传说大多空穴来风,也不乏真实故事改编再创造的。”
  他边说边又召出几只鬼来,分别给他们安排了体育场,奶茶店,各种楼附近的盯梢位置,祁景过了一遍,发现重点强调的都是自己常去的地方,刚想问一句,就已经明白了——要是校园里真的混入了魑的人,最想下手的可不就是他吗。
  至少他常去的哪些地方,都要踩几遍点,蹲几个人的。
  做完了这一切,江隐把万鬼炉盖子合上,忽然道:“那两个小鬼。”
  祁景一听这个心就是一跳,那天过后两个小鬼不至于魂飞魄散,还好好的被收回了万鬼炉里,但是…………
  江隐若有所思:“我从未见过鬼会认主的。”
  他后来试过召唤两个小鬼,虽然小鬼对他畏惧非常,但宁愿被抹杀也不听他的吩咐,大有英勇就义的气势,可如果换做祁景,那自然是不一样了。
  祁景知道这怪象一定和身体里的穷奇有关,四凶可统领万鬼千妖,怎么会降服不住两个小鬼。可他当然是不能说的,只好含糊着乱说:“既然鬼能被利用,怎么不能认主?说不定是这两个小鬼死的时候太小,雏鸟情节你知道吧,一见面就把我当亲人了……”
  江隐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鬼不可能认主。”
  他脸色有些苍白,好像耗费了些气力,坐在床上:“鬼曾经也是人。他们做过人,就知道人的好处和坏处,有过爱恨喜怒,就不会甘心,不是宠物,就不会驯顺。经过死亡,道德观念和自我约束就越发薄弱,靠本能行事,释放做人时无法释放的恶……这是鬼魂的可怕之处。我能随意吩咐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对我忠心耿耿,而是他们畏惧我。说到底,也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所以才很奇怪……”他喃喃道,“怎么会有鬼对人……?”
  祁景忽然打断了他:“相互利用?”
  他一手抓着床板,赤裸着上身冲江隐俯身下来,一对剑眉下的眼睛在背光中发着能刺穿人伪装的亮:“我早该想到的……江隐,你给了他们什么?”
  第97章 第九十七夜
  江隐垂着头,半晌都没说话,祁景注意到他的姿势有些僵硬,表情深深的埋藏在暗处的阴影里。
  “回答我。”祁景逼近他,语气里携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隐约和怒气,“你给了他们什么?”
  “我猜猜,鬼魂想要延长停留在阳世的时间,就需要吞噬精气,汲取力量,不靠害活人的话,只能……”
  江隐忽然站了起来。他被困在祁景的胸膛和手臂之间,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微微偏头就能亲上,他却像浑不在意:“我没有,你想多了。”
  他直视着祁景,黑漆漆的瞳仁透出无声的压迫,明明没有动,祁景却觉得他向这里逼近了一步:“我会用一些咒术延长他们的‘寿命’,也会像毓秀那时一样帮助他们完成未完成的心愿,再怎么样,也不到以身饲魔的地步。”
  他推了祁景一下,手掌心都一丝热气也无,短暂的按在胸膛上,冰冰凉凉的。
  祁景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以身饲魔的,难道是我吗?”
  他不知道江隐听没听见,也许他根本也没想过要个答案,只是偏要不死心的问这么一句罢了。
  晚上临入睡的时候,李团结忽然在他的识海里发了声:“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祁景睁开了眼:“为什么?”
  李团结说:“为接下来白家要你们做的事做准备。他们十有八九会让你们去江西,那有镇守穷奇墓的江家,传说摩罗也在那里。”
  祁景:“那不就是你的坟头?”
  李团结笑了:“是啊,离开了这么久,我还有点怀念呢。”
  “我陷入休眠的这段时间,就请你自己保护好自己吧。别死了啊,祁景。”
  他再没有说话,祁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李团结让他小心江隐,如果他身上也有凶兽的气息,那凶兽就是饕餮的话,无疑是十分吻合的。或者说,他只是个鬼修?江隐想要摩罗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真的只是为了防止魑抢走这件神器吗?
  如果他是饕餮的话……摩罗能让他重回世间。
  而李团结呢?他说他们的灵魂是共生的,摩罗对他是否有用呢?
  纷杂的想法让他的意识在清醒中沉沦,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中。
  也许是李团结的沉眠让他的防范松懈了,祁景又看到了一些记忆的片段。
  自然而然的,他敲开了那间屋子的门,昏暗的房屋,朴素的家具,领导人的照片,和一盏幽幽的煤油灯。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潮气,那人伏在桌上画着什么,见有人进来,就慌乱的用厚厚的账簿盖上了。
  “你是?”他迟疑道。
  穷奇微微笑了,他知道他在明知故问,他这张脸可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我们见过,在集市上。我来还你掉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