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岳栩躬身:“宋姑娘。”
  宋令枝不为所动:“五彩绳我祖母早为我备下了,不劳岳统领费心,岳统领还请回罢。”
  言毕,她抬脚往外走。
  岳栩躬着身子一字一字复述沈砚的话:”宋姑娘,这是陛下所赐。”
  君所赐,自然不能辞。
  宋令枝拂袖,置之不理。
  岳栩似早有所料:“陛下说,若宋姑娘不收,他自会为宋姑娘亲手戴上。”
  ……
  “……送去了?”
  彩楼之上,沈砚眸光淡漠,琥珀鎏金酒盏映出一双漆黑眸子。
  岳栩低头:“是,属下亲眼看着宋姑娘戴上的。”
  沈砚眼眸泰然,沉沉望着酒盏中的剑南春。
  一言不发。
  岳栩无声抬眸,倏地灵光一闪:“陛下可要下楼去看龙舟赛,想必这会子也快结束了。”
  案后的身影一顿。
  岳栩还以为是自己会错沈砚心思,忙忙改口:“陛下若是不想……”
  沈砚拂袖,不动声色起身:“走罢。”
  岳栩讪讪闭上嘴。
  龙袍惹眼,沈砚先行更衣,一身金丝滚边靛青色鹤纹织金锦长袍贵气,通身透着慵懒气派。
  剑眉星目,一双黑眸凌厉万分。
  垂柳旁早就不见宋令枝一行人的影子,岳栩沉声拢眉。
  “陛下、陛下可要去前方的水榭?想必这会翰林院众人都在那。”
  贺鸣在,宋令枝定然也在的。
  翰林院众学士大汗淋漓,人人锦袍尽湿、从未有过的狼狈,可无一人脸上是落寞丧气的。
  众人团坐在一处,哈哈大笑,拿刚刚翻江底的丑事取笑逗趣。
  “还好我会凫水,不然今日就命丧江底了。”
  “说起来,这事竟也不生厌,来年我也参加。待我养精蓄锐,来年定能一举夺魁。”
  “——好!也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我也来为也来!”
  “我可不敢再和你一起,若不是你,那龙舟也不会翻了!”
  众人推搡着大笑,有人眼尖,瞥见案上的果子和姜汤,好奇:“这姜汤哪里来的?还有这果子,竟是井里湃过的,果然甜得很。”
  有人起哄笑道:“还能是谁?这果子可是闽南那送来的,五两银子一颗,能不甜?”
  刚吃了一颗果子的学士差点呛出声,大吃一惊:“五两?我一个月的俸禄也就……”
  声音戛然而止,他心知肚明,拿着丝帕擦嘴,心生羡慕。
  “想当初,我还为着贺兄成亲早可惜,如今为着这果子,倒是半点也不遗憾了。若非沾贺兄的光,我哪来这口福?先前那蟹黄盅,也是好吃得紧,我回去还和我娘念叨了好久,差点挨揍。”
  他回首张望,“……贺兄人呢?看见了,他在那边的水榭!”
  江边水声悠悠,满地日光。
  沈砚站在阴影处,一双眼睛阴森冰凉,面无表情。
  金丝藤红竹帘半卷,水榭中,宋令枝戴着他的五彩绳,在为贺鸣擦汗。
  第70章 朕待她还不好吗?
  水声潺潺, 日光落了一地。
  漆木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茶炉子汩汩冒着热气,白雾氤氲。
  水榭凉榻上, 宋令枝坐在贺鸣身侧。
  划桨久了, 贺鸣双手都长着水泡, 旧的好了,新的又来。
  伤痕累累。
  一张脸晒得通红, 额角细密汗珠沁出, 眼角亦垂挂着水珠。
  宋令枝手执丝帕,细细为贺鸣拭去, 又命白芷取来药箱。
  棕褐粉末洒落在贺鸣手心, 霎时如刀绞一般, 贺鸣眉心一动。
  “……很疼吗?”
  宋令枝紧张仰眸,纤长眼睫似扑簌蝉翼, 浅色眼眸落满担忧之色。
  她还是做不来伺候人的活计。
  宋令枝忧心忡忡,手中的药瓶搁下,“要不, 我唤白芷来罢?她做事向来细致。”
  “不必。”
  贺鸣眉眼温润, 似上好的羊脂白玉,“我不喜旁人近身。”
  宋令枝不明所以:“可我也是……”
  贺鸣垂眸, 似笑非笑望着宋令枝。
  耳尖泛起点点绯红之色,宋令枝撇过眼睛, 羞赧顺着耳尖蔓延至脖颈。
  佯装淡定拿起案上的药瓶,手一抖,将近半瓶药粉全洒落在贺鸣掌心。
  “对不住对不住……”
  宋令枝手忙脚乱, 丝帕拂开的药粉飞扬在空中, 如万蝶展翅。
  呛得宋令枝连声咳嗽。
  水榭兵荒马乱, 而后是笑声连连。
  杨柳垂金,树影参差。
  宋令枝手腕上的五彩绳刺眼灼目,同贺鸣笑闹在一处。
  沈砚站在阴影处,眼眸幽深晦暗,似乌云涌动的暗沉天幕。
  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握紧手中的青玉扳指。
  岳栩垂手侍立,一身常袍,静静站在沈砚身后。
  江岸人头攒动,百姓振臂高呼,人人眉开眼笑,唯有他们站在暗处。
  光影一寸寸偏离,良久,长身玉立的一抹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沈砚轻轻抬眸,目光从开始,便从未从宋令枝脸上移开。
  “岳栩,朕待她……还不好吗?”
  他还从未对旁人上过心。
  岳栩低垂着脑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寒而栗。
  他大着胆子道:“陛下,或许宋姑娘想要的是……并非这种。”
  宋令枝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举案齐眉,是琴瑟和鸣,是梁孟相敬。
  沈砚转首,一双黑眸深沉,眉宇渐拢。手中的青玉扳指拨动,久久不曾言语。
  他视线淡淡自岳栩脸上掠过。
  岳栩脑袋埋得更低了。
  ……
  水榭中,一场龙舟赛于明媚日光中步入尾声。
  案上的狼藉早早让奴仆洒扫干净。
  重新上了药,贺鸣手上不再如先前那般难受,宋令枝招手,命白芷取来漆木攒盒。
  她笑着道:“祖母说你爱吃甜,也让人留了红豆蜜枣馅的。”
  纤纤素手轻抬,广袖自手腕上滑落,露出一截皓白如凝脂的手腕。
  五彩绳映在日光中,如红焰耀眼灼目。
  贺鸣侧目瞥见,笑着道:“是我慢了一步。”
  他自袖中掏出一根五彩绳,五色丝线落在掌心。五彩绳精致,似是练过多回。
  贺鸣窘迫挽唇:“这是我自己系的,还望宋妹妹莫要嫌弃。”
  宋令枝好奇抬起眼眸:“贺哥哥怎么连这个都会?”
  贺鸣:“本来不会的,近日才学的。”
  翰林院有学士近日在追一位姑娘,日日午歇都在院中练习,想着端午亲自将五彩绳送到心仪的姑娘手上。
  贺鸣清清嗓子:“我瞧着不难,也跟着学了几日。”
  其实练了半个多月有余,宋令枝手上的五彩绳,是贺鸣费了好些功夫才系好的,为此还惹来同僚好一通笑。
  贺鸣低垂下眼睛,以为宋令枝手上的五彩绳是宋老夫人送的。
  长者赐,自然不能辞。
  他收回手:“既然宋妹妹已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