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魏子渊站在云黎身后,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那金丝楠木的棺木,单手捏拳。
  连着多日紧拢的双眉终于舒展。
  只要过了今日晌午,陵园无人,他就能趁机带走宋令枝。当日柴房中死去的不过是个死囚,真正的秋雁早让魏子渊送出城。
  只要过了今日……
  魏子渊双目灼灼,难得露出几分亮光。
  棺木下葬。
  云黎往后退开半步,转身上了马车的脚凳:“走罢。”
  她声音还哽咽着,“兴许宋姐姐这会已经到了地下,也不知她……”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云黎的低语,她扬起头。
  隔着朦胧雨幕,只见黄土飞扬,数十人高坐在马背上,策马奔腾。
  身着竹青色袍衫的那人满面冷峻,凌厉剑眉掩在雨幕后。
  云黎大惊,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低声呢喃:“三殿下,他怎么来了?”
  魏子渊身影一僵,猛地转过身。
  细雨瓢泼中,一人长身玉立,站在棺木前。
  岳栩跟着翻身下马,他后背还有杖责后汩汩往外冒的伤口。
  岳栩忍着后背的疼痛,踱步至沈砚身侧。
  迷蒙雨丝飘落,金丝楠木的棺木透着肃穆庄严,众人瞧见沈砚,纷纷伏首跪地。
  树影摇曳,乌泱泱的白色中,唯有沈砚是站着的。
  竹青袍衫的袍角沾上点点泥点,沈砚负手,垂眼睥睨埋了一半的棺木。
  看见密信、回府瞧见满园的白幡,都不及这一刻来得真实。
  棺木冰冷,泥土和雨水混在一处,凌乱不一。
  岳栩撑伞行至沈砚身边。
  宋令枝今日下葬,前来送行的奴仆婆子众多,难保会有人多嘴,将沈砚回京一事告知他人。
  岳栩拱手:“殿下,宋姑娘如今……”
  沈砚淡声打断:“开棺。”
  岳栩惊恐,双目愕然,他低头,连声道:“殿下,宋姑娘如今尸骨未寒,且开棺一事……”
  抬眸,无意对上沈砚冰冷森寒的眸子。岳栩身影颤栗,寒意遍及周身,不寒而栗。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奴仆往前。
  棺板沉重,四个奴仆站在土中,只听重重的一声响,棺木得以翻开。
  雨丝洋洋洒洒,悉数落在棺中那人脸上。
  宋令枝一身素白色长袍,双眼紧阖,满头珠翠。身影单薄瘦削,纤长睫毛覆在眼睑下,一动也不动。
  沈砚低垂着眼眸,目光一寸寸自宋令枝脸上掠过。
  满园萧瑟清冷,唯有雨声伴随。
  棺木中的宋令枝一动也不动,身子僵硬冰冷。
  当时最后为宋令枝诊脉的太医被一路拎了过来,老太医两鬓斑白,顶着一头白发跪在沈砚脚边。
  一五一十将宋令枝最后的光景告知。
  “殿下,宋姑娘忧郁成疾,实乃药石无医,老夫已经尽力了啊,殿下……”
  太医老泪纵横,眼中热泪盈眶。
  不多时,又有奴仆悄声上前,送上宋令枝最后吃的药饵残渣,还有太医开的方子。
  岳栩一一查验,确和太医所言相差无几。
  他朝沈砚点点头。
  沈砚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太医被带了下去,陵园之中,只余为宋令枝送行的奴仆婆子。
  云黎的马车停在官道前,虽听不清前方的人在说什么,然观其言谈举止,亦能猜出一二。
  余光瞥见身后垂首敛眸的魏子渊,云黎无声叹口气:“回府罢。”
  宋令枝下葬是择了时辰的,眼看时辰快过,想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下葬了。
  棺木前的岳栩亦拱手,低声劝沈砚:“殿下,时辰已至,宋姑娘……宋姑娘也该入土为安了。”
  沈砚一动不动,只垂眼盯着棺木中的宋令枝,黑眸
  平静深远。
  岳栩轻声提醒:“……殿下?”
  沈砚往后让开半步。
  岳栩长松口气,唤人上前闭棺。
  蓦地,却听身侧的沈砚轻声:“岳栩,她真的……走了吗?”
  岳栩垂眼,俯身应了一声:“是,属下刚刚查探过,确实如太医所言,宋姑娘乃忧郁成疾病故的。”
  沈砚默不作声拨动手中的青玉扳指。
  金丝楠木的棺板再一次合上,宋令枝惨白的容颜缓缓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
  沈砚漫不经心收回视线,他声音极淡。
  “既如此,那便烧了罢。”
  岳栩:“是,属下这就命人将宋姑娘安葬……”
  他猛地扬起头,后知后觉沈砚刚刚说了什么。
  岳栩木讷睁大眼:“……殿下?”
  京中多为土葬,时兴火葬的,只有西域人。传闻西域人将故去的亲人送去火葬后,又将烧剩的骨灰藏在藏珠中,日日夜夜戴在身上。
  岳栩跪在地上:“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沈砚泰然自若,清冷的眼眸波澜不惊。
  “……有何不可?”
  沈砚面不改色。
  不这样的话,宋令枝怎能日夜陪着自己。
  她是自己的,生死都得留在自己身边,哪也不许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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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火光连成一片
  阴雨朦胧, 苍苔浓淡。
  官道旁,七宝香车静静伫立在一旁。头顶乌云密布,愁云笼罩。
  油纸伞挡住了飘摇的雨丝, 偶有几滴落在云黎脸上。
  雨丝冰凉, 和温热的泪珠混在一处。
  下人冒着赶来, 屈膝跪在云黎脚边,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珠, 一五一十将沈砚的话告知。
  棺木前, 三三两两的奴仆往后退去,自去寻枯枝柴木。
  雨声满耳, 暗沉的天幕见不到一点天光。
  云黎身子摇摇欲坠, 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她瞠目结舌, 遽然瞪圆双目,视线越过拥挤人群, 落在棺木前那抹竹青身影上。
  云黎指尖止不住的颤栗:“他是疯了吗?太医都说宋姐姐是忧思成疾,好不容易宋姐姐得以解脱,竟连入土为安都不能?”
  云黎猛地推开身前的奴仆, 满头乌发散落在身后, 提裙一路狂奔。
  身后奴仆急得大喊,又有婆子丫鬟夺过油纸伞, 一路追随云黎而去。
  雨声淅沥,陵园悄然无声, 唯有云黎狂奔的身影。
  妆容慌乱,鬓松钗乱。
  云黎一一推开挡住自己的金吾卫,朝沈砚嚷嚷:“殿下莫要欺人太甚了!”
  她脸上泪水横流, 眼睛肿如核桃, 通红一片, “宋姐姐是做了什么,你要这般待她?”
  她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便是地牢的死囚,死后也不会遭火焚。
  泪珠扑簌簌落下,云黎从未这般狼狈。
  油纸伞轻轻抬起,伞下那双黑眸平静空远,沈砚面无表情。
  金吾卫亮起佩刀,刀尖泛着银光,齐刷刷挡在云黎身前。
  云黎脚下趔趄,竟跌落在地。
  仰头望,数十个金吾卫横亘在自己和沈砚之间,凶神恶煞,横眉冷目。
  云黎一手撑在地上,掌心指缝,沾满泥土无数,一颗心狂跳不止。
  沈砚负手,往前走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