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花芽偷偷拽了拽顾听澜的衣袖, 原本坐着跟旁边人交谈的顾听澜马上转头,轻声询问:“怎么了?”
  花芽凑过去用气音说:“咱们是不是坐的太靠前, 第一排是领导的位置呀。”
  在花芽的印象里, 村委会召开大会,头一排都是村子里七老八十有身份和地位的糟老头子们。她的小八斤还小, 不应该跟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们坐在一起。
  顾听澜学着她可爱的气音说:“这可怎么办呢, 我就是领导呀。”
  “诶。”花芽愣了一下, 后知后觉的又笑了:“对哦。”
  等了半晌还没有开始,她觉得有些无聊。
  顾听澜跟旁边的人继续说话, 可大手从扶手上拿了下来,放在座椅之间的空隙处。
  花芽马上把小手拍了上去,嘻,不觉得无聊了。
  十来分钟以后,高婶子和金欣一起过来。
  高婶子看到花芽已经到了,坐下来侧了侧身子跟金欣介绍说:“这就是顾听澜的妻子,花芽。”
  金欣伸出手,花芽也探出头伸出手跟对方握了握。高婶子说:“这位你可以叫她金婶子,是咱们建设军团第一政委周政委的夫人。”
  花芽礼貌懂事且克制地说:“金婶子您好。”
  高婶子还以为她会长篇大论,没想到就这样打住了。她抿了抿唇,忍住笑。
  金欣是朝鲜族人,身上虽然穿着的是军装。头发却是按照鲜族人的一惯打扮盘在脑后的。眼睛是个单眼皮,眼窝比较深,颧骨有些高。
  看人的时候免不了会给人一种审视的感觉。是久居高位的人惯有的看人的方式。有些不熟悉的人会觉得眼神里带有轻视。
  花芽不这样觉得,因为她打完招呼,就转过头往台上看去。
  台上出现了几位苏联人,花芽以为只会出现两位,顾听澜也说过只有两位苏联顾问。
  金欣看到花芽面对自己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多了几分喜欢。又因为对顾听澜的印象很好,知道他这位小妻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又是满意了许多。
  花芽不在乎别人对她满不满意,她让自己满意就行。
  竣工表彰大会很快就开始,主持会议的主持人话筒里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花芽看到不少戴着大红花的军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台,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终于在人群里面看到了他大哥林八一。
  顾听澜在下面捏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你大哥厉害呢,还站在前排。”
  花芽替大哥感到骄傲,也低声说:“我大哥真有本事。”
  “你男人也有本事。”顾听澜说:“你怎么不夸夸我。”
  花芽眼睛里闪烁着星光,小声说:“我大哥出来当兵的时候才十六岁,没有文化没有背景,就为了有口饭吃。一步步走到这里,都是拼了命得来的。他吃苦耐劳,一把年纪肯静下心学习,当上了一团的副团长,他就是有本事。”
  顾听澜是部队出身,不清楚这种穷乡僻壤能蹦出来一位副团长有多难得。毕竟在他成长的大院里,他这种级别算不上太高。胜就胜在他还年轻。别的团级干部年纪都在四十多岁,只有顾听澜才三十岁,又有赫赫军功傍身,前途无量。
  在林家村大家知道林八一成了副团长之后,都把他当成偶像,认为他就是村子里的传奇人物。
  要知道,花芽在没到部队来之前,去县城里赶集能够遇上一两名普通军人都会觉得对方是很了不起的人物,更何况是团级干部呢。她的大哥是从一穷二白的半大小子,没有经过高中学习,没有人在身边指导,完全是凭着自己成长成这样的。
  顾听澜很快想明白这一点,认可地说:“的确了不起。”
  “但是,”花芽侧脸笑着露出小犬齿,软软地说:“我男人最了不起。”
  顾听澜的心尖被她搔的痒痒的。
  台上继续传来说话声,顾听澜把目光直视前方,双手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花芽也有模有样的鼓掌,她还看到前面有不少记者正在拍照。
  花芽在脑子里深刻地记住了今天站在最中间的大哥容光焕发的样子。
  表彰大会结束后,由周恩先讲话。他用温和的声音一个个感谢着远赴万里过来帮助中国做建设的苏联专家同志,以及做出杰出贡献的顾问同志。
  “三天后,他们就要离开我们的小岛,回到他们美丽的西、希望的国度。能够安心的享受美味的面包和土豆。能够品尝好喝的伏特加和蜂蜜,和他们最友善的熊瞎子来个热情的拥抱。”
  前面还好,后面越听花芽越觉得有些阴阳怪气呢。
  这位第一政委周同志,不能当着五六百号人的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吧?
  花芽转头看向顾听澜,见他面带微笑地带头鼓掌,并向不远处坐在圆桌上的苏联同志们点了点头。
  花芽又把这个疑问压了下去,觉得自己肯定是阅读理解做多了的缘故。
  周政委在台上颔首微笑,大有一代领导风范地说:“一晃眼你们就要离开了,我尤记得去年初说要过来的苏联同志只有一位。没想到来了一位又来一位,来了一位还有一位。就像你们的套娃一样,各个都对我们的工作指点江山。哎,永远难忘与诸位相处的岁月。每天就在我们的总建筑师和建筑团的人面前挥斥方遒。归根结底,我们终于能够在此时此刻欢送你们了,祝你们一路走好!你们的精神永垂不朽!”
  花芽倏地抬头,确定台上的周政委正在大庭广众下阴阳怪气对方。
  他们一行六人,会中文的,不够精通连猜带蒙以为在夸奖他们。不会中文的被场中热情的掌声所感染,纷纷站起来,跟大家摆手示意。
  鼓掌声很热烈,持续响了至少一分钟。
  “永垂不朽?”花芽凑过头问了句:“你确定这是欢送会?”
  顾听澜如浴春风地说:“当然,你看大家笑的多欢。”
  花芽闭嘴了,小嘴咧着笑跟广大同胞们连成了统一战线。
  台上所有流程走完,军乐队上场。
  打一棍子给颗糖的手段,031玩的最明白。这次奏的是苏联人的歌曲。他们听到以后一个个都表示很开心。
  顾听澜跟花芽站起来:“其实这里正经顾问就两个人,其他人就是来到中国捞点好处的。”
  碍事的桌椅被拿开,花芽看到有两名苏联人已经站在礼堂中间开始跳舞。
  礼堂角落的门被打开,聂连长带着炊事班的人送上水煮土豆和伏特减。考虑到对方要走了,到底肉疼的安排上一只吊炉烤鸭。
  吊炉烤鸭的桌子边上站着一位炊事班的小战士,也不知道司务长从哪里挖来这么个宝贝疙瘩,他手里拿着刀正在片鸭皮。鸭皮被他切的薄如蝉翼,恨不得八百张卷饼都卷不完一只烤鸭。
  花芽非常肯定的认为,他们全场的人都吃饱了,烤鸭最多缺条腿。
  “我在照片上见过你。”红鼻头的德得斯基拿着酒杯走过来,站在娇小的花芽面前,更显出他的高大。
  花芽昂着头看着他,觉得他比顾听澜都要高半个头,至少有两米的身高。
  顾听澜见这个酒鬼拿着酒杯,不着痕迹地站在花芽面前,用流利的俄语说:“那边还有美酒,不如先过去品尝品尝。”
  德得斯基往顾听澜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满眼不屑地说:“你们中国人扎辫子的日子过的太久了,毫无思想,做出来的酒也跟酒精一样,丝毫没有让人品尝的心情。”
  顾听澜内心不为所动,毕竟给他们喝的伏特减的确都是酒精勾兑出来的三无产品,这一点人家没说错,没有生气的道理。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酒不醉人人自醉。有时候喝的不是酒,而是一种心情。”顾听澜摆了下手,很快过来两位战士。他们都是特意挑选出来陪德得斯基喝酒的能手。
  德得斯基见到他们俩来了,给他们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我跟那么多人喝酒,只有你们两个受到我的尊重。走吧,我们继续到那边去喝酒,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其中一位战士从兜里掏出一瓶贵州大曲跟德得斯基晃了晃说:“我远道而来的朋友,给你准备的酒太过珍贵,我们两个还是跟从前一样,喝这个陪你好了。你知道的,尊贵的伏特减,只留给尊贵的你。”
  德得斯基非常受用,他高高昂起下巴,跟两位战士一起离开了。
  顾听澜唇角噙着笑意,回头看到花芽正在盯着自己,便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花芽得意地说:“你一般做坏事才这样笑,那个苏联人得罪过你么?”
  顾听澜简单地说:“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相反很感谢他们的指导。要不是他们,我们的跨海大桥至少还得提前半年完成。”
  “啊?!”花芽震惊地瞪大眼睛。
  顾听澜眼睛看着前方,拿着装着白开水的酒杯跟对面的苏联人示意,对面的苏联人一口闷掉杯子里的伏特减,换回顾听澜小抿一口白开水。
  第130章
  “就是那个德得斯基, 他在工作期间抽烟喝酒,把办公室里的一份图纸烧毁。烧毁以后,他死不承认, 说中国人没有那个能力设计出那样的图纸。”
  顾听澜说起来牙还痒痒着, 他越笑越冷:“所有人都知道是他的过错, 可是上级让我们忍耐下来,不要破坏中苏友谊。”
  花芽记得苏联在91年年底就会解体, 给当时的世界局势带来了巨大震荡。而后中国崛起,当初看不起中国的那些国家,最后在中国的屁股后面追都追不上。
  “没关系。”花芽深深地看着顾听澜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家人还有打架的时候,何况是十几个国家呢。”
  顾听澜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小妻子, 而小妻子表现跟往常一样,冲着他甜甜的笑着。
  顾听澜的心脏猛跳,如果花芽不说这句话,如今苏联如此强大,所有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可花芽说的这句话让他听见了, 仿佛一粒小小的种子在他心中扎下根。
  花芽看到旁边桌子上放着五六大盘的坚果, 她拽了拽顾听澜的衣袖, 让他跟着一起来到桌子边。
  花芽能看到对面桌子上还有两位苏联女同志,一个劲儿的盯着顾听澜。
  花芽抓着一把榛子, 想要用手捏开。顾听澜按住她的手说:“还是让我来吧, 你手里没个准,万一蹦到哪位国际友人, 虽然我会很高兴, 但毕竟对两国关系不大好。”
  顾听澜找了个地方让花芽坐, 他则取了一小碟榛子开始给花芽开。偶尔会有人过来跟他说两句话,他也没有掩饰地帮小妻子剥榛子。
  谢伟民忙完过来, 看他这样觉得自己牙都酸了。他问道:“今天副院长同志怎么没来?”
  顾听澜头也不抬地说:“谁知道。”
  谢伟民没话找话地说:“他不是想要认识一下小嫂子么。”
  花芽在外头不像在家里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顾听澜剥一颗,她慢慢的拿牙磕一颗。听到有人想要认识她,她看了顾听澜一眼。
  顾听澜不以为然地说:“是这次来中国带队的苏联人,列宁国家建筑学院最优秀也是最年轻的副院长先生。叫什么来着?”
  谢伟民挠挠头:“一大窜谁记得。”
  顾听澜说:“嗯,我也不记得了。”
  花芽不觉得是个大问题:“不记得就算了。”
  很快小碟子里的榛子被吃完,顾听澜问她:“需要喝点水么?用我的杯子。”
  花芽当然愿意用顾听澜的杯子喝水,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
  喝完水,还没等放下杯子,感觉前面站了一个人。
  “美丽的女士,可以请你与我共舞一曲么?”
  巴巴列夫一头灰色卷发,眼睛是蓝色的。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很厚实,身上自带一股勾兑的白酒味儿。
  花芽拒绝了他的邀请:“不了。”
  不需要顾听澜在边上翻译,巴巴列夫听得懂少许中文。他又说:“请美丽的女士原谅我的唐突,忘了介绍,我的名字叫做巴巴列夫,是叶甫根尼先生的首席学生,也是学院里的一名副教授。”
  说道这里,他神情骄傲地说:“我的老师今天有别的事情没办法过来,让我跟你问声好。如果有时间,希望能一起喝个下午茶。这次是我的老师叶甫根尼先生向阮先生邀请您来参加这次盛大的晚宴。希望你能好好享受这次晚宴。当然,我也有向阮旅提过这个要求。”
  花芽隐隐觉得这人话里的意思是他们要是不要求,她就没办法过来参加似得。就凭她的八斤坐在第一排、凭她的大哥戴着大红花、凭她发现了炸弹都来不了。全都比不了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要求?
  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