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谢敏当即噤了声,他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沉着眸,很快,枪声再起。
  砰砰砰砰——!
  手掌、大腿、耳侧、脚边。
  四枚子弹皆与他擦身而过,却又以迅疾残忍之势击穿他身后的钢琴,傅闻安仍举着枪,枪口黝黑深邃,钢琴轰然坍塌,发出巨大嘈杂的声音。
  直到尘埃落地,飞扬的木屑重归死寂,枪声不再。
  谢敏屈起一条腿,他坐在琴凳上,歪头,脸颊贴在膝盖内侧,直直地看着傅闻安。
  他看见傅闻安眼底的憎恨与失望,那感情太浓烈,像是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一开口就能将人灼伤,燃尽,只剩余灰。
  深重而浓郁的无力和不甘包裹着傅闻安,在他肩头压下重担,誓要将他彻底粉碎、压垮。但他仍旧站在这里,挺拔笔直,不可一世地昂着他的头颅。
  只是……
  谢敏仰起头,他不惧怕傅闻安的枪,甚至说哪怕死在其下也绝不求饶。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来,像是刻意要揭开对方的伤疤一样。
  “你的伤心都写在脸上了,执政官,好像我背叛了你似的。”
  他道。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们之间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吗?”
  谢敏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说这话时,用着和说情.话相同的语气。
  柔软却悲情。
  第74章
  傅闻安压抑着呼吸,他感到荒唐可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谨慎胆小的蚌,含着一枚漂亮珍珠。
  有人把他从污浊河底捞出来洗干净,敲着他的壳说情话,他听着听着,信了,战战兢兢张开一条缝隙。结果被尖刀劈碎,狠狠戳进他心窝,把他好不容易开了壳的软肉搅到鲜血淋漓,取走了珍珠。
  那人临走时候,还拍了拍他的壳,安慰他:「别太难过,我一开始就是取珍珠来的。」
  蚌一开始知道情话是假的,但听的久了,总会有某时以为那是真情流露。
  傅闻安知道谢敏逢场作戏,但看到对方依赖他时,也会疏于防备,以为那是真的。
  天光从头顶罩下来,谢敏站了起来,他越过满地钢琴废墟,一步步向傅闻安走去。
  “你见到你的副官了对吧,我留了他一命,你来时一定看到了,他和你说了一切,那么你呢,作何感想?”
  谢敏步子很缓,他随手从餐桌台上拿了柄叉子,银色不锈钢物件在他灵活的指尖下被翻转把玩,他并不着急,叙旧一般,问。
  叉子折射出锐利的冷光,扫过谢敏的眼珠,为其蒙上一层看不透的色泽。
  傅闻安如一尊冷冰冰的雕塑,灰败而肃杀,不曾回应半个字。
  “不说?那我来猜猜。”谢敏不着急,尽管自己的脑袋还被执政官的枪口指着,他仍扬着调子道。
  “「那小兔崽子没良心,宁肯拿刀往自己身上捅也要离开,糟蹋我的努力,自己作践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打断四肢扔回家里关一辈子,管什么舆论弹劾统统去死,反正他找死,我就成全他。」”
  谢敏学着傅闻安的语气,一字一顿。
  “但那天晚上你看到我半死不活的时候是真慌了吧,被我强烈需要的时候也有过那么点心软,别人说你喜欢我你不否认,觉得是信息素作用也好吊桥效应也罢,从同窗到现在总也有几分情谊在,毕竟我们接过吻做过爱,怀疑过我的同时又想相信我,毕竟谁会为了逃走不惜毁了自己的腺体呢?”
  “可我就是这么做了,所以你愤怒失望,怒火中烧,觉得自己可笑可悲。你的自尊心不许,你要抹除可耻的污点,你开始补救,但你拿着枪,自始至终没向我瞄准一发子弹。”
  “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傅闻安。”
  谢敏嘲弄地道。
  那一瞬间,他看见傅闻安的唇角扫过一抹难以形容的自嘲笑意。
  傅闻安垂下肩,浑身紧绷的肌肉随之舒张放松开,他像是卸下了什么,微微抬着下巴,张了张嘴。
  “是,然后呢?”
  谢敏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而后,他看清了傅闻安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珠里蛰伏着可怖的情绪,扫空阴霾,变得直白赤.裸,如冰原上燃烧的火,满是绝非善类的邪性。
  “你一如我了解你般了解我,不,或许我还不够了解你,因为我在得知这一切是你自导自演时的确有过愤怒。你说的对,我从未掩饰过对你的渴望,它亦使我犹豫不决,但我不打算抛弃它。”
  傅闻安冷漠地阐述着这一切。
  “谢敏,你无情无义,但我有。”
  谢敏听着男人荒诞不经的发言,丢掉手中的叉子。他抿着唇,面部肌肉绷紧,勒出快要折断的线条,眸色深沉,令人心惊。
  “好一个「不打算抛弃它」,可你那冠冕堂皇的话里藏着什么?我要为你所谓的「情义」付出什么代价?你凭什么觉得你了解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索求?”
  “你只是想得到我,像收集宠物一样,关在漂亮的笼子里满足你该死的控制欲,我说的不对吗?”
  “但可惜,傅闻安,我不是金丝笼里的鸟雀,也不是肯张开腿任你操的发泄品。你怎么对我我就想怎么回敬你,甚至比你做的要恶劣千百倍。”
  “是啊,我的确没有情义,有那东西的人都死在尸山血海里了,可我听到你说这话时我还是会感觉到不快,我真的……”
  谢敏从齿缝中挤出最后几个字:“很想给你点教训。”
  几乎话音落下那刻,傅闻安看到谢敏的手在腰间晃了一下,紧接着,一道虚影飞来,巨力打在他手腕上,筋骨一麻,手枪应声掉落。
  是胡椒瓶的金属盖子,同时落在地上,滑出去好几米远。
  谢敏如一只疾速俯冲的鹰,向他袭来,一个抡拳,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傅闻安抬手格挡,只见对方拳侧一擦,以极快的速度侧身,扫腿击上傅闻安侧颈,只听咔一声,人影倒飞而出。
  好在傅闻安及时用手挡了一下,但他用来格挡的手掌连同小臂霎时发麻,虎口被震裂的血丝从掌心涌出来。震感连着脖颈,毫无疑问,他若不挡,谢敏能直接把他的颈椎踹断。
  傅闻安堪堪站住,谢敏趁胜追击,他一拳捣在傅闻安腹部,被对方的手扫开后不依不饶,手掌绷紧,如一柄雪刃的匕首,肌肉扭曲,向下刺去。
  他这次是冲着傅闻安颈部要害去的!
  一种濒死的心悸感当头落下,令傅闻安的反应比任何时候还要敏锐,他用力偏头,掌心向外架住,绞着谢敏的手臂,使他分开攻势,而后错身先前,一个肘击,直冲谢敏面门。
  谢敏眼里冷冽的杀意在逼近时更为清晰。
  谢敏刺出去的动作瞬间改势,他迅速后退一步,双臂交叉,瞬时完成缴械与锁喉。他用后腿支撑,腰部猛地一转,将傅闻安抡起,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人猛地砸向餐厅的装饰承重柱上。
  哗——!
  装饰玻璃应声碎裂,尖锐残片在瞬间就将傅闻安的额头和脸颊划得鲜血如注,还没等他控制身形,谢敏一脚踹在他下腹,用力之大,差点将他脏器踹裂。
  谢敏腿没放下,他发狠地凝着傅闻安,血弄花了对方英俊的面容,挺立的鼻梁满是血痕。他毫不怜惜,又是一拳,但这拳被傅闻安接下,同时,他看见对方阴鸷的眼睛。
  很好。
  谢敏疯癫地笑了一声,眼中闪着与对方相似的怒意与杀气。
  “真想在这里弄死你。”谢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一拳砸在对方鼻梁上,打得那英俊的脸飙出血来。但同时,他也没得好,傅闻安也照着他的胃部来了一拳,痉挛的剧痛令谢敏皱了眉。
  “不是要给我点教训吗?就这样?”傅闻安张口咬在谢敏的手腕上,尖利犬齿刺入皮肤,血瞬间糊满他的口腔,银桂信息素从伤口处迸发,混在血液里,被傅闻安尽数吞下。
  “你他妈!”
  谢敏从未有这般愤怒,浑身细胞像被点着了一般,发出噼里啪啦沸腾的噪音,吵得他脑袋胀痛。但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一切置之度外,谢敏手臂暴起青筋,压制了太久的暴虐因子在此刻冲出牢笼。
  「杀了他!」
  那声音叫嚣道。
  谢敏向前一步,任由傅闻安的拳头更深的在他身体内凹陷下去,取而代之的,他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他们缠斗起来。
  空间不大,但躯体碰撞声一下比一下响,血腥味在唇舌间溢散开,一地玻璃渣在二人脚下吱嘎作响,谢敏将傅闻安掼在地上,手从腰后扫过,摸到他来时收集到的接骨用的医疗钉子。
  傅闻安欲起,却在瞬间,剧痛从下腹传来。
  他低头看去,一根金属骨钉插进了他的腹部,而钉子另一头,是谢敏的手掌。
  谢敏用力把骨钉向里推,将傅闻安钉死在地上,紧接着,他一把薅起对方的头发,死命往地面撞。
  砰砰砰砰——!
  血液横飞。
  傅闻安眼前一片黑,温热的血液从喉管逆流上来,撞击的剧痛从后脑勺传来,他颅内像多了一滩浆糊,连续撞击使他意识濒临破碎,但他某个瞬间,突然睁开眼,使尽浑身力气,抬手抓住谢敏的衣领,他用力睁开眼,照着对方的颈侧咬了下去。
  很深的一口,牙齿穿透皮肤,混合的血液融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谢敏青筋暴起,他一手卡着傅闻安的脖子,撕扯着要他分开,但对方不依不饶,仿佛就算死也要从他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谢敏发狠,直接捏着傅闻安的下巴,把对方推回地上,又用力在他腹部的伤口处碾了一根手指。
  血瞬间糊满谢敏的指尖。
  傅闻安额头暴起青筋,他浑身因疼痛而颤抖,肌肉绞紧,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
  谢敏干脆利落地将剩余五枚骨钉全钉在傅闻安身边,没碰到肉,但角度刁钻,钉死衣服,限制对方的行动。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谢敏掐着傅闻安的脖子,逼他仰起头来,欣赏着执政官快要喷出火的愤恨眼神,语气轻快许多。
  他俯下身,跪在傅闻安身边,嘴唇擦过对方的额头,又稍稍退后,眸中流淌着残忍和得意。
  “我知道人体的全部构造,我避开了全部要害,选择了出血量最少的部位,我知道你很痛。但放心,你死不了,没人比我更懂杀人和施刑,这是我曾经赖以生存的手段。”
  “我本不想用在你身上的,可惜,我还是失控了。”
  谢敏说着,他惋惜地笑了一下,而后亲了亲对方的唇角。
  如果不是剑拔弩张的死亡敌意自始至终环绕在他们身边,这或许还算得上一副温情的画面。
  大楼在震动,一阵由远及近的嗡鸣出现在上空,谢敏若有所感,他向远处看去,是一架穿过城区而来的直升机。
  “但无所谓,你失控过,我也失控过,我们扯平了。”谢敏道。
  紧接着,傅闻安咳了一声,他满脸都是血,腹部也在不断渗血,但他的眸子仍然锋利如剑。
  “谢敏,你休想!”傅闻安咬牙切齿地道。
  “哈,就凭你现在的样子能做什么呢?我的长官。”
  谢敏笑了一声,他像在看蝼蚁,用力揪起傅闻安的头发,把他苍白英俊的脸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