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霍光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霍仲孺以前不知道他有个儿子是皇后的外甥,小小年纪就得天子看重。他没能官至公卿,就把希望寄托在霍光身上。平日里对霍光很严格,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睡也要有睡姿等等,比张汤对他儿子还严格。小太子要是跟霍光比,他就是个小纨绔。霍光幼时也不敢撒娇,磕着碰着也不敢告诉他,霍光敢杀人都不敢扑到父亲怀里。
  小太子眼里只有淡淡的金光,没有发现霍光的异常。他闻言收回视线,“表兄的弟弟三庭五眼极好啊。”
  霍去病笑了。禁卫们笑了。刘彻气笑了,朝儿子走两步,拉过他:“今日怎么净给朕丢脸?”
  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父皇丢人了。小太子奇怪。
  霍去病好心提醒:“你刚说过光弟跟我长得像。”
  “可是不一样啊。”小太子指着表兄的眉眼,“英气十足!他的脸型也不如表兄锋利。”
  霍去病:“我二十,他十四岁。”
  “不一样。”小太子固执地摇头。
  霍光眼里失去光芒。
  小太子依然没有发现,他继续说:“我猜他一定很不喜欢习武。一身书卷气,一定读过许多书。”
  霍光忍不住看小太子,这是夸他吗。
  霍去病很是意外:“这也能看出来啊?”
  小太子来之前刘彻示意霍去病支走霍光,他趁机问霍去病怎么把人带来了。霍去病的回答是此子不凡。刘彻想笑,你才几岁就能看出人不凡。
  可是刘彻了解儿子,小太子很少关注旁人,成天想着玩。霍光能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留意,刘彻觉着可以答应霍去病,把他留在身边为郎官。
  刘彻:“你以为他能掐会算?你看看他穿的什么,再看看霍光穿的什么。”
  小太子一身蓝色短衣,霍光身着灰色长袍,明明才十四岁,打扮的却像四十岁。霍光不是鬼神,不可能不热。他这样显然是跟一些只重衣着的士大夫学的。也有可能就是霍仲孺教的。
  霍去病总觉着半道上捡来的弟弟奇怪,一直不知道哪里奇怪。霍去病以为他二人不熟,以后熟悉起来萦绕在他心头的怪异自会消失。
  经陛下一说,霍去病才发现炎炎夏日他竟然穿得严丝合缝:“光弟,不热吗?”
  刘彻:“是不是你父亲说穿成太子这样像贫民破落户?”
  小太子低头打量一番:“我看起来衣冠不整吗?”
  刘彻帮他整理一下衣带:“你说呢?”
  “这是我想表兄的表现。”
  刘彻朝他脑袋上一下:“你最有道理。”
  小太子不好表现得太反常,只是移到霍去病身边,没有靠近神奇的霍光:“你父亲瞎说。人贵在心。品行高洁之人出淤泥而不染。华服在身,内里也有可能腌臜的跟糟鱼一样。父皇,我说得对不对?”
  刘彻向来不拘小节,是以不是很喜欢恪守成规之人。那样的人可以用一时,但不能重用。除非他聪慧过人。可天纵奇才无一墨守成规。
  好比卫青,谨小慎微,平日里跟个木头似的,戳一下动一下。可他到了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虽然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很难看出这点,但私下里他不拘小节。
  刘彻不想附和儿子,又怕霍光变成山上的竹子,外表光鲜,腹中空空:“太子虽爱胡言乱语,但这次句句在理。”
  “父皇!”小太子很生气,“你不可以只说后半句吗?”
  刘彻:“你教朕怎么说话?”
  “威胁我啊?”小太子好奇地问:“是不是还想打我?”
  刘彻:“敢去东宫告状朕打断你的腿!”
  霍光吓得打个哆嗦,小太子眼皮不带眨一下的。
  刘彻看到儿子的神色,眼角余光瞥到霍光,禁不住叹了口气,他俩究竟谁十四谁八岁啊。
  “据儿,吃桃吗?”赵破奴递给他一个桃子。
  小太子接过去:“好大啊。哪里买的?”
  “你猜!”赵破奴道。
  城外平民种的桃多是从山上移栽的野桃,酸甜可口,但很小。城里富贵人家种的桃可能很大,但自持身份不可能拿去卖。
  小太子转向老父亲:“上林苑啊?”
  刘彻无奈又想笑:“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父皇怎么把我生的这么聪明呢?”小太子反问。
  刘彻禁不住哧笑出声。
  霍去病佩服,小太子是真会哄啊。
  江充还活着都不一定有小太子会糊弄陛下。
  “光弟,找我何事?”
  霍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盖因他被小太子的“甜言蜜语”惊呆了。
  “行李收拾好了。”
  霍去病先前正是叫他去收拾行李,午饭后随驾回城。
  霍去病冲韩子仁招招手:“跟他过去放太子车里。”问小太子,“捎我们一段?”
  “你的马呢?”
  霍去病:“不想骑马。”双腿太累了,霍去病不好当众叫苦。
  小太子趁机问他要不要去博望苑,他一放假就搬去博望苑避暑。
  霍去病看天子。
  刘彻:“上到这个月月底。”
  “还有十天啊。那我十天后再去。”
  霍仲孺乃平阳县小吏,所以霍光打出生没离开过平阳县。虽然霍仲孺把他教的很懂礼,可教的多是对同僚对上峰,而不是身为冠军侯的弟弟如何接人待物。
  只是冠军侯的弟弟,霍光如今学的也够用。可冠军侯还有个大将军舅舅,皇后姨母。就算霍光说他和卫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卫少儿讨厌他,他也会被当成卫家人。有人故意刁难他,卫家不可能放任不管,盖因他是冠军侯承认的弟弟。
  除非有朝一日他能令世人忘记他身后有冠军侯。
  一步登天的少年霍光要学很多,霍去病打算趁着休假这段时间好好教教他。
  去博望苑之前的十天,霍去病决定跟他说说朝中有哪些公卿大夫,秉性如何,跟卫家关系如何等等。
  小太子不意外,姨母想表兄。
  霍去病很瘦,小太子也不意外。军中人多眼杂,小太子不打算在此“下药”。
  “表兄,拉钩!”小太子伸手:“言而无信是小狗。”
  刘彻揉揉捏捏眼角不想看。
  儿子能幼稚到多大啊。
  霍去病:“这么急着跑来只是想我了?”
  小太子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现在看来他好好的,小太子指着山上:“我长大了,可以上山打猎了。”
  刘彻一把抓住儿子往军帐走去。
  霍去病吓一跳,忙不迭跟上:“陛下,太子大了,有话好好说。”
  “朕不jsg打他。打他累手。”刘彻担心他一眼没看见,儿子无知无畏,撇开所有人跑山上去。
  赵破奴脚步一顿,转身到泉眼边洗手。随后又接一囊水给小太子送去。
  小太子抱着冰凉的水囊问:“是从石头里流出来的,还是山上流下来的?”
  “有何不同?”赵破奴不解,都是山泉水啊。
  小太子:“倘若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得烧开了再喝。你知道里头有没有虫子?有没有鸟儿的尿啊?”
  赵破奴想吐,行军途中人和牲口都在一个湖里喝水洗澡。
  那时谁也没心思多想。
  “若是泉眼水就可以直接喝。”小太子盯着他等答案。
  赵破奴抬抬手,不想说话,怕把隔夜饭吐出来。
  小太子浅尝一口,甘甜,没有土腥味:“韩韩,茶杯。”
  军中哪有茶杯。
  霍去病给他找个铜碗。
  小太子倒大半碗,给老父亲。
  刘彻诧异:“你不喝?”
  “孩儿用这个喝。”小太子咕噜噜喝掉一半,用剩下的水洗个桃子,递给老父亲。
  刘彻无奈地想笑:“据儿,你要是一直调皮呢,就一直调皮。要是一直乖巧懂事呢,就一直贴心孝顺。这样朕也好骂你或称赞你。”
  “父皇,我不是木头人啊。”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朕不止一次怀疑,上辈子刨了你家祖坟。”
  不然怎会生出个小祖宗。
  “父皇,可不许这样说啊。”
  春望心想,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啊。
  刘彻起身朝外走。小太子抱着水囊跟出去。刘彻停下,“老实呆着。”
  小太子拉住老父亲的手。刘彻甩一下没甩掉,拽着他出去。霍光看得目瞪口呆。霍去病瞥到他的神色:“是不是觉着不可思议?”
  霍光不住地点头,哪是天家父子。寻常父子也很难如此和睦。
  太子殿下不撒娇,天家父子关系可能比霍光和霍仲孺还生分。然而小太子是个撒娇精。
  民间最宠孩子的人家也不许八岁大的孩子往长辈怀里扑。
  刘彻也警告过小太子。
  小太子我行我素,刘彻近日已懒得提醒小太子他八岁了。
  “多听多看少说。”霍去病提点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