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国公爷话不多,却句句有深意。
  谢云初这才明白,今日她立了功,国公爷帮着她敲打了王书淮,一时也不知要该说什么。
  随后国公爷留下王书淮说话,谢云初乏了一天,由丫鬟搀着回了春景堂。
  薄暮冥冥,轻烟笼罩。
  谢云初穿过花木扶疏的园子,回到春景堂,远远地便听得熟悉的哭声,待拨开花枝一瞧,林嬷嬷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等在月洞门口,
  珂姐儿许久不见娘亲,瞧见谢云初顿时哭得越发急,谢云初思女心切,脚步不由加快,凑近一瞧,珂姐儿原本肥嘟嘟的小脸瘦了下来,乌黑的双眼蓄满了泪水,可怜兮兮望着娘亲,不停在林嬷嬷怀里扑腾。
  谢云初也有些想女儿,立即伸手,孩子迫不及待往她怀里一扑,脚丫胳膊跟钳子似的牢牢钳住谢云初,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布满泪水的小脸蛋搁在娘亲的怀里闻着熟悉的奶香气,发出哼哧哼哧的哭声。
  像极了埋怨的小猫儿。
  谢云初笑了。
  “原来珂姐儿也不能惯着,离了几日方晓得要娘。”
  珂姐儿不懂娘亲说什么,睁着大大的眼睛,乖巧地嗯了一声。
  谢云初揉了揉傻姑娘的脑袋瓜子,抱着她进了屋子。
  原本要搁下孩子去沐浴梳洗,哪知珂姐儿不肯撒手,不仅要娘亲抱,还往她怀里拱,谢云初被她拱得心口发痒,躲开她偏还要隔着衣裳咬,她已许久不曾喂养,珂姐儿这模样显见是要吃了,实在招架不住,谢云初只得抱着孩子入内室,轻轻解开衣襟,将身子擦拭干净抱着她喂。
  孩子寻到了久违的安全感,这才吭哧吭哧边吃边睡。
  小手不知不觉抓住了谢云初,谢云初垂眸,有些恼羞成怒,将她拽开,不一会又钳了过来,还钳得紧紧的,谢云初拿她没办法。
  为了哄孩子睡,内室并未点灯,只有外头朦胧的烛光渗进来,乏了一日,谢云初坐在拔步床沿,靠着引枕也渐渐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一声轻咳。
  谢云初下意识睁开眼,瞥见王书淮一身墨色直裰,高高大大立在帘外,想必是不经意瞧见了里面的情景,将帘子重新搁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王书淮已侧过身去,谢云初脸上烧红一片。
  立即把熟睡的孩子搁在床榻,匆忙合上衣襟,装作没事人一样出了内室。
  王书淮已在东边的圈椅坐下,抬眸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
  谢云初胡乱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随后慢慢平复心情,瞄了一眼铜漏,她竟然不知不觉睡了一个时辰。
  两世夫妻,谢云初对王书淮的习性还是摸得很清楚,方才她闻到了他身上的皂角香,可见已沐浴,国公爷亲自开口,非比寻常。
  王书淮必定是来同房的。
  谢云初也知道拖不下去。
  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
  四月的夜,凉风沁骨,谢云初刚从内室出来有些畏寒,浓黑的眼睫低垂,一撮发梢垂在耳际而不自知。
  王书淮略含磁性的嗓音率先开口,
  “今日辛苦你了。”骨节匀称的双手搭在桌案上未动,连坐姿都是一丝不苟。
  说的是给长公主做药膏的事。
  以前谢云初认定丈夫是温柔体贴,如今却知道这是客气。
  她也照样客气地回,“应该的。”方才林嬷嬷跟她唠叨,这几日王书淮有帮着看孩子,原也想学他道一声辛苦,转念一想,他身为父亲照料孩子是应该的,遂丢下不提。
  谢云初脸上倦色并未完全褪去,说话的嗓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味,王书淮抬目看了她一眼,一张俏脸浸润在光色里,生动又昳丽,胸前的衣襟皱巴巴的,显然是被孩子抓的,脑海又闪过方才的画面,王书淮别过目光。
  “您用晚膳了吗?”谢云初问,
  王书淮还是温和淡漠的神色,“在祖父那边吃过了,”转念又问,“你还没吃?”
  谢云初撩了撩耳发,“嗯,孩子缠得紧,耽搁了。”
  她并不饿,她就想看看王书淮什么反应。
  以往这种事夫妻俩十分默契,确切地说,谢云初从不给王书淮尴尬的机会,她心里盼着丈夫,早早便柔情蜜意凑了过去,哪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王书淮果然沉默了。
  继续等,显得很迫切。
  径直离开,祖父的嘱咐犹然在耳。
  王书淮选了个折中的回复,
  “你先忙,我等会儿过来。”
  这话已经是命令了,不给谢云初拒绝的余地。
  他起身打算离开。
  谢云初跟在他身后相送,走到博古架旁时,她望着挺拔峻秀的丈夫,宫灯在他周身镀了一层迷离的光,她轻声唤了一句,
  “二爷。”
  王书淮扭头望了过来。
  妻子穿着一件杏色的长裙亭亭玉立,晕黄的灯光打在头顶,她倩影娉婷绰绰约约。
  王书淮转过身来,英姿笔直,“怎么了?”
  谢云初想起前世她催他同房,王书淮漫不经心打发她,定了每月来她屋里两日,虽然当时他给了合理解释,事后她心里多少还是失落的。
  前世的画面与眼前的男人相重叠,谢云初生出以牙还牙的念头,
  “二爷,我晓得您公务繁忙,案牍劳形,不能时常抽空陪我。”
  “我心里再急,也得体谅您。”
  “不如这样吧,以后每月初一,十五您来我屋子睡,其余的日子您忙您的,两相便宜,您看如何?”
  王书淮一双深目顿如冰雪般锐亮。
  第11章
  竹林里的夜蝉一瞬间被唤醒,发出声声啾鸣,王书淮身上那一抹朦胧淡漠的氤氲,仿佛被这一声声啁啾给破开,幽深的眸子闪过清锐的亮芒。
  慢慢对上她的目光。
  杏眼盈盈泛着浅笑,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甚至每一个字都说到他心坎上。
  方才他还在琢磨为了权衡公务与子嗣,不如与她定个规矩,谢氏一贯贤惠,想必会答应他,但现在,同样的话被她以温柔体贴的语气说出来,心里有一种轻微的不适感。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不是该庆幸他有一位善解人意的妻子。
  王书淮的心情罕见地有一抹复杂。
  谢云初见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眨巴眨眼轻声问,“怎么了二爷?”
  仿佛他不该犹疑。
  妻子把他的话给抢了,王书淮无话可说,慢慢舒展眉心,颔首道,“好。”尾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人都到这了,与他定初一十五,是太体贴了还是旁的缘故,他无暇深究,只要不出格,他都会包容,也不在意。
  王书淮转身离开了春景堂。
  谢云初倚着隔扇门伸了个大大懒腰,进了浴室洗漱。
  她倒也没指望她说出这话,王书淮能有额外的表情,他甚至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平静以外的情绪,仿佛她不值得他动心思。
  每月两次,在他离京前一共六次,前世也是在这段时日便怀了珝哥儿,等生了珝哥儿,她便主动给王书淮纳妾,彻底不必再应酬他。
  在谢家这几日累得紧,谢云初填了些肚子,沐浴更衣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书房。
  王书淮负手进了屋内,暗卫跟了进来递上一封密信,这信用烧腊封边,从褚红的颜色来看是绝密级别。
  他神情凝重来到桌案后,翻开桌下一小匣子,掏出一柄薄薄的刀刃,轻轻将那蜡封给划开,里面的信滑落下来,信上一字也无,王书淮将一瓶特制的无色药油浇上去后,上头白纸黑字很快闪现,王书淮看完,剑鞘般的眉峰隐隐发沉。
  暗卫看他神情不好,担忧问,“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王书淮将信一摊,暗卫探了个头,一目十行扫过,不由啧了一声。
  自朝中提出重修鱼鳞图册,重新丈量田地,各派势力风起云涌,新旧势力相互倾扎,老一派勋贵固守成规,以新政恐带来动乱为由意图阻止,新一派锐利进取的官员则高喊不破不立,必须尽快革除赋税弊端,充盈国库。
  皇帝整日被两派夹攻,苦不堪言,而这个档口,江南豪族进京重金贿赂长公主,试图阻止新政。
  “公子,陛下会听长公主的吗?”
  王书淮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封密信,慢慢送到银釭旁,唇角微微扯出一丝冷笑的弧度,火星子即刻便窜了起来,那一簇乍然盛开的焰火拨开他瞳仁上覆着的温润谦和,露出它本来的底色。
  “陛下深信长公主,又一贯以稳妥为上,这一次之所以答应重修图册,也是被张阁老架在火上烤,不得已为之。”
  “如果长公主出面,重修鱼鳞图册便会成为纸上谈兵。国库不盈,朝基不稳,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那怎么办?”
  王书淮定定看着那封信被烧成灰烬,灼痛感萦绕在指尖,他却丝毫不察,一改平日那淡漠温和的模样,整个人慵懒地靠在圈椅的背搭上,周身罩着一层冰冷的漫不经心的松弛感,
  “自是让她闭嘴,不敢阻拦。”
  字字清锐,如玉叩石缶。
  暗卫神色发亮,“您打算怎么办?”
  王书淮冷锐盯着他道,“长公主有一亲信如今在江南织造局当差,此人暗中勾结江南豪族,圈地占庄,夺利于民,与朝廷争税,这人有一侄儿名唤刘苌在余杭开了一家染坊,刘苌仗着自己叔叔背靠长公主没少在当地杀伤抢掠,你想法子,亲自去一趟余杭,寻来一二名人证,携人入京敲登闻鼓告御状。”
  “旁人不晓得那刘苌底细,长公主却心知肚明,长公主爱惜羽毛,定不愿在小事上折戟,以长公主之手腕,与其被人查,还不如痛痛快快支持国政,安排自己的人手南下,一举两得。”
  “所以,公子这是敲山震虎?再引虎下山?”
  王书淮没答他,神色恢复如常,“事不宜迟,你今晚便南下余杭。”
  暗卫领命。
  王书淮废寝忘食忙到半夜,等了半宿的明贵忍无可忍,叩门而进。
  他今日被国公爷的人拧进去训了一顿,领了一份“差事”回来,这不,便厚着脸皮送了一盏醒神汤搁在王书淮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