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文宁公主在边上悄悄翻了个白眼,说道:“方才路上遇见嘉王,我见他双眼通红,与昭儿不相上下,想是因为担忧妹妹,夜里也忍不住落泪了呢。嘉王和妹妹之间到底还有昭儿,关系不比常人,哪里用得着一个外人替他讨谢呢?”
  文宁公主特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
  魏婧面露尴尬,对魏姝道:“是我僭越了,姐姐见谅。”
  魏姝只笑了笑:“等我病好了,你和嘉王自然都是要谢的。”
  不过,魏姝对谢兰臣为自己哭这件事却存疑。
  在她心里,谢兰臣无疑是个心软的好人,可即便如此,她也想象不出谢兰臣为谁哭泣的样子,甚至光是这样想想都觉得怪怪的。
  文宁公主和魏婧算是自小长大的,但和魏姝却都不太熟,彼此之间也没什么能聊的话题,客气过几句,便有些没话说了,魏婧趁势告辞道:“姐姐大病初愈,还需多加休息,我见姐姐气色还好,也就放心了,就不多打扰了。”
  文宁公主也随后告辞,但却故意多磨蹭了一会儿,没和魏婧一起离开,而是等魏婧走远了,她突然对魏姝说道:“有句话我要提醒你,你信了就信,不信就当我没说过。我知道你想和嘉王复婚,方才路上遇见嘉王,我瞧着平宁看嘉王的眼神不太对,我不好形容,总之你多提防着点总没错。”
  说完,她也不管魏姝作何反应,直接转身就走。
  魏姝倒意外文宁也有偏向自己的时候,但对她说的话却并不怎么在意。
  以谢兰臣的家世样貌,会有人爱慕他再正常不过。若谢兰臣同自己成功复婚,等去了西北,便再也见不着魏婧,两不妨碍。若是她和谢兰臣没能复婚,这种事她更管不着了。
  这边文宁和平宁一离开,织云便抱着昭儿进来,又和魏姝说了昨晚昭儿大哭不止,无奈之能求助谢兰臣的事。
  谢兰臣肯哄孩子,魏姝喜闻乐见,不管哄得好与不好,至少说明他肯接受昭儿。
  魏姝见昭儿的眼睛好了一些,便又撑着精神陪他玩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又悄悄问昭儿道:“你爹爹他昨晚真的哭了吗?”
  昭儿想起早起谢兰臣的红眼睛,又想到自己眼红是因为哭多了的缘故,那谢兰臣肯定也是了,于是他冲魏姝笃定地点了点头。
  *
  另一边勤政殿内,还不知道自己“名誉受损”的谢兰臣,正在接受元和帝的质问:“你说你想和崇宁复婚?那为何先前和离时你那般干脆,连昭儿也不要?”
  谢兰臣答道:“彼时和离乃先皇旨意,不得不从。而且,昭儿非是我不要,而是孩子幼小,实在离不开母亲,才暂时让他留在公主身边的。”
  元和帝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们当初和离是先皇的旨意,既是先皇之愿,如何能违背?”
  昨日宫宴上如果谢兰臣提了复婚的事,元和帝便打算用这个理由拒绝的。
  这还要多亏先皇疼爱魏姝,怕谢兰臣会借和离的事为难魏姝,干脆直接下旨令二人和离。
  如今先皇已逝,旨意无可更改,魏姝和谢兰臣自然就不能复婚了。
  谢兰臣朝皇上拜了一拜道:“皇上公正严明,敬重先帝之心令臣惭愧,臣往后绝不再提复婚之事。”
  元和帝愣了一下,没想到谢兰臣竟然这么轻易便放弃了,然而下一刻,却又听谢兰臣道:“但臣恳请皇上治郭皇后欺君抗旨之罪。先皇生前曾有旨,不准郭皇后参加宫宴,不准其靠近崇宁公主,然郭皇后却置若罔闻,以致昨日险些害死崇宁公主,如此不敬先帝藐视龙威之人,当杀之以儆效尤。”
  “放肆!”元和帝又惊又怒,气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上了起来,
  他正为外头郭皇后克魏姝的传言烦恼,哪成想谢兰臣竟然直谏,直接想要郭皇后的命!
  元和帝甚至开始怀疑,谢兰臣到底是真想复婚,还是只是假借复婚之名,置郭皇后于死地、甚至趁机祸乱大安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别要老婆好了
  第22章 22、兰花
  元和帝强忍着怒气,为郭皇后辩解道:“郭皇后的事,是先皇受妖道蛊惑,误会了她,才会错下旨意,非是她不尊重先帝!”
  郭皇后母仪天下,要她永远不靠近魏姝还勉强使的,可哪里有一国皇后不能参加宫宴的?
  况且,二十年前郭皇后就因为此事受尽委屈,元和帝至今都愧疚当年不能保全她,如今自己当了皇帝,总不能还让人继续看她的笑话。
  好在李闲云出事,成了众人眼中的妖道,那他之前的掐算自然就做不得准了,郭皇后克魏姝一事成了无稽之谈,自然也就没必要再恪守先皇的谕令,这本也是元和帝默许的。
  谢兰臣却道:“可据臣所知,那李道长也并非全然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他曾观测天象,推测某一年会有暴雪,提示先帝早做准备,之后果然应验。他是杀害了先帝,罪不容诛,可这并不能证明他之前的所有事都是错的。
  “至少,郭皇后确实三次险些害死崇宁公主,若这还不算刑克,强行解释为巧合,实难令人信服。”
  元和帝冷笑:“郭皇后和崇宁在宫中已经相处一年多,若郭皇后果真克魏姝,为何之前都好好的没有出事,唯独只在这次宫宴上发病?”
  谢兰臣道“臣虽没研习过五行八字学说,但却听说过一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可见环境有异,连橘子也会有所不同,兴许场合不同,于人的气场命格也会有影响。想是崇宁公主气运煌煌,郭皇后平日里克不住她,借助宫宴上的什么玄机才妨害了公主也说不准。”
  元和帝:“你自己也说是‘说不准’,那就不该乱猜,以免冤枉了好人!”
  “皇上训诫的是。”谢兰臣从善如流,丝毫不受元和帝怒气影响,继续不卑不亢地道,“但臣以为,此事的关键并不在郭皇后是不是克崇宁公主。所谓君令臣共,君王谕令,臣子们遵守不疑,才是正道礼法,若人人都因为觉得君王的谕令可能有误,便不遵守,那还有什么君威可言?天下又还能算是帝王的天下吗?
  “况郭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本该为天下人表率,却带头不尊礼法,挑衅皇权,此举与谋逆何异?臣再次恳请皇上,惩之以警天下。”
  元和帝简直要被谢兰臣这番义正言辞的话给气笑了。
  前头还只是说郭皇后忤逆抗旨,这会儿已经变成郭皇后要谋逆了,谢兰臣这不止是想杀过皇后,而是要诛了郭氏整族吧!
  元和帝心里已经开始忍不住骂人了,却又一时找不出话来辩,谁让确实是郭皇后理亏在先,而谢兰臣又确实是在冠冕堂皇地为帝王尊严着想呢……
  最后,元和帝深吸了口气道:“朕今日累了,此事容后再议,你先退下吧。”
  谢兰臣毫不顾忌元和帝难看的脸色,道:“那臣明日再来。”
  他刚退出勤政殿的大门,便听见身后传来杯盏被砸碎的声音,谢兰臣脚步未顿,继续淡定地往前走,一路出了宫门。
  直到遇到等候在宫门口的谢闵,谢兰臣才放缓脚步,吩咐他把自己今天和皇上的对话传出去。
  谢闵立刻就明白了谢兰臣的用意。
  原本新皇登基,先后两位帝王难免会有意见相左之处,一般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朝臣都会自觉以新皇的谕令为尊,毕竟法理之外,尚有人情。
  但在魏姝和谢兰臣复婚这件事上,谢兰臣家世品貌都很卓越,绝对是上好的驸马人选,加之又和崇宁公主育有一子,若崇宁公主不反对,成人之美,准许二人复婚才合乎人情。但皇上却以不能违背先帝谕令为由,不许复婚,便是只讲法理,不讲人情了。
  如此,郭皇后的事自然也不该讲人情,依照法理,说郭皇后谋逆略有些勉强,但一条忤逆抗旨之罪却是逃不掉的。
  谢闵道:“今上能顺利继位,可是流放了两个兄弟和一个侄子换来的,这些人虽然被流放,朝中却还有部分残留的势力,常常与今上不对付;后宫里,想把郭皇后拉下后位的人肯定也不少,若这些人能一起谏言,要求皇上处置郭皇后,郭皇后这劫怕是不好过了。”
  谢兰臣已经用自己给这些各怀目的人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是他们上场的时候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比谢闵预想的还要顺利,次日早朝上已经有御史摆开阵势,要撞柱死谏,求皇上惩治郭皇后了。
  *
  前朝这么大的动静,住在后宫养病的魏姝自然也听说了。
  事情说到底还是因魏姝而起,魏姝也知道自己这时候在宫里碍眼,索性经过太医的悉心调养后,自己基本已经痊愈,魏姝便带上昭儿回了公主府。
  魏姝刚回府不久,便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送礼探望,连外祖母家都来了人。魏姝以尚在病中为由,一个也不见,礼物也让人全都退了回去,自己却在张罗着要给谢兰臣送礼。
  “东西买到了吗?”魏姝问张公公道。
  “买到了,”张公公一边指挥人小心翼翼地搬上来一盆兰花,一边回道,“也是赶巧,那花匠最近恰好得了一株稀有的素冠荷鼎,这两天又正好开花,花匠宝贝得不行,原还不想卖,老奴花重金才买下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株兰草可是真正的价值千金。
  张公公所找的花匠原是为宫里提供花草的,新皇登基后,却改选了郭家的姻亲,这家花匠的生意便没落了下来。
  魏姝却记得他家养的兰草一绝,又想到谢兰臣的名字恰好有一“兰”字,人也称得上一句君子如兰,选一盆兰草作为他帮自己找到医案的谢礼,再合适不过。
  于是魏姝在宫中养病的时候,便派了张公公出宫,去买兰花。
  眼下,那盆素冠荷鼎已经被摆在了屋子中间,确实是魏姝从没见过的一种兰花,似是汇聚了莲瓣、素心、叶型草三种兰花的特色,花型似莲花瓣,花色素雅,几朵绽放的小花簇拥在一起,十分精致可爱。
  最关键的是,这种兰花十分稀有,物以稀为贵。
  魏姝满意地点点头,又取出了前头答应给谢兰臣的情诗,一并让张公公送去会同馆。
  原本,魏姝只准备了三首情诗,其中一首还是那首被人栽赃的“昭昭我心”,但在听昭儿说,谢兰臣因为担忧自己偷偷哭过后,魏姝既有些感动,又有一丝愧疚,便决定往后“喜欢”谢兰臣要喜欢得更认真一点,于是便趁着养病,又多写了两首情诗。
  张公公临走前却有些担忧地问魏姝:“外头都传嘉王在皇上面前说过,以后再也不提复婚之事,公主今天回府,也一直不见嘉王派人来探望,会不会……”嘉王真的不想复婚了?
  魏姝听懂了张公公的未尽之意。
  虽然魏姝心里是信任谢兰臣的为人的,觉得谢兰臣即便真不打算再和自己复婚,也一定会知会自己一声,但到底心里也有些没底,拿不准谢兰臣到底是借逼迫郭皇后,让皇叔不得不同意他们复婚,还是只是假借复婚之名,趁机扰乱大安……
  这时候她要张公公去送谢礼,其实也有试探谢兰臣态度的意思。魏姝道:“去送就是了,且看嘉王收不收。”
  若收了情诗,自然是还要复婚的意思,若不收,便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张公公领命而去,好在到了会同馆,谢兰臣十分自然地收下了谢礼,并无任何犹豫推拒,张公公这才松了口气。
  待张公公离开,谢闵盯着那株素冠荷鼎看了又看,想到上次在宫宴上,谢兰臣曾似真似假地抱怨崇宁公主对他爱答不理,不由玩笑道:“张公公虽然没说这株兰草价值几何,但看它的品相,也知价值不菲,看来公主对王爷的喜欢又回来了。”
  谢兰臣翻看着手里的几首情诗,心道:岂止是回来了,还增加了不少。
  当初在护国寺后山的桃林时,魏姝只许了自己两三首情诗,这次却让人送来了五首,多出了整整两首情诗的喜欢呢。
  一旁,谢闵又开始翻看张公公带来的素冠荷鼎的种植注意事项,粗略一番,竟然有十几页之多。谢闵不由啧舌道:“这兰花好看是好看,只是养起来也太麻烦了,伺候人都没这么精细的,这花儿简直比人都要娇气。”
  谢兰臣收起情诗,这才仔细端详起那盆兰花,品相确实比普通兰花更优雅高洁,但也明显更娇弱,除了名字,半点儿也不像自己,倒像宫宴上晕倒的魏姝,另有一种脆弱的美。
  谢兰臣伸出手,略有些轻佻地拨弄了一下枝端的兰花,说道:“对待娇贵的东西,多费些心神也是应该的。”
  *
  得知谢兰臣毫无避讳地收下礼物,魏姝便安心了,待用过晚膳,哄睡了昭儿,也是时候去见见李闲云了。
  魏姝在宫里住了两天两夜,未免家里的李闲云被吊死,中途就让人把他放了下来,但仍然关押起来,堵上五感,没吃没喝。
  李闲云的两条胳膊早在之前被吊起来的时候,双双脱臼,垂在身侧无法动弹。双臂的疼痛还只是其次,最难受的是失去五感,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气味色彩以及时间,这才是最难熬的,仿佛自己被遗弃到了世界的另一边一样。
  李闲云被揭开眼罩时,好一会儿才适应屋里的烛火,他眯眼看向魏姝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用干哑的声音说道:“公主的面相好似变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好事(入v公告)
  魏姝并不想和李闲云谈论什么面相,她冷笑质问:“怎么?又要开始你的花言巧语,打算像骗父皇那样也骗我一遭,哄我吃下丹药,也好毒死我?”
  李闲云立刻赌咒发誓道:“小人冤枉!小人愿以三清祖师诸天佛祖起誓,小人从未害过先皇,若有虚言,便叫小人被丹炉炸死!”
  李闲云手腕上的疤,便是在一次炼丹时,丹炉爆炸,被炸伤的。
  “那我父皇是怎么死的?”魏姝逼视他,“你老实招来,那天在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若叫我知道你敢撒谎骗我,不用等丹炉爆炸,我先把你千刀万剐了。”
  李闲云却突然闷咳起来,好一阵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水……”
  魏姝听他嗓音确实干涩得快要说不出话,便让人送了一碗水来,李闲云凑上前一口气喝干,缓了缓,这才含泪对魏姝哭道:“小人主动来找公主,正是为了要告知公主当年的真相……”
  “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魏姝打断他的哭声,“之前我找了你那么久,你都不肯现身,这时候也没必要再演什么主仆情深。我早让人去护国寺查过你的底细,自从你藏身护国寺,怕会被人认出来,便故意把自己伪装得极其懦弱,以致经常受其他和尚欺负,日子过的并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