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剩下的话没说完,像是怕破了某种禁忌,一切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通话结束后,秦勋坐在椅子上久久没动,指间的烟在一点点燃烧,橙红色的光亮在渐渐暗去的霓虹光亮中显得扎眼,直到烫了手指,他才反应过来,手指一抖,大半截的烟灰就落了。
  不是没想过。
  种种可能都想过,包括死。
  秦勋掐了烟头,反身敲亮了电脑,在应用程序里点了最角落的小企鹅,许久没登录了,一时间他想不起密码来,连续试了几次才登录上去。
  整个页面只有两人,一男一女,qq上标配的头像,全都是灰色。
  不在线。
  秦勋下意识地把自己头像设置成在线模式,可转念一想,现如今,他或隐身或在线,还有谁关注吗?
  他将光标落在女生头像上,网名叫做挽安时。
  点开,弹出对话框。
  有聊天记录。
  不少。
  由初相识的偶尔几句,到熟识之后的你一言我一语,再到郎有情妾有意的含沙射影……可后来就成了一人的说话。
  “今天过得好吗?”
  “在忙什么?”
  “最近很忙吗?一直没见你上线。”
  “大年夜下雪了,你也在看雪吗?”
  “到惊蛰了,你说你怕虫子,平时注意防护。”
  “今年的雨水多,平时出门别忘了带伞。打雷的时候多听听音乐,或者看个电影。”
  “在吗?”
  “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已经不用qq了吗?”
  ……
  “还不在吗?这些年发生了好多事……”
  “我只是想说……”
  最后这行字显示的时间是在半年前,打字的人没打完这句话,应该回话的人也始终不见回话,就如同过往的每一句问候之后的命运。
  他只是想说,我有些想你了。
  秦勋静静地看着对话框上的头像,良久后,伸手打了一句:丫头,你到底在哪?
  **
  再看见闵薇薇的时候,她沉默了许多。
  今天阳光出了奇的好,就像是晃眼能到春夏似的。闵薇薇坐在院内的长廊上,看着远处草坪上三三俩俩的人不知在想什么。
  没了摄像头,没了镁光灯,不施粉黛的闵薇薇看着倒不憔悴,只是略显苍白的脸就生出几分怜意来。
  周军醒来之前,闵薇薇都需要待在这里。
  岑词陪闵薇薇聊天时,目光总能扫到停车场上的那辆车,停在两人合抱粗的银杏树下,叶子七零八落的不见几页,但年头久了枝桠都茂密茁壮,阳光落下来,铺在那辆车顶和前挡风玻璃上也都是斑驳一片。
  “你再仔细想想,在我之前,你还找过哪位心理咨询师,又或者,曾经接触过哪些从事心理行业的人。”岑词坐在她对面,问她。
  闵薇薇没收回目光,但回答挺肯定的,“除了你,我没找过也没接触过任何心理行业的人。”
  岑词思量着她这话的真实度。
  闵薇薇不再看草坪了,蜷起腿做环抱状,她问岑词周军的情况,岑词如实相告,目前周军还在重症观察中,之前失血过多。
  闵薇薇看着有些委屈,下巴抵着膝盖,说,“岑医生,我真的想不起来为什么要伤害他,但如果他就是因为我没命的话,那我也愿意一命偿一命。”
  没有前两天的歇斯底里,这个地方让人安静的同时也教人绝望,现在的闵薇薇就跟别人拔了刺的刺猬,平静又麻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你现在能想起多少跟周军的回忆?”
  闵薇薇低垂着头没作答。
  “闵薇薇?”
  “岑医生……”闵薇薇的声音很小,“我真的病了,对吧?”
  这话让岑词不知道怎么接。
  “也许我是真病了。”闵薇薇低低地说,“所以,你就别管我了吧,就让我在这吧,这样的话,可能对谁都好。”
  “你是我的客户,不是说我不管就能不管的。”岑词虽然从事心理,但这种情况下安慰人的话她最不擅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前提是你要配合我,至少不能自暴自弃。”
  闵薇薇抿了抿唇,许久抬眼看她,“岑医生,你有没有过这种时候,就是某个场景或者某个人,你明明没经历过、不认识,但是就觉得很熟悉,甚至还能想起一些关联的场景,就像真实经历过似的。”
  岑词微怔,这番话秦勋也说过,是巧合?
  “这种情况很多人都会有。”她说了一句,又从心理学角度跟闵薇薇解释了这番现象。
  闵薇薇对于她的解释没表现出释然或恍悟的神情,反而眉头紧锁, 看上去很不安。许久后她说,“我总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闵薇薇有些吞吐,“我……总觉得这世上有另一个我。”
  第12章 谁等谁回来
  岑词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有云遮了光,风起来的时候凉意也就陡生。这就是冬天,但凡阳光被遮了哪怕少许也都寒凉刺骨。
  闵薇薇的话一直在耳边转。
  “有两个我,同时生活在这个空间里,不,或者说是平行空间,两个我都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经历,本来是互不干涉,但就在偶然的一天这种情况被人打破了,我过往的经历被转移到另一个我身上,或许我认识周军,但有可能是以前的我认识周军,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我了。”
  ……
  这种说辞在从事心理咨询的人面前并不罕见,岑词甚至还听过更离奇的,人的心理千奇百怪,源于大脑的神秘和周遭环境的复杂。
  别怪疗养院一致认为闵薇薇有人格分裂的倾向,她的这番话着实也能坐实这一点。
  一阵风起,刮了不少枯叶下来,其中一叶落在岑词的脚下,干燥的失去水分的叶子蜷成了半弧形。
  岑词停了脚步,低头看着顶着自己鞋尖的枯叶,突然就有个念头浮于心间:如果闵薇薇说的都是真的,那另一个闵薇薇在哪?又在经历着什么?
  是像秦勋说的,某个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发生过却很熟悉的场景,其实是另一个自己的经历?还是像湛小野说的,另一个自己冲破空间而来,目的是要除掉另一个自己?
  如果你遇到另一个自己,要怎么做?
  和平共处?
  还是徒生杀念?
  岑词相信答案就只有一个。
  从事心理这么多年,她见过人性的美好,但那只不过像是在悬崖峭壁上又或者缝隙里开出的花,孤独又绚美,让人忍不住驻足。
  为什么值得赞美?是因为性本善这玩意看上去更像是个童话。
  她所看到的是人性的孤独、寂寥、阴鸷甚至凶残,林林种种人性的恶都被她看在眼里。
  杀掉另一个自己,让自己成为这世上的独一无二。
  怕是所有人下意识的选择。
  就像是所谓治疗人格分裂的方法,精神分析师主张的并不是抵御和消灭后继人格,而是注重后继人格与主人格的同一性,设法整合它们,将它们变成正常的情绪变化……
  岑词笑了笑,可说白了,这不就是一种间接的主人格杀死后继人格吗?
  那辆车还在,距离她的车不远。
  岑词紧了紧大衣,朝着那辆车过去。
  “裴队很闲啊。”
  从她开车到疗养院这一路上就跟着,跟得这么明目张胆也是没谁了。
  裴陆原本也没想躲着她,能跟她跟到现在就不怕被她发现。他打开车门下了车,阳光正好也从乌云里钻出来了,落在他的眼角眉梢,目光带笑, 没半点尴尬之意。
  “没办法,查案子是我的工作啊。”他故意叹了一声。
  岑词淡笑,“你在浪费时间。”
  裴陆不以为然,“有些案子的确是需要时间才能熬出来。”
  “我倒是认为等周军醒了,这件案子会更好办。”
  裴陆两手一摊,做无奈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周军始终没醒,我的工作总不能停着不往前进行吧。”
  “裴队守在这,指望我能说什么?”
  裴陆笑,“你对我有敌意,所以我直接问护工就好了。”
  但凡岑词来见闵薇薇的时候护工都在,毕竟是牵扯到了一件伤人案。
  岑词说,“敌意倒是谈不上,毕竟我是个从事心理的,总不能跟个病人计较不是?”
  话毕转身走了。
  裴陆呵呵笑了两声,紧跟着觉得这话不对,病人不是说闵薇薇,说他啊?谁是病人!这姑娘怎么骂人不吐脏字的?
  刚想追上去掰扯几句,却见岑词又返身回来了。
  几个意思?
  岑词折回来没说话,双臂交叉环抱于胸前,拿眼珠子上下好一番将他打量,瞅得裴陆瘆得慌,突发的念头就是:这姑娘不会想公报私仇给他来个催眠吧?
  不过,听说催眠不是也要对方配合才行吗,他意志力这么强,她不会得逞的……
  心里又不怎么肯定。
  因为又想起她之前协同警方办案,那个犯人不也是在无意识当中就被她给催眠了?
  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甚至他开始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完了完了……是不是被催眠了?他现在清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