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青年,他眼睫动了动。
  “她不是在与我置气。”
  若她当真是在与他置气,那?便好了。
  梁远心道,果然,殿下这样反常,只可能与郡主有关。
  他继续道:“便是郡主不再同殿下您置气,可姑娘家心情?不妙时,总想有人陪着?的,您多陪陪郡主,她总会心软的。照微臣这么多年对郡主的了解,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若是郡主说不见您,您便不去见她,那?岂不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这些天以来,郡主身边出现?的男子可就没断过。
  不说其?他人,便只是莫小将?军,便也足以让殿下感到威胁了罢?
  魏京极仿佛被说动,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一声不吭地朝外?走去。
  脚步声都?与雨声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梁远见状去拿伞,尽管他的动作很快,却还是没赶上,眼瞧着?自家殿下熟练地翻墙落地。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伞,叹道:
  “也罢,殿下的院子隔壁便是郡主的院子,只需翻过一面墙,便能到对面檐廊下,也淋不着?什么雨,没准郡主见殿下冒雨前?去,殿下还能因?祸得福,进郡主的屋子休息休息呢。”
  梁远自言自语时,魏京极人已经到了苏窈府中。
  苏窈房里的窗户没有关,打开了朝外?。
  看位置,应是摆放书案的地方。
  散着?悠香的木框分明涂得是一样的灰漆,他瞧着?,却觉得她住的屋子都?金贵精致许多。
  兴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她就该被娇养着?。
  临近那?扇打开的窗户,魏京极有些犹豫,脚步不自觉放轻许多。
  可潇潇雨声中,却忽然传来男子的笑声。
  他孤身立在原地,仿佛双腿在地上扎了根,听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半晌。
  魏京极才有了其?他动作,他缓步走到窗户边缘,背靠着?墙,低眸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叫他彻底愣住。
  放置有桃花直颈瓶的案旁,女人的手紧紧抓着?扶手。
  男人一只手放在案沿,另一只手便紧挨着?她的手,像是将?她压在椅上亲吻。
  魏京极手指猛然收紧,骨节用力到泛白。
  耳边忽然响起苏窈对他说过的话。
  ——【你如果事?先查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府上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批男宠吧?】
  ——【不瞒你说,我每回都?会挑一个顺眼的留在我的院子……】
  ——【我这辈子,不会只有你一个男人。】
  这些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时,魏京极几乎是立刻便红了眼。
  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数步,即将?踩空时,方才险险停下。
  绵密的雨水打湿他的后背,他也浑然不觉,仿佛瞬间丢了魂。
  房里良久没有人说话。
  魏京极不知淋了多久的雨,直到半边身体都?湿透了,他才被凉瑟的夜风吹得回过神。
  刚有了些知觉,便听到莫羡嘉带出声。
  “我们什么时候定亲?”
  魏京极感觉有一股从骨子里蹿上的寒意。直通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凉透。
  屋子里沉默半晌。
  他明知不该听下去,却还是迈不开一步。
  可苏窈的声音还是响起,含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魏京极听得出来,她是高兴的。
  “选个好日子吧,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苏窈抿了口?茶,沉默那?会儿,她心里在想的是,如何?让假定亲变得如同真定亲一样。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需要郑重些。
  尽管这是一桩势必会退的婚约,也需按照礼数流程走。
  才不会令人起疑。
  莫羡嘉听了,脸上露出笑表示赞同,耳后根却还有些红。
  适才苏窈的手肘不小心撞到花瓶。
  因?案台太阔,眼看着?上方的花瓶就要砸中苏窈,他情?急之?下跑去挡了下。
  可那?样一来,他与苏窈之?间的距离便徒然拉近,他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困在了椅子上。
  莫羡嘉头回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困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看向他的手,他才愣愣将?手收回。
  连忙坐回去,装作若无?其?事?喝茶。
  苏窈知道莫羡嘉是为挡砸下的花瓶,才突然靠近。
  因?此倒是觉得没什么。
  可看莫羡嘉一副坐立不安,又耳朵通红的表情?,她还是尽快将?定亲的事?宜与他说完,让白露递给他一把伞,让他自己回去了。
  做完这些事?,苏窈便有些犯困。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往里间走去睡觉,却意外?又听到一道推门声。
  她以为是莫羡嘉又折返,没有回头便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是觉得选的日子不好么?”
  门被推开,接着?被关上。
  房中没有脚步声响起,开门的人像是站在了门口?。
  苏窈意识到不对,若是莫羡嘉回来,他不会关上门。
  她转过身,隔着?一扇屏风,看见魏京极站在外?间。
  他背靠着?门,将?所有雨声关在门外?,从里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到有些异常。
  “你真要与他定亲?”
  苏窈看魏京极鬓发上挂着?雨滴,身上淌着?水,站着?的地方很快被雨水滴湿,心跳微微加快,慢慢反应过来。
  “你听到了?”
  她话里有几分紧张。
  若魏京极此时没有这般失魂落魄,是能猜出些端倪的。
  可他现?在脑海里满是方才所见一幕。
  不管睁眼闭眼,都?能清晰的回忆起莫羡嘉将?她困在椅上的细节。
  反反复复。
  仿佛一种漫长而细密的折磨,令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魏京极闷不做声。
  苏窈便趁着?这段时间,回想了一番刚才她与莫羡嘉的对话。
  好在她并?没有想到她与他的话里有什么缺漏。
  她放下心,反问回去,“你已经听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魏京极沉默良久,终于偏眸,隔着?屏风,寻到她的眼睛对上。
  “我只听你说。”
  他声音哑到极致,有种罕见的破碎感。
  一个绝不可能被人用于形容魏京极的词。
  可在这一刻,苏窈清晰地感受到一阵摇摇欲坠的颤动。
  像是来自他行将?就木的心脏。
  “你说真的,我便信。”
  苏窈本设想了许多次这个场景。
  在那?些场景中,她无?一例外?,做的果断决绝。
  可面对魏京极的询问,她却下意识停顿了几息。
  这几息之?后,苏窈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垂眸道:
  “真的。”
  再抬头时,耳边便听到推门的声音。
  大门敞开便没有关上。
  夜雨晚来急,伴着?狂风骤雨,吹进屋里,将?屋子里所设的地毯都?打湿,门页窸窣作响。
  魏京极走了。
  后来两日,他也未去县令府。
  苏窈坐在花厅里,左手搭在双膝上,右手时不时纠正一下胡宁儿的拨弦姿势。
  她有时不经意瞥到对面的亭子,竟也会觉得有些空荡荡。
  胡宁儿瞧见了,也顺势望去,瞧准了位置,她扭头继续弹曲,用软乎乎的音调道:
  “夫子是在瞧那?个神仙哥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