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所有一切自然也就应当别论。
  文阳殿闹的动静不算小。
  圣人在那日发了一通火之后当即杖毙了几个管事的宫人,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去追究云妃的责任,可还是找了由头收回了云妃的管事之权。
  孟皇后的身子很合时宜的好了起来,协理后宫的权力绕了一圈又理所当然的回到了孟皇后的手里。
  第二日,孟皇后便亲自来看了周景和。
  还带了些贵重的药材。
  上回圣人去瞧过文阳殿之后便让底下人将整座宫殿重新修缮,文阳殿已经是老旧得不成样子,修缮起来极为费事,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所以在文阳殿修缮完成之前,周景和依旧住在承文殿。
  周景和在这儿住得习惯,平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之处,只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
  这会孟皇后过来,她便是极为警惕的。
  来这一趟,半个字没提旁的,只是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罢了。
  但周景和其实也明白她本就无须说些什么。
  今日,她来这一趟,便已经说明了她的心意。
  她缺一个好儿子,而周景和,也恰恰好缺一个好母亲。
  而冷宫,依旧是一派安宁。
  长星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快。
  不过几天功夫,那些渗着血丝的红痕就已经淡化成了很浅很浅的疤痕。
  兰嫔瞧见了总是忍不住皱眉。
  她一向是讲究的人,什么都想着能做到最好。
  瞧见长星白皙的手臂上一道道浅色的疤痕,就好似浑身刺挠一般的难以忍受。
  长星将衣袖往底下拉了拉,“哪里会有人像您这样盯着瞧的,这些疤痕那样浅,只要不凑近了都是瞧不出来的。”
  兰嫔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转身就回了屋子。
  长星没多想,受伤的这两日,静嫔和兰嫔让她好生休息了两日,这两日的活计也就被囤积了起来。
  她还有许多事儿没有做完,腾不出时间来考虑其他。
  就连去见周景和的事,也被她短暂的放在了一边。
  又过了一日,长星去帮兰嫔打扫的时候,手里忽的被塞了个精致小巧的镏金盒子,长星一愣,就听见兰嫔扭过头去,别扭的说了句,“祛疤的。”
  长星抬头,恰好瞧见她发髻上那根金簪子不见了。
  长星记得,她一向是很喜欢这根金簪子的,她总说女子头上应当有能镇住场子的物件,这金簪子便是她所说的那样能镇住场子的物件。
  所以她日日都戴着。
  现在却不在了。
  长星低头看向那个镏金盒子,一下子明白过来,赶紧将这盒子递了回去,“娘娘,这我不能收。”
  “你不收?”兰嫔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你手上那些疤痕那样丑陋,我只是瞧见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你不收难道是故意不想让我过得舒心吗!”
  “我……我……”长星被她唬得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
  “你若是没有这种心思,那就好好收着,记着一日要用上两回,等那些痕迹尽数消了方能停下。”兰嫔也没等她说出些什么来,只是又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再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长星的心里一阵感动,也明白兰嫔只是嘴上凶狠了些,心却是软的。
  那根金簪对于她来说那样重要,可为了换一盒没那么值钱的伤药,她还是给了出去。
  之后的几日,兰嫔几乎是日日都要检查长星手上的伤。
  直至瞧见那几道疤痕已经全然看不出来了,她才轻轻舒了口气,就好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
  十月,碎黄的桂花香气散得到处都是。
  长星已经连着二十多日未曾见过周景和了。
  她是头一回同周景和分开得那样久。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得了空就总忍不住往承文殿跑。
  可却没有一回是真的见到了他的。
  承文殿门口的宫人都不愿意帮她通传,她再怎么去解释也没有人再愿意相信她的话。
  周景和因着身上的伤,很少有出来的时候。
  有一回长星好容易打听到周景和会在那日午后出门,便一早就跑来承文殿外头的廊道里等着。
  可一直到入了夜,却也没见他出来。
  等她回到冷宫里的时候,天色都彻底暗下来了。
  兰嫔斥责的话已经是到了嘴边,可瞧见她被冻得浑身发颤,最终还是将她拉回了屋子里烤了炭火。
  来年冷宫中其实是分不到炭火的。
  今年不同。
  出了文阳殿那事之后,阖宫上下都知道圣人最为厌弃捧高踩低的奴才。
  原来的管事太监死得凄惨,后来顶上那个位置的太监便也学得聪明了一些。
  就连冷宫也沾了光。
  领到了冬日里最缺不得的炭火。
  可这送入冷宫的炭火也还是最差的那一等,烧起来直冒黑烟,熏得人难以忍受。
  长星坐在炭火边上,眼睛被熏得通红,眼泪忽的就落了下来。
  上京的冬日,总是来得那样早。
  今年更是如此。
  枝头上的桂花还未凋谢殆尽,夜里从窗缝中灌进来的冷风中就已经带着冬日里的气息。
  长星有些日子没有去过承文殿了,她这几日又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欣妃。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可没曾想一病就病了这样久。
  长星越发小心翼翼的照料着,可人却还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了下去。
  就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扯进深渊。
  病痛让她安静了许多。
  长星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和兰嫔,静嫔一起追着欣妃满院子跑了。
  那时候只觉得疲惫,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想念。
  至少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
  长星陪在欣妃身边的时候,她大多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说话,也不似从前那样叫唤,就只是怔愣的盯着某一个方向出神。
  好似在看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
  长星有的时候同她说话,她偶尔应着,只是声音很是疲倦,就好似很累很累了。
  下初雪那日,长星正用温热的帕子给欣妃擦手,一抬头就正好瞧见了纷纷扬扬的雪絮,她不由得愣了神,“今年的雪来得真早啊。”
  欣妃有些艰难的抬起头,也往小窗瞧去,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却忽的有了些光亮,“好漂亮的雪。”
  长星见她难得有了些精神,也觉得高兴,“是啊,现在才刚下起来,等明早起来才更漂亮呢,咱们宫里头的那几棵枯树上也会堆上白雪,远着瞧就好似开出了白色的花儿,比起那些名贵的梅花,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惜……我大约是瞧不见了。”欣妃眼里的光亮迅速灰败,就好似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第13章
  ◎“长星,别睡……”◎
  “怎么会?”长星眼里一阵酸涩,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娘娘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早起来,就能瞧见那样的景致了。”
  欣妃摇头,含糊不清的念着,“我知道的,我该知道的……”
  说着,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长星有些慌乱的起身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取了帕子要递给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接过,一口鲜血却先吐了出来,殷红的血在泛白的被褥上渗透,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长星的手捏紧了那张帕子,眼眶微红道:“我去寻太医来……”
  “别……别去……”欣妃紧紧攥着她的手,艰难的摇头,“没有太医会来的。”
  “大夫治病救人,总是心存善念的,我求求他们,也许……还是能成的。”长星说着,将另外的一只手搭在她冰凉的手上。
  欣妃好似已经没了力气,到底是将长星的手松开了,低声的应了个好。
  长星一边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一边同她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将太医请来的。”
  欣妃没再应声,只是等到长星转身冲进了那场大雪里,她才轻轻的抬起头来。
  明明还不过花信之年,却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知道,长星请不来太医的。
  倘若真的能请来太医,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了。
  没有哪一位太医会愿意来冷宫这种晦气的地方,更别提说为冷宫里的弃妃瞧病。
  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说更多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漫天大雪里。
  长星来到太医院的时候,这儿的烛火还亮着。
  太医院与寻常医馆不同,即便是入了夜,也还会安排两名太医当值,为的是避免宫中贵人出现意外,而太医们都尽数不在的情况发生。
  宫中贵人身份贵重,那是一点也耽误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