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郁卉迎的脸色变了变,但孟怀菁没管,她从容地转向陈迟颂,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又要麻烦你了。”
  陈迟颂点头说没事,医生见他们做好决定也不多说什么,带着陈迟颂往血液采集室去,两秒后,司嘉跟上去,握住他的手臂,说我陪你,陈迟颂笑了笑,反手牵住她。
  走廊上就只剩孟怀菁和郁卉迎两个人。
  孟怀菁依然环着臂,右手搭着左腕的表,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表盘,声音细微,埋没在她含笑调侃的话里:“或许我更应该叫你一声aveline。”
  郁卉迎抬头看她。
  孟怀菁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在国外的时候就爱到报亭去买《elegance》看,当然一部分理由是因为封面是我女儿的漂亮脸蛋,但除此之外,时尚敏感度确实够,抓得住看头,而当我得知创刊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新人时,就觉得这杂志更有意思,也特别想拜访一下这位aveline。”
  郁卉迎踩着五厘米的细跟才勉强和孟怀菁平视,也算是知道司嘉的身材基因遗传谁了,沉沉地呼吸着,觉得自己在孟怀菁面前就跟透明人似的,这种感觉有点不爽,但偏偏就是无从发泄。
  而后孟怀菁一抬下巴,笑:“但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
  郁卉迎才终于回一句:“我也没想到。”
  她确实没想过今晚孟怀菁会来,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是她,以前妻的身份,她不可能主动管这种事,她也更来不及去想到更深层次的,属于两人之间的差距。
  因为下一秒,孟怀菁的话锋一转:“不过今天见到你,恰好证明,我的眼光确实不赖。”
  郁卉迎没理解她这一句,眉微皱。
  “因为起码我曾经看上的男人,现在照旧有魅力,有人当成宝,而曾经我不要的,现在更有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
  好了,到这一句,郁卉迎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孟怀菁前面的所有铺垫,和此时此刻冲她而来的杀伤力,一怔,紧接着孟怀菁的尖头高跟也在地面转了方向,正正地对着她了,肩膀今晚第二次被按住,孟怀菁八风不动地笑:“司承邺这个男人,你想要,就自己凭本事拿稳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拿不准的都可以打电话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至于他的财产,伸手之前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吃得下,要是撑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就在她停顿的间隙,楼梯转角传来司承邺打电话的声音,他应该是和医生聊完了,由远及近,孟怀菁松了手,但话没说完,她慢悠悠地讲最后一句:“还有,也别把任何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不然我们走着瞧。”
  语气能称得上无比平和,郁卉迎听着,心口起伏,司承邺在走到两人近前时挂了电话,看到孟怀菁时有久别的恍惚和怔愣,但没有想象中的水火不容,就像一次很简单的旧人重逢,孟怀菁先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司承邺扫一眼周围,发现少了两个人,问她嘉嘉呢。
  孟怀菁回:“医生说妈要输血,b型,司嘉陪同学去了。”
  “哦……就是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儿是吧?”
  孟怀菁点头,“那男孩儿挺好的,对嘉嘉也好。”
  然后气氛就这样静下来,直到司嘉和陈迟颂远远地走回来,他一手按着止血的棉球,一边低头在司嘉耳边说着什么,那件棒球服仍披在他的肩头,勾缠着两人相融的味道。
  等两人走到近前,孟怀菁看着陈迟颂,问他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陈迟颂摇头说不难受。
  抢救室的红灯终于在晚间九点二十分的时候熄灭。
  门大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出,推着病床的轱辘滚过瓷白的地面,打破这一层的寂静,主刀医生在最后出来,说了大致情况。
  手术成功,但要在icu观察48小时。
  司承邺去和医生跟进后续治疗的事项,郁卉迎似乎并不想再和孟怀菁有过多接触,她也起身,跟着进医生办公室。
  孟怀菁由着他们去,只把视线放回司嘉身上,抚了抚她的脸,“好了,奶奶没事了,今晚妈妈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听话。”
  然后转向陈迟颂,“今天真的谢谢你。”
  陈迟颂说不客气。
  孟怀菁又问:“那阿姨能最后请你帮一个忙吗?”
  “阿姨你说。”
  “麻烦你帮阿姨把嘉嘉送回家,好吗?”
  “我会的。”
  孟怀菁多么善于揣度的一个人,立马听出一种“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的气势,淡笑一下,她又说一句谢谢,然后从包里掏钥匙,递给司嘉。
  九点半,司嘉跟着陈迟颂走了。
  外面又开始飘雨,细密的,连绵的,叫的车停在医院门口,离急诊大楼有段距离,两人就撑一把伞走过去,司嘉肩膀被陈迟颂揽着,走到车前,他先开门让她进去,然后才收伞,绕到后座的另一侧,上车。
  那使他的肩头被淋湿一片。
  车窗外是橙黄的流光,司嘉的手还是被陈迟颂握着,深夜电台在放着苦情歌,雨丝划过玻璃,无端有种命定的悲情,可很快又被司嘉打破,她伸手去勾陈迟颂的手指,与此同时在他的掌心挠过,很轻的一下,很痒,他偏头看她,眼神无声地在问她怎么了。
  司嘉就摇头笑了笑,依旧用无声的口型回他:“没事。”
  半刻钟后停在小区门口,陈迟颂把她送到单元楼下,依旧说让她先上楼,自己再走。
  那会儿雨势小了点,被模糊的光晕,浓郁夜色,都在此刻,在这个安静无人的楼底铺织成一张晦涩的网,笼着司嘉,也罩着陈迟颂。
  司嘉走两步又回身,而陈迟颂还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刚想问她怎么了,毛衣领子在下一秒被她斜拉着往下,他跟着低头,伞面也歪,正好遮住路灯光,然后就在那片昏沉视野里,他清楚地感觉到脸颊很软很热的一下,是属于女孩嘴唇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整个人怔住。
  有几滴雨水滑落颈侧,耳边是司嘉轻声说:“陈迟颂,再等等。”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等他的反应,径直上楼,良久后,陈迟颂才想起来回过神,撑着伞挪动步子,而转身的那一刻,淋过雪,献过血,受过风,一直强撑的精气神也终于彻彻底底地垮下来。
  第26章 霓虹
  ◎我答应你,晚安。◎
  陈迟颂到家的时候, 客厅灯火通明。葛虹没睡,陈轶平也坐在沙发上。
  几秒的愣神过后,他把外套脱了, 搭在臂弯间, 朝客厅走, 叫了声爸和妈,陈轶平朝他招手,他坐过去。与此同时葛虹招呼家里阿姨把姜汤热一热, 问他有没有事。
  陈迟颂摇头, 想起傍晚自己的冲动离开,说了句对不起, “让你们担心了。”
  葛虹说没事就好, 然后是陈轶平问:“那老人家没事吧?”
  “嗯,脱离生命危险了。”顿了顿, 陈迟颂仍低着头,声音也低:“谢谢爸。”
  陈轶平抚着茶杯杯沿,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这话落音,陈迟颂才缓缓抬眼,似乎觉得陈轶平轻描淡写咬过的最后三个字, 别有深意,可随着厨房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就像是一记催化剂, 氧化出剧烈的反应, 他再也没忍住偏头咳起来, 手肘撑膝的力道垮掉, 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来, 见状连忙放下碗,在他背上拍了拍,“哎呦,脸色怎么差?”
  葛虹也起身,抬手在他额头碰了下,眉头皱起,朝陈轶平看一眼,陈轶平立马反应过来,但还没碰到陈迟颂时,被他挡了下,他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我没事,我先去休息了。”
  但也是这一下,让陈轶平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创口贴,还没走出去两步,被陈轶平叫住:“等等。”
  紧接着问:“受伤了?”
  陈迟颂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片刻没有反应,陈轶平再看他创口贴的位置,不出五秒,意识到什么,沉声问他是不是去献血了。
  阿姨闻血色变似的,站在旁边小心地往他身上撂一眼,葛虹闻言眉头皱更紧。
  陈迟颂依旧没有回答,而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陈轶平倏地放杯,杯底和茶几玻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帮忙不是这么帮的,闲事也不是这么管的。”
  “这不是闲事。”陈迟颂很快回这一句。
  “那如果今天她们家缺个肾,你是不是也要捐?”
  “如果能救人的话。”陈迟颂点头,紧接着又扯了扯唇角:“如果能让她奶奶平安的话。”
  “你非要这样是不是?”陈轶平问。
  陈迟颂不吭声。
  “那好,我知道了。”陈轶平看着他的背影,撂话:“你亲生母亲这件事,我和你妈妈,会好好考虑的。”
  陈迟颂皱眉回头:“爸……”
  “行了,”葛虹却在这时接上话:“孩子累了,也病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蔡姨。”
  被点到名的阿姨忙不迭应道,葛虹接着说:“把晚饭的鸡汤重新热一下吧,还有橱柜里的红枣,也拿出来煮一下,给孩子补补。”
  交代完,她才走向陈迟颂,握住他的手臂看了看,“你先去洗个热水澡。”
  看似关怀的一句,却不容抗拒。
  陈迟颂照做了。
  上楼后给手机连上充电线才看到微信里有司嘉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她问他到家了没有,陈迟颂给了她肯定回复,司嘉又发来一个谢谢的表情包,陈迟颂知道她的意思,刚要回她不客气,屏幕上紧接着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jia:【还有,我刚刚下楼帮我妈签收了一个快递,是个铁质收纳架,还挺重的,但我一个人也照样搬上来了,是不是很厉害?】
  然后也不等他答,她继续发:【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没什么是解决不了、过不去的,天气预报我也查过了,明天是个大晴天,所以陈迟颂,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都要把今天的不开心忘掉,好不好?】
  隔了半分钟,她发来最后一条:【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晚安。】
  那时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一点一滴,砸在玻璃上,房里静得呼吸可闻,陈迟颂垂眼看着,良久后才无声地笑出来。
  c:【我答应你,晚安。】
  -
  周日果然放了晴,太阳在头顶照着,不刺眼,很温和。
  司嘉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奶奶的生命体征经过一夜观察,已经渐趋平稳,中午在经过几个专家的评估后,转入了普通病房。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手指划过屏幕,最后停在陈迟颂五个小时前发的那条朋友圈。
  就一张配图,将亮未亮的天,一片灰蒙,只有地平线上零星的金光浮现,远处屋檐积雪消融。下面的互动评论有很多,但他一个没回,似乎随手发完这张照片就去睡回笼觉了,而当她点完赞没过多久,他的电话直接进来。
  司嘉愣了下,才缓缓接起,两边都静,他的呼吸显得尤为重,开口的声音也哑,他问起奶奶的情况,司嘉说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换来他的淡笑,说那就好。
  “那你呢?”
  “嗯?”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迟颂说没有。
  “你别跟我骗。”
  两秒的沉默后,他妥协般地轻叹一口气,“是有点。”
  “吃药了吗?”
  “吃了。”顿了顿,他补充道:“你上次给我买的。”
  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只觉得耳朵有点热,还有点麻,她嗯了一声,然后又和他聊了几句才挂,转身要回病房时,迎面碰上郁卉迎。
  她回家过一趟,换了身衣服,眉眼没见倦态,手里依然拎着两盒饭,四目相对后,她主动搭话,问司嘉吃饭了没有。
  司嘉摇头,“还没。”
  “那正好,阿姨这里多买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