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如此说来,溃破已经比之前好转了?”林郎中惊道,“这?症状可不轻,或许他服用的就是长生?金丹。之前清水也喝不下的症状,那是咽喉极度溃烂了。如今有所好转,或许是八分溃烂?”
  叶扶琉听得一阵咽喉疼。
  林郎中开始仔细地询问记录每日早晚吃食。
  “嘶……还喝酒!不要命了?”
  “不幸中的万幸,连饮了几日的绿豆汤,绿豆解毒,误打误撞减了几分丹毒。能喝是福,许多?病人受不了疼,宁治不好也不肯吃喝。每日多?多?的熬煮绿豆汤,多?多?的饮用,当?水喝。”
  “入口少糖,少盐,少油,少荤腥。江家凉糕我知道!用许多?莲藕汁熬制,莲藕味甘性?寒,夏日清热凉血的好东西,可以每日吃用。冰饮子可以少少用些。”
  “关键还是要尽快灭了病人身上的攻心丹火。”林郎中挽袖子落笔开药方,“不管什么丹,不能再吃了啊!对了,有几味解丹毒的药贵价得很,镇子上没?有,得去江宁城里寻……”
  叶扶琉想也不想:“捡最贵的开。魏家有钱。”
  “好嘞!”
  木楼四处放下竹帘,挡住阳光的同时也挡住了风,短短写个方子的功夫,木楼上闷热不堪,秦陇和素秋热得受不了,两人把四周竹帘卷起半截,挡光的同时通风透气,又端来四五盆井水降温。
  林郎中的药箱里有现成?的中暑应急药丸,费了不少功夫才让陷入半昏迷的郎君含服了一枚。
  眼看着情况好转,林郎中叮嘱魏大用凉水擦拭手脸的动作不能停,自己洋洋洒洒开了整张纸的方子,写到兴起,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青瓷猫儿盆,当?做镇纸压在方子上,咚地一声闷响。
  叶扶琉眼皮子一跳,拢起猫儿盆就走。
  价值五十金的上好宫廷瓷器,别被个不识货的棒槌给?磕坏了。
  猫儿盆被清洗得干净,通身青色温润无芒,发?散着盈盈柔光。她把猫儿盆反过来查验底部,还好没?磕出个豁口。
  等等,怎么有个刻字?
  之前猫儿盆脏的看不清,如今洗净了,盆底刻痕才清楚显影在面前。明显不是新刻的,笔迹稚嫩,或许是上一代的小主人留下的记号。
  是个没?有刻完的字。
  左边木字旁,右上一横。
  接着往下写,能写出的字可太?多?了。横,槽,杆,杠……?
  叶扶琉琢磨了一通,索性?抛去脑后,找了处不容易磕碰的长案把猫儿盆安置好。
  短短片刻功夫,鼻尖又渗出一层细密晶莹的汗。
  木楼上闷热,人多?,还没?地方落脚。唯一的一把椅子被写方子的林郎中坐着。
  叶扶琉热出满身满背的细汗,人也不讲究了,直接往竹榻边的扶手上坐,喃喃道,“我就说魏郎君身边缺东西,他非跟我说他不缺。瞧瞧,他这?儿缺的东西多?了去了。”
  “缺什么?”
  身边突然有人轻声接口。
  声线沉哑而中气不足,绝不是魏大和秦陇,叶扶琉循声往下瞅,哟,榻上躺的病郎君醒了。
  一个坐在竹榻扶手边,一个躺在竹榻上,从下往上地望女郎,怎么看都不是个规矩姿势,魏桓只睁眼瞬间,又重新闭了眼。
  “郎君醒了!”魏大扑过来把人搀扶起身,又拿蒲扇在旁边一阵猛扇风。
  “风小点风小点。”林郎中从角落里喊,“虽然中了暑,但病人觉得身上冷。”
  魏大用湿布巾仔细擦洗郎君的脸和手,降低身体温度,蒲扇徐徐地扇风。叶扶琉塞了半杯温茶过去,起身走到长书案边,也拿帕子沾水擦拭自己的脸和手。
  魏桓至今闭着眼,浓黑的眉湿漉漉地沾了水珠,手里握着叶扶琉塞过来的黑釉兔毫茶盏,衬得手背肤色极白。
  然而,病中特有的羸弱易折的感觉,眼睛睁开的瞬间便消散了。
  浓黑幽深的眸光缓缓扫过周围众人,盯了眼角落里的秃脑壳郎中,最后落在叶扶琉身上。他以眼神询问魏大,魏大低声告知刚才的情形。
  叶家小娘子情急之下带着全家丁口过府救人,爬梯子翻过来的,动作贼快!对了,还带来上回?那位林郎中,倒不全然是庸医,或许可以试一试他的药方。
  魏桓不置可否地听完,目光转向叶扶琉方向,问的还是那句:“缺什么?”
  叶扶琉摇着衣袖猛扇风:“都热到中暑了,还问我缺什么。你这?木楼上缺个装冰块的冰鉴[1]啊,魏三郎君。”
  魏桓:“不是缺椅子?”
  哟!叶扶琉耳朵一动,精神头立刻来了。魏郎君不愧是山匪当?家的出身,讲道义!她今天帮了忙,人家投桃报李,主动送生?意上门了!
  “椅子——当?然更缺了。”叶扶琉张口就来,“看看我们这?儿多?少个人,全站着。魏郎君,你这?木楼的摆设太?独了,桌椅茶几长案竹榻全是单张。好歹再添一把紫檀木椅子,凑个双。”
  木楼太?过闷热,魏大过来搀扶主人下楼,“郎君,去书房罢,阴凉。仆去把今天份的药端来。”
  “不急。”魏桓慢慢下楼,“药等下再喝。你先送百两金过去隔壁,和叶小娘子定两笔生?意。定做一个夏日用的冰鉴,一把木椅。”
  百两足金,在哪里都是了不得的大生?意了,魏大惊得没?话,半晌才问,“郎君什么要求?我听叶小娘子自己提的,用紫檀木的料子凑一对檀木椅。冰鉴的木料要不要也用紫檀木?式样上……”
  “没?要求。”魏桓淡淡道,“百两金先送去。只要隔壁送来一个冰鉴,一把木椅,交易就算达成?。”
  魏大哑口无言,脑袋里突然灵光闪过,终于?反应过来。好家伙,这?是做生?意么?这?分明是接着做生?意的幌子送钱哪!
  魏家自己的钱,魏家主人爱往哪里送,便往哪里送。
  魏大哑口无声地扶着郎君下了木楼。
  接近晌午了,户外日光灼烈,木梯声响不断,楼上几人陆陆续续下楼。
  一阵响亮的拍门声就在这?时从前院传入众人耳朵。
  “魏家有没?有人在!我家主人自江宁府远道而来,这?次带了拜帖礼单登门,两位江宁府名医就在门外,诚意求见?魏三郎君!”
  “开门,开门!”
  叶扶琉小声和素秋嘀咕,“魏家表弟又来了?一天登门仨回?,来得可够勤快的。”
  素秋有顾虑,“不认识的外男,咱们要不要避让片刻,等魏家把人迎进来了再走?”
  叶扶琉:“魏家会把这?位表弟迎进来?”
  是个好问题。两人出门的脚步放慢,看魏家主仆的动静。
  魏大天亮时才挥舞木棒把人赶走,记忆犹新,恼火道,“又是他们。清晨害得郎君不得安睡,他们还有脸再来!郎君去书房坐,我去把他们赶走。”
  魏桓自然也听到了喊门声。
  清晨才挨了一顿乱棒,午后又卷土重来。他从未见?过祁家这?位世?子表弟,但在京城时依稀听过几句,信国公?老来得子,宠溺得很,祁世?子在江宁城里行事?张扬,不像是忍气吞声的性?情。
  从未见?面的陌路表亲,情谊自然是半点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谁授意他来?
  “既然带了拜帖登门,远来是客。”魏桓吩咐下去,“你先送叶小娘子出去。叫门外几人等着。若他们肯守规矩,放进来无妨。”
  “是。”
  ——
  叶扶琉跟在魏大身后,溜溜达达往外走,边走边闲聊,“你们家似乎不怎么待见?门外这?位表弟啊。”
  魏大哼了声,“说是表兄弟,多?年不来往了。自从老夫人过世?,我家郎君和江宁府祁氏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这?次祁家人突然登门,打的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原来贵表弟姓齐。”叶扶琉点点头,“江宁府齐氏……”
  等等。这?五个字从舌尖转了一圈,怎么觉得有点怪。
  江宁府齐氏。
  江宁府……祁氏??
  江南繁华,江宁府城容纳人口数十万,叶扶琉觉得不至于?那么巧。她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贵宅表弟的齐,可是战国七雄,‘燕赵楚齐’的那个齐?”
  魏大摇头:“不是齐整的齐。是祁连山的那个祁。”
  叶扶琉脚下瞬间一个急停。祁姓可不多?见?。
  “该不会是——江宁四大姓的那个祁?”
  “哎,叶小娘子知道?”魏大诧异起来,想想又觉得不奇怪。生?意人消息灵通,江宁府祁氏是江南地界出名的高门大户,说不定祁氏和叶小娘子做过绢帛生?意呢。
  “正是江宁四大姓之一的那个祁。”
  已经走到了前院,前方绕过影壁就是大门,叶扶琉不肯往前走了。
  江宁四大姓,说得是江宁府四户出名的勋贵门第。江宁四大姓之一的‘祁’,可不正是信国公?府的那个祁?
  信国公?府里姓祁的可不少,嫡出庶出的郎君加起来十来个,谁知门外杵着的是哪根葱。
  她换个法子从魏大嘴里套话。
  “不瞒你说,叶家和江宁祁氏做过生?意,认得几位祁家子弟。门外喊门的那位贵表弟,不知是祁家哪位郎君,我认识不认识。”
  门外的拍门声急促,正主儿忍耐不住,开始亲自喊门了。
  “江宁府祁棠,登门拜访!”
  少年郎的高喊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委屈和愤怒,“这?回?是白日登门,正经带了拜帖,拉来重礼,江宁府请来的两位名医就在门外。祁棠诚心诚意求见?魏三表兄,为何魏家还是闭门不见??”
  “祁棠请见?魏三表兄。”
  “魏家有人在吗!”
  “外头这?位是祁氏的长房嫡子,不插手族中庶务,叶小娘子做布帛生?意应该不会见?过他。”
  魏大匆匆解释罢,拉开了门,抱胸对外道, “别喊了。莫吵着郎君清净。”
  魏家大门打开的前一瞬间,叶扶琉听清楚访客名姓来历,掉头就往魏家后院走。
  江宁四大姓,祁氏的长房嫡子,祁棠。
  ——不就是被她拆光宅子、气成?了大河豚的祁世?子吗。
  魏家大门打开的同个瞬间,林郎中看清楚门外锦袍少年郎的脸,倒抽一口凉气,掉头也往魏家后院奔。
  叶扶琉本?来走得飞快,见?林郎中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拔腿狂奔,脚步反而慢下来了。“林郎中你跑什么?”
  林郎中颤声道,“我和外头那个有仇!他、他无缘无故当?街暴打我,我见?不得他!”
  “哦!”叶扶琉恍然,清澈透亮的圆眼乌溜溜转了一圈。
  那边林郎中也觉得纳闷,“叶小娘子你、你又跑什么?”
  叶扶琉语重心长:“我啊,和外头那位倒是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但我心肠软,见?不得你挨打啊,林郎中!我送你去后院躲一躲。”
  林郎中感动地热泪盈眶,“叶小娘子果然是好人呐!”
  两人拔脚飞奔,瞬间消失在内院门后。
  “娘子去哪里?”“主家?”素秋和秦陇懵了一瞬,转过身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