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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天大典,是大隋与他国和亲前,以各式素果焚香祭天,将喜事上达天地,意在图个吉兆。
  龙城庄严肃穆,耸立北门两侧的蟠龙天柱,金麟墨爪,盘柱而绕,栩栩如生,似欲凌空飞扬而去,前头空地架起两人高的平台,赭红蝉丝毯铺地,摆上五尺宽的沉香木桌,四方进贡的鲜花素果环绕,中央则是用来焚香的龟鹤铜炉,清幽檀香飘散,百姓齐聚台下,引颈期盼等待。
  月琦郡主为贵妃俞氏所出,年方十七,是洛阳城中有名的美人。
  她一身红袍,肩披朱色月华纱,银纹云袖,海棠花开,黛眉春眸,朱唇皓齿,额间点上冬梅花鈿,青丝盘作坠马髻,斜插一根鏤空金簪,琉璃珠饰如瀑泻下,似有若无地抚过柔美的长颈,更衬得她眉心我见犹怜的娇柔。
  俞煊负手立于高台右侧,神色从容微冷,黝黑眸子深幽不见波澜,带着几分疏离的幽光,直到一抹小巧身影艰辛万分地穿过层层人墙,最后大胆地伸手拉了两下他的衣袖,他方浅浅一笑,深邃五官顿时柔和不少,多了一丝妖冶的邪魅。
  他将来人抱起,笑问:「怎么来了?」
  「阿彧说这祭天大典几十年难得一次,要李爷爷和徐盼叔叔带竹均来凑个热闹。」来人乖顺地窝在俞煊怀中,稚气的双颊微红,星眸明亮地望了眼俞煊端详了一圈,傻气一笑,煞是可爱。
  俞煊挑眉,对那骨碌碌的小眼神甚是熟悉,瞇着眼,问:「她只交代了这些?」
  竹均纠结地扭着肥短的小指头,犹豫半天,续:「他还交代我千万得顾着将军,说这大街上百花娇艳,朵朵堪折,莫让将军随意折了野花,只是我瞧了半天,除了那台上祭天的鲜花,再寻不着半枚花苞,阿彧莫不是又拿我寻开心?」
  此「花」非彼「花」。
  俞煊忍不住被这童言童语逗笑,这一笑,褪去一身凌厉霸气,显得有些放荡不羈,炫目万分,迷离了一眾待嫁闺女的桃眸,吹皱百池春水。
  察觉竹均不见,徐盼与老李匆匆赶至俞煊身侧,见两人相谈甚欢,不禁会心一笑。
  竹均是俞煊进城那日收留的小乞儿,长期营养不足让他比同龄的孩子都长得慢些,明明是五、六岁的大孩子看起来却和三、四岁的稚子差不多,刚进府时,更是三日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搞得将军府鸡飞狗跳,好在俞煊向来言出必行,老李更是花尽心思为其调製温补的方子,身子有了起色后,他每日便跟着俞煊晨练。
  俞煊是一介武将,是镇国将军,身染杀戮之气,平时沉稳冷淡惯了,话本不多,若非韦彧镇日有事没事地招惹,他鲜少失态,竹均乍至将军府时,要他和一名无须用力便可轻易捏死的幼子相处,实在头疼得紧,口气总不由自主地严厉,关心的话语出口全数化成命令。
  好在妖孽之所以为妖孽,除了容貌、武艺皆为上品,收买人心的本事也是一流,不过几日功夫那孩子宛如蜕变成另一人似的,性子活泼不少,不再怕生。
  后来,韦彧替他另起了新名「竹均」,跟着将军姓俞。
  祭天大典约莫一个时辰,时光飞逝,不过一会功夫,曲终人散。
  眼见已收拾得差不多,俞煊向御城卫统领杨申交代了几句,本欲带着竹均回府,抬头,红色倩影已下了高台,身姿曼妙,朝其走来的莲步隐生暗香。
  「表哥。」月琦温婉一笑,朝着俞煊微微福身。
  「不必多礼。」俞煊仍抱着竹均,俊顏看不出喜怒,沉声宽慰:「你如今已要与北齐太子和亲,要再回这洛阳怕是不易,日后若有何需要,捎封信到镇国公府便是。」
  「表哥。」月琦眉心染上几分离愁,春眸流转清波,期盼隐隐流泻,「月琦不愿和亲,听说大表哥嫡妻之位仍悬着,我……」话语至此,她双颊红霞绽放,羞涩地垂下头。
  言中思慕之情,不明而喻。
  嫡妻之位,俞煊脑中浮现自家妖孽的顏容,黝黑眸子溢出几分柔情,字字清晰道:「本将军的嫡妻之位早已有主,不劳郡主费心。」
  语落,他迈步就走,带着竹均及徐、李二人俐落地跨上镇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上,徐盼与俞煊对视而坐,清秀面容写满不解,他跟随俞煊多年,从未见其对哪名女子多看一眼,今日乍闻此事,不禁有些诧异。
  感受到徐盼探询的目光,俞煊心中瞭然,但韦彧身分尚不适合公诸于世,沉声问:「有话?」
  思索方才俞煊对月琦的一番话,徐盼狐疑地问:「将军可是有心仪的女子?」
  「嗯。」俞煊慵懒地哼了声,斜靠身后的墙堵,垂眸假寐。
  闻言,徐盼讶然望向身畔的老李,只见后者尷尬地笑了笑,心虚地别开脸,不发一语。
  他顿时心中一阵忐忑,提到将军身畔的女子,脑中猛然浮现一张嫵媚动人的顏容,瞠目。
  除了因照料韦彧而时常进出的连月,镇国公府哪还有其他的女子?
  他不可置信地盯向俞煊,千言万语哽在喉间,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