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27 一贱西来,而后穿心
  沉孟蝶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不同的声线、语调、话术,以及各种吸引观眾的玩笑话,试图找出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整整三小时不间断的练习,能听得出她的嗓音开始有些沙哑,除了持续替她补充温开水,林檎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没有阻止沉孟蝶继续这种拼命三郎式的练习,只是静静窝在床角,欣赏她的侧脸。
  很美。
  不只是侧脸很美,她义无反顾迈向目标的样子更美。
  林檎特别喜欢她轻咳两声后,端起水杯仰首饮尽,瀏海飘盪的模样。
  林檎的心总在这个瞬间砰然一动。
  莎莎不知何时回到了神灯里,或许是不想和沉孟蝶共处一室吧,林檎也无暇多问,只是默默替沉孟蝶斟茶递水。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挺好。
  若时间能停在这一刻,那就更好不过。
  直到凌晨三点,沉孟蝶练习了将近四小时,即便水分充足,未经训练的声带也禁不起长时间的使用,她蹙紧眉头用力清了清喉咙,粗糙的喉音这才让林檎惊觉到不能再让她这样练习下去,过头了。
  「今天到此为止吧,我看也差不多了,都半夜了。」林檎不捨的开口。
  「不行,明晚就要开始直播了,得在那之前把状况调整到最好。」沉孟蝶倔强拒绝。
  「……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什么叫最好?没有实践、没有经验,就想一步登天,未免也太天真了吧。难不成你所谓最好的状况,就是练到嗓子哑了,在萤幕前跟观眾大眼瞪小眼?」林檎落下狠话,毕竟沉孟蝶可不是好声好气就能说服的角色。
  沉孟蝶很想反驳,支吾几声,才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林檎趁胜追击:「练习是为了能更顺畅的推销產品,但你为了区区几句话琢磨十遍百遍,早就丧失了原本目的,沦为一种偏执、一种自我满足。就算练到堪比声优的程度又如何?我们连观眾群的喜好都还不清楚,过度的练习根本毫无意义,你是收了妇產科的仲介费,打算让他们耳朵都怀孕吗?」
  「我……」
  「你呀,太注重细节,也太好高騖远。不是说追求完美不好,但无论工作或生活,没有人能一步到位。就拿盘点来说,你都还没完整盘点过一轮,就开始想针对各个小地方做改进,但你没有考虑到实际执行的可行性、没有考虑到同事能否配合、甚至你连事先告知一声都没有。」林檎知道自己有点扯远了,叹了口气道出总结:「职场是一个生态圈,不是自己闷着头衝到底就好,唯有融入这个圈子,才能发挥出最大效益。总之,明天我们看过观眾反应后,再以此做为依据去调整,别做无用功。」
  「你懂什么,我可是沉孟蝶,注定会像蝴蝶一样翱翔天际,别拿你的标准衡量我!」沉孟蝶发动大小姐力场,霸气宣言,却像是在提醒自己些什么。
  「没有歷经苦难破蛹而出,又哪来翱翔天际的蝴蝶?胡天兰还差不多。承认吧,你根本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正视失败、接受失败,才是我们凡人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这话说完,林檎忽地一愣,随即露出一副自嘲的苦笑表情。
  沉孟蝶紧咬下唇,不甘心的瞪向林檎。
  她一直以为,自己离成功很近很近,近到只差一点点的机遇、一点点的运气、一点点的灵感。
  ──我已经非常努力了,只要努力就对了。
  就像以往那些疯狂行径一样,只要她想,没有办不到的事。
  沉孟蝶忽略了一点,世上从不缺努力的人,但成功者永远是凤毛麟角,单单努力是不够的,还得用对方法。
  仔细想想,自己念的不是什么好学校,成绩也差强人意,又没什么专长,除了家世比平常人强一点,似乎没有其他长处。
  到底为什么会有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林檎的一番话,让沉孟蝶开始省思自我。
  从前的沉孟蝶,虽然也会一头热的去做某件事,却不会蠢到如此自负。
  追根究柢,是因为急了吧。
  毕竟,蝴蝶能自在飞翔的日子,不多了。
  只是林檎这王八蛋,说话一定要这么直吗?直就算了,还这么贱!
  什么胡天兰、胡你妹啊!
  可沉孟蝶发现,自己似乎就是被林檎那副贱样给深深吸引住。
  太可怕了,怎会有人可以贱成这样。
  简直是一贱穿心。
  沉孟蝶脑中不自主浮现一个笑得很贱的邱比特,心形箭头上刻了个大大的贱字,咻一声射穿她的心。
  她越想越气,随手抄起一支笔朝林檎扔去,啪一声打中他的头。
  随即一个橡皮擦砸在林檎身上。
  然后是长耳夹。
  接着是笔记本。
  再来是……
  「喂喂喂,够了啊你,放开那把剪刀!忠言逆耳懂不懂?」
  「哼。」
  虽然沉孟蝶埋头苦干的模样确实很让林檎心动,但世界上没有人是为了努力而努力,在努力的背后,必然有其目的,沉孟蝶的目的无疑是想在工作上有所建树。
  因此,林檎不得不开口点醒她,至少得让她走在正确的路上。
  「你到底在急什么?」林檎问道,他总觉得沉孟蝶似乎在被什么追赶着,不得不拼了命的卖力狂奔,眼中除了终点,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
  沉孟蝶闻言微怔,犹豫片刻后低声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什么意思?你该不会得了绝症吧?」林檎紧张兮兮的问道。
  「绝你个大头鬼,你才绝症、你才好高騖远、你才歷经九九八十一难!」
  「你说得不清不楚,任谁都会搞错吧!」
  「你还说!」
  沉孟蝶气到将剪刀一把射出,吓得林檎赶紧卧倒,惊险躲过。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直到沉孟蝶的肚子不争气地传出咕嚕声,她才打破沉默说道:「我饿了。」
  「喔。」
  「喔个屁,带我去吃东西啊!」沉孟蝶就没遇过这么蠢的男人。
  「喔喔!」这次的喔是恍然大悟的喔。
  「白花了我五百万,拜託机灵点行不行?」
  林檎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
  这还真不能怪他,当了二十八年的单身狗,自然无法第一时间解读女性专用话术──
  我饿了、我最近好像胖了、你有多爱我、你会先救你妈还是救我……我救你妹啊!
  不过没关係,根据古典制约理论,经过一定程度的肉体刺激后,再蠢的狗都能学会该如何应对这些堪比相对论的高深问题,前提是能活着熬过那些肉体刺激……
  凌晨三点,距离日出只剩两个小时,正是街上最为萧条的时段。
  虽说没有冷风,但万物噤声所带来的寂寥感,却让人不禁打起哆嗦。
  「店家都关了,看来只能吃微波食品了。」林檎撇嘴道。
  「街尾那边还有亮灯,去看看吧。」
  沉孟蝶大步迈出,压根不理会林檎的意见,刚被训了一顿,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呢。
  「欸,是臭豆腐耶,吃这个可比微波食品好多了。」
  走近一看,林檎赫然想起这不就是那个老神棍开的臭豆腐店吗?
  他还来不及阻止,沉孟蝶已先一步走进店里,他只好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
  幸好,老神棍不在店里,只有两个欧巴桑正兴高采烈的聊着八卦,丝毫没有主动招呼林檎两人的意思。
  沉孟蝶点了一份臭豆腐、一份蚵仔煎、一份炸豆皮、一碗猪脚汤,等到餐点上桌后,林檎才知道这些全是沉孟蝶自己要吃的……
  「你吃得下这么多吗──嘶!」林檎脚背冷不防一阵剧痛。
  沉孟蝶缓缓收回左脚,冷笑道:「谁叫我是胡天兰嘛。」
  得了,女人记起仇来估计能把圆周率记到小数点下三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