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为甚么?
  因为任丰年觉得,和皇帝这种人,不能讲道理也不能不讲道理。
  你同他讲道理,他有更多的道理来绕你,绕了半天你晕了,他还淡定着。
  你不同他讲道理,一哭二闹三上吊吵架打架两不误,他就特别和蔼,面上一左一右写着慈祥两个字,你怎么闹他都宠着你,能生生把你的脾气磨没了。
  所以任丰年选择不对他发脾气,也不和他讲道理。
  她就装作,他们俩不认识对方好了,这人脸皮厚就厚吧,惹不起惹不起。
  然而任丰年很快就发现,即便是比耐性,她仍旧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两个月下来,任丰年觉得自己每天都绷得很紧,就怕见到他的时候,脸上露出甚么破绽出卖自己的内心。
  陛下……陛下还是那副样子啊,淡然的像是提前进入老年期了一样,即便她在旁边发脾气,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天公不作美了,膳食不合胃口了,月亮太圆,太阳太刺眼了,某嫔某妃又烦人多嘴了,他也就当没听到,私下里再叫人把事体皆处理了。
  任丰年又发现了,她抱怨的事体,全都给好好处理了。
  当然,除了月亮太圆之类的……不是人类能搞定的事体。
  横竖她便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日子太完美了,挑出一点点刺也能叫他解决了。她也算是悟出来了,他是要告诉她,朕很在乎你。
  在乎个球!
  他在乎她,就能不把事情说清楚了么?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在任丰年看来,这压根并不是正常人的想法啊。
  有什么事体,即便再难言的,难道连枕边人都不能说了么?
  她知道,自己不是甚么厉害的人物,甚至很不聪明,许多事体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
  但这不代表她就值得被那样对待啊,她也能思考,即便无法为他解忧,但她至少能安安静静的坐在他旁边也好啊。
  但这人就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掌控的理所当然,旁人完全没有置喙他的权力和理由。
  任丰年不是傻子,她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她了。但她只是并不愿意再忍受一遍相似的事体了,所以她想要等到他同她坦白的那一天。
  然而那一天她是没等到,任丰年自己已经事先憋不住了。
  她清晨起来,洗漱完之后,头发只用一根钗子绾好,便带着一群宫人去紫宸殿的方向。
  她晓得,这个时间,他应当是在练剑。她实在觉得自己忍受不了了,就想去问问他,到底还能不能把事情同她说了,若是他不屑说,那她也不屑同他在一块儿了。
  这次紫宸殿的宫人倒是放她进去了,任丰年的裙摆逶迤着进了里头,心里冷笑一声。
  然而冷笑到一半,她便觉得自己的肚子里的某块肉,仿佛颤了颤,她捂住小腹,只觉得肚子有点疼。虽太医说,孩子动一动,她觉得有点疼是正常的,但任丰年还是觉着有些紧张。
  念珠见她神色都变了,不由担忧扶住她道:“大小姐,可是身上不是适意?”
  任丰年怕自己等会儿要是同皇帝吵起来,会吓到肚子里头的宝宝,便摆摆手道:“扶本宫坐会子,不打紧。”说着又安抚的摸摸小肚子。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先慢慢镇定下来再说。
  然而没等到她镇定下来,陛下就穿着一身白衣从侧门进来了。
  男人的身量本就修长俊致,一身白衣中和了他的锐气,更显他温和文雅,气质愈发淡静。
  然而任丰年,只觉得胃里头有甚么在翻滚着,叫她一阵一阵的反胃。然而她只偏头干呕了几下,一双眼都红了。
  陛下见她这般,心里也有些无奈,上前给她拍拍背,再端了温水给她吃。
  他的本意便是更希望她身子再养养扎实,再生孩子。只任丰年想要孩子,缠着他闹个不停。好在现下也怀上了,可她本就娇气得不成了,现下肚子里多了块肉,更是吃甚么都难受,动不动便要干呕,他每趟见了,都舍不得。
  任丰年却一把拍开男人的手,眼眶红红的,委屈道:“你别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陛下也真是感天动地了= =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任丰年这样凶悍,陛下已然习以为常。然而任丰年凶悍完了, 吸吸鼻子, 眼泪水滴答滴答不要钱似的流起来,陛下便有些无奈了。
  她边哭边往外走, 只觉得情绪一涌上来,她连同他讲话的兴致都没了, 脑袋里除了丢人便是丢人, 一团乱。
  陛下无奈,伸手握住她羸弱纤瘦的肩胛, 心里叹息一声。
  她有了孕之后,反倒更加柔弱了, 日常用的膳食不是吐了便是不爱吃,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 这日渐消瘦便是必然的了。而任丰年哭得更凶了, 左右挣扎着不肯叫他碰,只呜呜的自顾自委屈。
  他把她强硬的搂在怀里,低声哄道:“大白天的, 再闹隔日宫里又笑话你。”
  任丰年讨厌死他了, 专门戳自己的痛点, 不由挣扎得更厉害,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就是不肯同他讲话,低了眉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把她打横抱起, 放到榻上,几月来头一次柔声哄她,叫她乖乖小心肝,轻轻掰着她纤白的手指,一条一条同她讲道理。
  任丰年给他讲得一愣一愣的,一张脸都是呆的。他见小祖宗终于是不哭了,低笑一声亲亲她带挂着泪珠的脸颊道:“不哭了好吗?嗯?哥哥还要处理政务,先自己一个人看会儿话本子好不好呀?”
  任丰年给他低沉的桑音哄得莫名脸红,刚想说话,又觉得生气,抿着嘴不肯看他,眼珠子咕噜噜乱转。
  陛下见她这般,便晓得她又是倔上了,只摇摇头,叫宫人摆早膳上来。横竖她没吃什么,这样空着肚子哭,实在有些太伤身子了。
  任丰年本来不想搭理他的,但热腾腾的一桌早膳实在太香了,她控制不住的迅速往桌上瞟了一眼,又撇过头不说话。
  陛下本要去处理政务,然而看她那副别扭的样子,心知只有顺着毛撸才能乖顺,若真像从前对待皮实的小孩一般待她,任丰年能挺着肚子直接回飞游宫,故而倒是坐着陪她。
  毕竟小祖宗现在肚里有孩子了,小模样硬气了不止一丁点。
  任丰年现下即便别扭发脾气,但能继续与他相对坐着,没能拍拍屁股跑路,便是她有心与他讲话了。故而皇帝也不急,只把各色小包子肠粉小烧麦小笼包给她夹在盘子里头,再命内侍好生端给她用。
  周正德站在一边感叹,这一对也别扭那么久了,陛下这样子便是要哄着娘娘的,能叫陛下这般哄的人,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宝妃娘娘一人了罢。
  任丰年从喉咙里发出不屑的哼声,又看了看盘子里精致的早点,果断抄起筷子一个个夹起来享用。宝宝啊,你父皇怕你饿着,娘亲也舍不得你挨饿的,所以不是娘亲想吃,是娘亲心疼你的呀。
  任丰年坦然不改色的吃完了早膳,又在紫宸殿漱洗之后……继续同对面的棺材脸相对而坐。俗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在一个美好的早晨,她偏偏要做如此不美好又糟心的事体,实在是可悲可叹。
  任丰年的神色悲悯,翻开身边的话本子,继续忧郁的神色看了起来,横竖打发时间嘛,看谁熬得过谁呢,要知道,看话本子这种事体,她可以从早上看到半夜三更都不嫌累的。
  然后陛下就把她丢下,自己进书房批折子去了。
  任丰年顿时觉得话本子也没那么好看了,一个人坐在紫宸殿里头,有些如坐针毡。
  没过一会儿,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又出来了,这回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只拿了件外衫淡定叫她披上。
  任丰年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是非常苦了,想必他看透了她一直坐在紫宸殿不走的……部分原因。冰山实在太舒服了!这么凉爽的感觉,她已经半个夏日都不曾体会到了!都某个絮絮叨叨跟老妈子似的老家伙!
  然而被他强行用外罩裹得密不透风的,任丰年一张脸露出来,显得幽怨无比。陛下一颗心软了下来,面色有些松动,把话本子放在她手里,摸摸她的脑袋。
  任丰年同皇帝这是持久战,她就要逼他说,他不说她就不和他说话。
  ……虽然,现在的事实是这样,她已经瘫倒在陛下的寝宫里,吃着水果看着话本子,隔着厚厚的外袍感受大冰山的凉意,已经不想回到飞游宫去了。但任丰年是意志不坚定的人么?
  她是为了孩子在紫宸殿的,怎么能算作是意志不坚定?
  昭安公主府里头,也同样迎来了闷热的夏季。
  李璎珞自从把公公婆婆接来府里,只怕天气炎热,二老过得不适意,大事小事无不细细过问的,直要把贤惠两个字写在脸上。而她对路齐修也能称得上是百依百顺,柔顺得很。
  路齐修喜欢剑谱,她便找遍了私库,把珍藏的孤本赠与他,又叫了人跑遍大街小巷,拿着金银财宝问询剑谱的事体。整个长安的贵妇圈子,皆晓得有这么一件事,昭安长公主啊,那是给她的夫婿吃的死死的。
  昭安早晨醒来时,便觉得有些晕眩,她扶着床沿做了会儿,待脑子清明了才道:“服侍我起身罢。”
  意料之中的侍女并没有来,她却被一个人温柔的抱在怀里,身子暖融融的。
  路齐修把她抱在怀里,轻轻道:“夫人何不再睡会子?”
  昭安被他抱着,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有挣扎,只柔和道:“公婆还等着我去请安呢,夫君你……”
  路齐修打断她,轻柔道:“那便睡会儿罢,为夫陪着你。”
  昭安想摇头,但路齐修只是道:“夫人不必日日给爹娘请安,我们家也没有苛求媳妇的规矩。即便要请安,也须得在保重自家身子的前提之下,不然……为夫不舍得。”
  昭安把头埋在他怀里,躺在床上,并没有说什么,她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路齐修等了一会儿,见她睡着了,才轻轻走出门,手中握着冰凉的剑柄,神色淡然。
  昭安一觉睡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她将将醒来,便听到外头一阵阵悦耳的箫声。
  她晓得,是她的夫君在吹箫。她没法从他的箫声中听出分毫冷淡不满,反倒是柔音阵阵,清寂而温和。她抱着膝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才趿了锦履下地。
  她的大丫鬟杏朝见她醒了,笑道:“公主醒啦,驸马专门吩咐了膳房做了一桌子小菜,皆是利脾胃的,奴婢瞧着要几样都是您日常爱用的呢。”
  昭安公主面上没有甚么特别的神情,只有些倦怠的笑了笑,坐在桌边问道:“驸马吹箫……吹了多久了?”
  杏朝给她盛了一小碗粥,笑道:“大约有一个时辰了,大约是怕吵醒您,驸马特意去离得远些的亭子里吹的,咱们这儿整好儿能听见些,却又不显耳。”
  昭安若有所思的吃了一口粥,点点头道:“婆婆那头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齐修:…………
  ☆、第100章 第一百章
  路舅母现下成了长安城里的大忙人。她一朝靠着儿子,有了同与往日完全不敢肖想的权贵比肩的地位, 还有个贤惠孝顺的公主儿媳,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这更叫人得意的事体了。
  路舅母的大丫鬟彤云来报道:“少奶奶身边的丫鬟说了,少奶奶今儿个身子疲乏, 没法来同你请安。”
  路舅母一家住在公主府里头,本也应当叫一声公主的, 只昭安公主推辞说, 既嫁到路家,她便是路家的媳妇了, 怎好叫公婆再这般尊称她。
  路舅母也觉得是,既然儿媳妇想尽那个孝心, 她也不必上赶着拦了她,也好叫那些往日瞧不起她的人看看, 她这公主儿媳可是个孝顺孩子。
  她难免有些得意起来, 这公主叫先帝和先太后,也是父皇母后的,叫她夫妻俩也是父亲母亲的, 那他们可不是与故去的先帝后相当了么?
  路舅母皱了皱眉, 有些不满意道:“我当媳妇时也是晨昏定省一样不落, 年轻姑娘到底性子娇些。”
  吃过了午膳,路舅母去亭子里乘凉, 忽然听见外头儿子的箫声,一阵阵的,听似平淡无奇, 实则仿佛蕴含着一些别样的情绪。
  她想起从前,儿子还是少年的时候,吹的箫声总是空灵活泼的,还有某个娇气的小姑娘,边吃果子边认真盘了膝在一旁倾听。
  路舅母想起公主的模样来,一等一的标致,面容带了些皇家特有的傲气,说话做事却都挺妥当温柔的,就是与儿子无话可说。儿子喜欢的那些东西,她都没什么兴趣,整日窝在屋子里念诗赏画,一张脸病恹恹的,不算讨人喜。
  待箫声停了,路舅母叫彤云把少爷叫来。
  没多时,路齐修带着一管玉箫来了。他身量高大,一声天青色圆领暗纹宝瓶衣裳,更显得贵气温润。
  路舅母吃着点心,叫他也坐下来,又看着儿子道:“恩远啊,这些日子,你同公主相处的怎样?在娘面前也不要拘束自己,你只说了给娘听。”
  路舅母说的这话,就仿佛路齐修在公主面前多么拘束自己一般。路齐修也只是笑笑道:“挺好的,公主温柔贤淑,有这样的如花美眷在身旁,儿子过得很快活。”
  路舅母心里摇摇头,只叹息一声,伸手触摸一下儿子的黑发道:“你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别当娘不晓得……罢了,娘给你做主,纳两房妾室罢。”路齐修喜欢什么样的,她还是明白的。
  路齐修浅淡一笑道:“娘的好意我明白了。只儿子与公主过得很好,娘也知道,儿子很早就暗暗起誓,娶妻之后再不会纳妾。娘这番话,往后也再不要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