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 第120节
  船一个颠簸,她不由得往后靠。
  身后人双手托住她,凑过来爱怜的亲了她的侧脸,嗓音低哑,“姐姐,别动。”
  自发觉她怀孕之后,南乐知道他已经极力隐忍,便是如今日这般较之从前也是收敛许多,有种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小心翼翼。
  南乐目光扫过少年的眉眼,她含着水光的眸子另有一种难得的,从不现于人前的柔媚。
  她握住他的下巴,主动将唇印了上去。
  赵小虎忍不住在心里骂人了。
  这还没有下船呢,太子妃又是双身,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吗?
  她摸着鼻子,故作镇定的嘱咐丫鬟,“这些东西先放在这里。你们去准备一些温水。”
  南乐无力的抵住他的肩膀往外推了推,他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让她喘一口气。
  南乐一头乌发已被香汗浸透,丝丝缕缕的缠在身上,气喘吁吁。
  耳畔的喘息声突然粗重,南乐被紧紧拥进怀中,低下眸去,长睫一颤,连耳朵都发烫。
  半响,沈庭玉贴在她耳边低笑一声,“姐姐,船到岸了。”
  第八十八章
  赵小虎咳嗽了一声, “隔间浴室准备好了。殿下,需要丫鬟进去服侍太子妃梳洗吗?”
  南乐闭着眼靠在沈庭玉怀中, 听见声音, 睁开眼,微微动了一下身子。
  沈庭玉搂着怀中的人,按住她的肩膀, 转过头,“不必。你们都先退下去。”
  赵小虎其实有事要找沈庭玉谈,但听到这话也只能无奈的带着人退下去, 低声嘱咐身边人,“让船走的慢点,码头那边也再等一会。”
  南乐懒洋洋的枕在沈庭玉手臂上, 有几分犯困, 但已经过了最困的那个点。
  她一面轻轻打着哈欠,等着浑身的乏软过去,一面揉着眼睛,强撑着不敢睡。
  这几日丹心与碧血一直在为她调配药物, 但因为怀孕的关系, 一切都得非常小心。
  她的情况没有更进一步恶化,出现幻觉, 幻听, 但仍旧非常容易感到困倦, 每次睡醒总会忘记一些东西,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将空白的记忆拼好。
  因此她白天都会尽量撑着少睡一点,怕下一次醒来空白的时间会更长。
  沈庭玉看着她一脸困倦, 却努力睁大的眼睛样子, 心中生出怜爱与心疼, “姐姐,你困了吗?想睡一会儿吗?”
  南乐轻轻点头,又摇头,用一双困得湿漉漉又迷蒙的眼睛望着他。
  沈庭玉心软的一塌糊涂,柔声道:“不想睡?那我抱你去浴室好不好?洗个澡就不困了。”
  南乐没有点头,手臂横过来搂住他的脖子,交错着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已经是默许。
  沈庭玉将人从床上打横抱起,走入浴室。
  原定正午就该到的船,硬生生晚了一个时辰。但为首的卫博陵不见韫色,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终于,一艘庞大的官船从碧蓝的天边缓缓驶入渡口,一点点在众人的视野中放大。
  跟随在官船之后的还有满载而来的货船,堆积成山的茶叶与布匹,各色的绫罗,粮草让人目不暇接。
  对比去时的船队,回来时这船队足足多出三四倍的规模,称得上是满载而归。这一趟出使的结果已经不言而明。
  码头等候已久的官员与士兵们一静,继而爆发出无数欢呼。
  官船渐渐行进,欢呼声小了下来。
  南乐站在甲板上,微微垂下头,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牵着的手。
  察觉到沈庭玉看了过来,她眨了一下眼,眉宇之间藏不住紧张。
  江风很大,带来渡口沸腾又热闹的人声,今天来接他们的不止有北靖的军人,还有很多好奇的百姓。
  沈庭玉低下头替她将颊边几缕被风吹动的头发挽到耳后,她顺从的从他掌中仰起头,眉心间一抹淡淡的鹅黄,白皙的面颊微染脂粉,灵秀的眉眼好似一朵遇水而生的水仙,雪白柔嫩的花瓣簇着一点灿烂金黄的花蕊,清丽得不同寻常。
  沈庭玉的目光望进她的眼底,柔和的不可思议,“你父亲就在船下。姐姐,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别怕。”
  在还没有到南朝大的时候,沈庭玉就已经跟她提起过数次卫博陵的存在,他说卫博陵是很喜欢她这个女儿的。
  南乐相信沈庭玉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她。
  作为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女,她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都有父母,但她没有。她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爷爷,独自辛苦的将她抚养长大。
  爷爷对她一直都很好,十几年的时间,她已经习惯并且接受了自己没有父母这件事。
  突然出现的父亲对她来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个惊喜。
  想到将要见到对方,而且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更为重要的是沈庭玉还说会陪着她。
  可他不知道正是因为意识到要将沈庭玉带到长辈面前。南乐才不可抑制的更为紧张,刚被沈庭玉碰过的耳朵根都泛起了红。
  等会儿见到卫博陵,他要是问她,沈庭玉是她的什么人?
  她不能说话,必定是沈庭玉来答的。
  他会怎么说呢?
  船已靠岸,赵小虎走上前,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面上笑容愈发灿烂,“殿下,您请!”
  沈庭玉牵着南乐的手踩着扶梯,缓步带着她往下走。
  数道视线看向两个人,落在南乐身上的目光,总不免带着惊艳与艳羡。
  数米之外,卫博陵一眼便看到了船上那道青绿窈窕的身影。
  一瞬的怔愣之后,他眼中划过清晰的喜色,唇角微弯,却又克制的抿住,神色中难得出现了紧张。
  身边的副将见卫博陵的神色,举目一同望去,眼睛一亮,“那一位必定就是小姐了吧!”
  幕僚笑盈盈的端着一壶酒递给卫博陵,“将军,咱们的使节此趟南行,实在是劳苦功高。您快去敬使节大人一壶酒吧!”
  年岁尚轻的北靖太子与叔父昭王相争,原本只在东宫中整日荒唐戏乐的少年人突然撕破了伪装,乘着作为监军西行之际,号令将军调转兵锋回攻王城,几乎可以说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北靖新主的成功是如此突然,以至于四面八方无数势力都跃跃欲试,想要趁此内乱之机趁火打劫。
  朝中流言甚嚣尘上,大多数人对于北靖的未来都是悲观的。
  曾经在沈破雾的掌下,北靖有乱世之中最为强劲的骑军,这支军队之所以强,一在马,二在人。
  马是因为沈破雾曾解救许多被卖为奴隶的关外异族,将这些人收纳进入队伍与汉人混编。
  这些人一方面出身低贱,在部族之中就作为奴隶,是被自己的同族贵族们出卖,对于关外的情况非常熟悉,可以作为向导,另一方面他们战斗力很强。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沈破雾得以在一个冬季草原欠荒无草的时机跨过延水设计攻破诸族,以此一战将手伸到了关外,数次反复攻打之后,得以占据芒山最好的草场,获得了大宛马与乌孙马,这两种马匹在中原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天马,它们无论从各个方面都远胜中原的马匹。
  有了好的马匹,他又大量召集工匠,将这些匠人编成册设立专门的部门以改良原本的弓箭,提升精度,另一方开始应用相较于草原诸族更为轻便且防护力更强的铁甲,而非皮甲。
  有了马匹与装备的两方作用,原本的轻骑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力翻倍提高,不仅在对战关外的诸族手到擒来,甚至在关内与以步兵为主的其他汉人政权更是压倒性的胜利。
  除了卫博陵,他们互相有小规模摩擦,却主力部队没有正面对决过。
  卫博陵当年向北靖称降,并非因为战败于沈破雾手中。
  两军相持,一方是困守孤城,弹尽粮绝,厮杀已久疲惫之师。这些世代效忠帝室的军队骤然得知寄予了北方所有希望的三十万主力战败,连最后的希望都磨灭,每个人都心生绝望。
  一方则是崛起于乱民之中的新军,多战连胜,愈战愈勇,锐不可当。
  两军做为主帅的卫博陵与沈破雾都是天下闻名的人物。
  但这两军却始终未有一战。
  卫博陵没有想到沈破雾会死的那么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这只强军的核心是沈破雾,他亲手一点点将这只队伍拉起来的,每一次作战都是身先士卒。无论是武艺还是威望都无人可以匹敌。
  以至于当沈破雾死亡,其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控制这只如雄狮般暴戾的军队。
  沈吞云没吃过什么苦,他识文断字,却拉不开弓箭。
  对待这只曾经震慑天下的雄军,他不敢用,也不敢不用,总是怀着几分忐忑与防备。曾经那些沈破雾的左膀右臂,歃血为盟的悍将们在他手中死了十之八九。
  短短数年,曾经在沈破雾活着时不敢踏足北靖一步的柔然在沈破雾死后,开始不断蚕食边境,甚至近两年已经开始时不时小股人马南下打草谷。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北靖的新主能够御驾亲征,短短三日就大破柔然主力。
  当初曾经跟随他父亲的老将们看着太子帐下的隐军百感交集,只道颇有当年沈破雾领军的风采,柔然也不期然的为北靖百姓们重现了当年面对沈破雾的逃跑速度。
  沈庭玉一战破柔然,紧接着马上南下与卫博陵汇合,重军与襄州贺羡决一死战,不仅一举攻克襄州,还俘虏了贺羡,一路打到了渝州。
  这样漂亮战绩足够震动九州,也足够打消所有对于这位年轻新主的怀疑与轻视。
  多日以来的并肩作战,也让卫博陵军中上下对这位新主多出几分崇敬与爱戴。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每个人都能看见沈庭玉作为将帅,而非皇帝在马上浴血挥刀的场景。
  提着刀在世上讨生活的人,所能从心中敬服的只有刀比他们更利的强者。
  当沈庭玉骑着嘶鸣的战马,挥动长刀,刀过之处万人不可干,长剑若流星,英气冲紫霄,百战破敌,其声势之豪迈又怎么能让观者不敬不服。
  甚至很多原本还在沈庭玉与沈吞云之间摇摆不定的官员都在捷报接连传来之后,一个个为之激动欲狂,争先恐后的递来雪花一样的恭贺之词,恨不能马上跟来渝州效死。
  沈庭玉以卫博陵帐下长史的身份出使南朝是只有几个人知道的辛密,同样,这一次沈庭玉究竟为什么这么急着南下,也是只有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这位年轻的北靖新主马不停蹄的南下拼死血战,不是以为旺盛蓬勃的野心,为的只是寻回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是卫博陵失散多年的亲女儿。
  这一趟南征之行,这二位主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样的伤心人。
  而这也正是他们得以联合,卫博陵愿意难得听从北靖号令的原因。
  因为他们所图并非疆土珍宝,所求的是寻回同一个人。
  过了今日,恐怕马上卫博陵便会成为北靖的国丈。
  一直以来将军府的幕僚们都在隐隐忧愁后嗣与继承人的问题,此时倒是不用再担心了。
  卫博陵挡开幕僚递来的酒,他双眸紧盯着沈庭玉身侧的少女,将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贪婪的刻进记忆中。
  “我等乃军人,介胄之士不拜,自当以军礼见。”
  他侧过头,“传我命令,肃拜之。”
  墨黑的大旗如同浪潮,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令下,万人齐齐俯手而拜,不见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