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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进拒绝我的帮助,拗不过我已经去找出了医疗箱。
  灯光明亮,清晰地照出他身上每一条疤痕,沟壑一样分布在结实的肌肉上。其中大部分一看就知道是受伤后没有及时处理造成的,像死去的红黑色蜈蚣。
  我骇一跳,一如当年帮被二哥打断腿的阿福包扎,小心翼翼在他胸口缠绕纱布。
  “怎么这么严重啊……”我手有些抖,“不然我还是叫吴医生来帮你看看吧。”
  周进扯住我的手,嘴唇因为疼痛有些苍白。
  “没事,大晚上别去打扰别人睡觉。”
  吴医生的院子和我们的院子隔了有段距离。
  “那……疼吗?”我问他。
  他垂眸看了眼,说:“……不疼。”
  我开始担心起三哥,知道他们这次肯定又是一次危险的行动。
  三哥极少受伤,但一旦受伤了,必然很严重。
  回忆起三哥仅有的那次性命攸关的时刻,我心揪在一块,自我安慰般小声嘟囔:“三哥不会受伤的,他那么厉害。”
  周进听清我在说什么,扯起嘴角笑话我:“你到底是在关心我还是关心你三哥啊?”
  我最后用纱布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抬头,认真对他说:“周进,你要多跟我三哥学学,我三哥就不会像你这样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周进哼了一声。
  “是吗?我这伤可是帮你三哥挡的。”
  “……”
  我脸色变了,抓住他的手臂,略显急切地询问他受伤的原因。
  周进无奈地抬起手:“先让我把衣服穿好吧。”
  我才松开手。
  他起身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干净的短袖,背对着我套头穿上,等到最后一截腰腹也藏匿进布料里,我迫不及待开口:“快说啊周进,发生什么了!”
  周进只用三言两语概括。
  他说庄园里的人出了问题,走漏了他们这一次行动的路线。
  那伙人的目标不是这次交易的东西,而是三哥的命。
  周进帮三哥挡了一刀,三哥没事。
  而周进的情况我也看到了。
  我的心上上下下的,为三哥舒一口气,又对周进感到感激。
  “谢谢你,周进。”
  周进眉一挑,伸出手掌在我脑袋上压了压,没说话。
  回到房间后,我试图给三哥打电话。
  没打通。
  周进说三哥让他先回来休息,但三哥自己仍要继续进行接下来的生意。
  爸爸很看重这次生意。
  我趴在床上,侧头望向窗外。
  这间房间是三哥亲手为我设计的,白色弧顶木窗像睡前童话绘本里画的那样,窗前摆了一盆小铃兰。
  一串的白色小灯垂在绿色的叶子间,月亮的光辉柔和浅淡。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手机铃声吵醒我。
  朦胧里按下接听键,听见三哥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
  “阿狐。”
  于是瞬间清醒。
  “三哥!”
  三哥好像笑了:“嗯,是我。”
  我看眼时间,还很早:“三哥你刚起床吗?我昨晚给你打电话……”
  “抱歉,阿狐。我这里事情多,刚准备休息,昨晚没接到你的电话。”
  原来三哥还没休息。
  “啊——那你快点去休息,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周进回来了……我担心你,三哥。”
  三哥的声音更温和了:“别怕,我没事。周进怎么样了?”
  “他也没事……吧?”我想到昨晚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犹疑了一下,“三哥你别担心,他是为了保护你受伤的,我会帮你照顾好他。”
  “……”三哥无可奈何地笑道,“那也行,谢谢阿狐。”
  我嘿嘿笑起来,想到三哥没有休息,又催促他赶紧去睡觉。
  挂了电话才想起忘记问他是不是赶不及回来给我过生日了。
  三哥说,十八岁了,人会变得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里,我感觉自己更贴近三哥了——像三哥照顾我那样,我也在学习照顾周进。
  比如每晚睡前给他送一杯热牛奶,早上提醒他起床吃早餐,不让他乱走动……
  “周进!”我跑进屋子里,跳起来夺走周进手里的健身环,“不是跟你说了不许你乱动吗!”
  “就在屋子里,这也不行?”
  “不行!”
  我生气地拉他到床边坐下。
  “你一点都不听话。”
  周进坐在床边,背脊挺直,我站在他面前仍旧没什么气势,不甘心地扯开他的衣服。
  “干什么?”
  “让我看看你伤口有没有裂开。”
  “……我没那么娇弱。”
  “不管,给我看。”
  最后周进只能由我动作。
  幸好伤口没有撕裂。
  我盯着周进喝完牛奶,又板着脸训斥了几句,没收他房间里包括健身环、哑铃等在内的一切健身器材。
  “你拿得动?”周进抱臂看着地上的哑铃。
  我憋红了脸也没能举起它。
  对上周进促狭的笑,我的脸更红了,涌起一种被看轻的羞恼。
  “不许笑!”
  他收起嘴角,可是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半推半拉将哑铃滚出他的房间,气势汹汹关上门。
  决定明天不给他吃三明治了!
  *
  周进的伤在一天天变好。
  而三哥自那天清晨的电话以后,手机就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渐渐接受了三哥将要食言的事实。
  没关系的,三哥很忙。
  我不能总是依赖三哥。
  我这样安慰自己。
  生日前一晚,我拿着打印好的教程进入厨房,学习烤制了一个蛋糕。
  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错,蛋糕出炉后又扁又塌
  我揪了一小团下来尝了尝,有股焦焦的类似巧克力的味道。
  “你在做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道声音。
  我回头,看见周进靠在厨房门框上。
  “烤……蛋糕?”周进认真分辨我手里黑漆漆的东西,“刚才闻到焦味我还以为哪儿着火了。”
  周进话里带着一贯的笑意,但这回听在耳朵里却十分不适。
  三哥食言、蛋糕烤制失败、期待了很久的十八岁生日将要变得一塌糊涂……各种堆积在心里,我的脾气也上来。
  蛋糕模具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肩膀撞开周进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和周进闹脾气。
  房门锁上以后,很快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周进敲响房门,试探着喊我:“阿狐?”
  我不想理他,脑袋埋进被子里。
  “小小姐?”
  “晴好?”
  ……
  他坚持不懈。
  我掀开被子打开门,头发乱成一团,红着眼睛凶他:“你烦死了,走开!”
  周进看见我的眼睛,愣了一瞬,在我关门时挤进一个肩膀。
  “嘶。”
  门撞到了他的伤口。
  我咬住下唇,快要被他气死,却还是将门打开。
  “你!”
  “对不起。”周进说。
  态度好得让我一时不知怎么反应,也显得我无理取闹。
  “……你道什么歉。”
  “我不该笑你烤的蛋糕,我尝了,其实味道还可以的,巧克力味很浓。”
  我别扭:“我没有加巧克力。”
  “啊,那更厉害了,没有放巧克力我都能吃出巧克力的味道,还省材料了。”
  我抿抿嘴。
  “不生气了?”
  “哼。”
  “让我看看,手有没有烫到?”
  周进捧起我的手摊开观察。
  “还行,知道戴手套。”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温度传递给我。
  正如三哥从前,也是这样哄着我。
  我鼻酸。很难分辨那是因为想念三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
  “还哭了?我看看。”
  周进用指腹揉了揉我的眼尾。
  “想吃蛋糕让他们做就好了,干什么还要为难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委屈?”
  他哄我。
  酸涩像开了闸,眼泪落在他手上。
  “周进,明天我就十八岁了。”我轻声说,“三哥答应我陪我过的。”
  周进手一顿。
  “啊,原来是被你三哥放鸽子了。”
  我用手背糊了一把眼睛:“也不是放鸽子,三哥最近很忙……”
  “是啊,你三哥有正事,我相信如果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想爽约。”
  周进顺着我的话安慰我。
  我舒了口气,今晚的情绪突如其来,需要一点时间去平复。
  周进望向我,眸若深潭。
  他忽然对我说:“既然你三哥回不来,明天我陪你出去玩,怎么样?就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