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降临 第4节
  原莺气鼓鼓地撒手。
  几根银须,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飘到地面。
  钟将清痛心疾首地捋了捋那把山羊胡。
  “没大没小的,不知道你师父我为了保养胡子,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吗?”
  原莺朝他吐舌头。
  “喂,还闲聊呢。”前面白衣服的人瞪了他们一眼,小声训斥,“人家骨灰要抬进来了,好好准备。”
  “是是。”
  钟将清扯着原莺在走道一侧跪好。
  “你词背熟了没?”他压低声,“这种大单你给我搞砸了,咱们俩都要喝西北风。”
  这是上周原莺向钟将清央来的大单。
  主人家神秘得很。
  安排了唱词,却不透露任何其他信息。甚至,逝者的身份都没有讲。
  所有人一头雾水地乘大巴来,由一位管事的人接进一座园林。七拐八绕,才到这小小一间灵堂外。
  新奇得像电影里的桥段。
  原莺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天色灰蒙。
  台阶下的脚步声稀零,也没有传来哭声——奇怪,这家人出手阔绰,哭丧的人请了济济一堂,显然重视。
  但这亲朋好友,来得也太少了。
  原莺悄悄抬头,刚想去偷看,就被钟将清一巴掌摁了下去。
  她撅嘴。
  乖乖低下脑袋,看几双黑色的皮鞋,从视线最高处走过。
  半晌,灵堂里传出一声绵长的:
  “暂厝——”
  跪倒的众人心领神会。
  哭声、哀嚎声、唱词声,顿时一齐地响起。
  “……父母在,不远游,怎能狠心离去?妻儿小,责任重,岂敢避而远之……”
  原莺低着脑袋摸鱼。
  四五十个人一起哭,好像,她出不出声都没事:)
  就这么一直摸到了哭七关结束。
  原莺高高兴兴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打算排队去领钱——
  “哎哟!”
  领子忽然被人揪住,往后一扯,差点没把原莺勒断气。
  谁啊?
  她怒气冲冲地转头。
  刚才那位呵斥过他们的负责人,正把她往灵堂里推。
  “里面差个女的,你也去。”
  “诶?”
  等、等一下——
  怎么哭丧也要加班啊?!
  被摸鱼惩罚的原莺一个踉跄,摔到了牌位前。
  地板是灰色的花岗石。
  她的小腿隔着一层麻布,一撞、一蹭。这下眼泪都不需要酝酿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直接把火盆浇冒出一簇烟。
  呜呜好痛啊。
  原莺趴在跪垫上,抱着膝盖,哭得稀里哗啦。
  “喂……喂喂。”
  边上哭灵的人小声喊她。
  “唱词啊,别光顾着哭。”
  “呜呜?。%#、&……”
  对方:?
  原莺心虚地把脑袋埋得更低一点。
  她不知道唱什么啊!!
  在含含糊糊地接了几句,即将要演不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原莺心不在焉地支起耳朵。
  窸窣的交谈声后,负责人走进来:“停一下,有人来吊唁。”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
  一名优秀的社畜,绝不会在老板宣布休息的时候停下。
  划水半小时的原莺立刻上岗,哭声比刚才大了一倍。
  脚步声愈近。从门外,及近耳后。再到视野里,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她的面前。
  原莺哭得更大声了。
  一边擦眼泪,一边悄悄抬起视线——该让她停下来了吧?
  其实也有点哭累了。
  这么努力应该能提议再加两百块。
  原莺吸吸鼻子。
  忽然,一张白色的纸巾塞进她的视线里。
  嗯?
  这么有人文关怀。
  她没敢接,懵懵地仰起脑袋。
  映入眼帘的不是负责人的国字方脸。
  严格意义来讲,原莺没看见这个好心人的脸——
  黑帽子、黑墨镜、黑口罩。
  遮得一点不漏。
  但他生得极高。身量优越,宽肩搭一件黑色风衣。
  在九月秋始,如一幕晚冬夜色。猝不及防,又来势汹汹。
  一瞬间,压倒万家灯烛。
  “别哭了。”
  他兀自开口。咬字,有一些生硬。
  声音是低沉的、冷质的。会让人联想起冬日的暗河,松叶针上的薄霜。
  原莺呆了一下。
  怎么不是老板啊?
  可怜巴巴的小脸,茫然地映在那双黑色的尼龙镜片上。
  男人眼神垂下眼皮。片刻,把纸巾递进她的掌心里。
  他的手指很凉。
  肤色是不算健康的苍白——指骨修长,瘦削,有一些细小的新伤口。
  “你这么喜欢他啊。”
  男人语气淡淡。
  过分苍白的皮肤下,锋锐的喉结微动。
  什么喜欢?
  原莺没太听清。
  但她此刻福至心灵,一把拉住他的手:“灵堂哭丧一天八百包饭,要不要来?”
  老板没看见她努力工作不要紧。
  拉人也抽成二百呢!
  男人顿住了。
  片刻,语气终于见起波澜:“……你说什么?”
  原莺恳切重复:“灵堂哭丧一天八百……”
  男人忽然扯下墨镜。
  面上依旧不咸不淡。但声音,是从后槽牙缝里咬出来的。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原莺困惑地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