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宠婢 第31节
  他沉哑出声,嘴角一抹讽笑。
  转过身,要往风雪里走去,却忽地脚步一滞,猛的一口鲜血喷溅出来。他倒下来的那一刻,见鲜艳的血点点落在皓白的积雪中,美艳的紧,像是她每逢冬日都会剪下来插到他屋中的梅枝。
  沁着幽幽的冷香,如她一样,每每入梦来。
  ***
  齐敬堂大病一场,原本他在大火中受伤不轻,又历一场大悲大恸,本该静养着,待好些了再转回京。但齐敬堂很坚决,只歇了三日,便下令赶回京城。
  在护卫的寻找之下,仍无南枝的半点消息,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只怕南枝姑娘早已葬身在那大火之中了。
  大约是为了远离这个伤心地,或是京城之中有要事,齐敬堂留下一队人马继续打探后,便往京城赶。
  一场行程又耗费了不少元气,足足养了十日,齐敬堂才勉强下得床,只是他却立即披星戴月地投到公事上去。
  圆石看在眼中,知道这是为何,这些日子侯爷虽不再提南枝一句,但他看得分明,自家主子分明还念着南枝姑娘,如今这般忙于公事,也是为了尽快扳倒瑞王,一时又喜又忧。
  喜的是对于瑞王的仇恨可以让自家主子撑一口气儿,让他从悲伤中缓和过来,忧的却是待瑞王一倒,主子要拿什么来提着这口气,填补南枝死去的这片空缺呢。
  他守在书房门外望着天际的残月,长长一叹,也只盼着时间能消磨一切,盼主子能慢慢从这悲痛里走出来。
  ***
  转眼已是第二年盛夏,随着年初开始,朝堂便动荡不安,原本一直被囚禁在东宫的太子被皇帝放出并允他正式参与政务,此事一时激起千层浪。
  太子始终站着正统的名分,瑞王一党顿时若刀悬颈上,人心思危,一时搅得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同时自福王倒台后,瑞王独大的局面被打破,形成了瑞王与太子的对峙之势。
  表面上两方风平浪静,兄友弟恭,实则底下波涛暗涌,明争暗斗。
  这样的局面,最终以瑞王逼宫造反失败而告终,而瑞王也在逼宫失败的过程中被乱箭射死,自此出局,皇帝大悲大怒之下中了风,由太子辅政监国。
  而原本众人都以为一直辅佐瑞王的定远侯府定然倒霉,孰料太子对定远侯府颇为倚重,甚至比起皇帝更甚。众人这才在后来的政事中渐渐品咂出来,原来定远侯府早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早早地便做了东宫的属臣。
  有定远侯府的支持,太子本就聪慧,有才能手腕,亦有仁心,很得臣官们信重,不过几月之间,便在齐敬堂的辅佐下在朝堂中渗透势力,渐渐从根本上掌握了朝堂,皇帝手中的权力名存实亡。
  待九月桂花飘香的时候,朝堂局势已基本稳定,齐敬堂一连称病了半月,不曾上朝亦谢绝来客,众人都纷纷忖度如今炙手可热的定远侯爷称病的缘由,然而实则他是真的大病了一场。
  去年冬天他本就未修养好,便投身到朝中事上,如今朝堂事了,瑞王已死,他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新病旧疾,一股脑涌来,人怎会不倒下。
  外头正落着一场凄苦的秋雨,午夜时分又是阴雨的天,屋里暗沉得见不着一丝光亮。
  “南枝!”忽然一声惊语划破屋内沉寂,齐敬堂猛然睁开眼,心脏皱缩,急剧跳动,脊背被冷汗浸透。
  入目却是无止境的昏黑,没有灼伤人眼的火光,没有那张冰冷还远望着他的眼,亦没有手指一穿即透的细瘦腕子,时隔三月,她终肯再入一次梦来,他忽辨不清这是一个噩梦还是美梦。
  起身披衣,望着屋里空洞的黑,点燃一盏并不算明亮的灯烛,坐在床沿上怔然良久,回味那个残存的梦。
  脊背上的冷汗已渐渐消去,外头雨落沙沙,击打在窗棱、瓦楞、堆叠而起的碎叶,像嬿婉良时,男女欢愉后,裹紧被子,凑在耳畔缠绵不断的情话,更衬得此处寂静孤冷。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1】
  他终于挨坐不住,穿戴好了衣物,推门欲出,却忽听身后有人轻唤他:“公子。”
  他转身回头,南枝快步走上前,将手里的披风替他裹到背上,系好带子,又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到他手中,她盈盈的眉眼望过来,含着关切:“外头正落着雨,秋夜寒凉,公子莫着了风寒。”
  齐敬堂扯着唇角冲她一笑,却不接她递过来的伞,只握着她纤长冰凉的手指,垂下眼眸来轻轻地抚摸着:“冷吗?”
  南枝不解地看向他:“奴婢怎会冷?”
  他却捧起她的手,凑上去哈几口热气,替她将掌心搓热,兀自喃喃着:“怎会不冷呢,那样大冷的天儿,手却要浸在冰凉的水里,洗搓一件又一件的衣物,怎会不冷呢,定然冷的……”
  “你定是那时候恼恨了我。”
  “如果……如果我没有将你贬去洗衣房,你是不是就不会逃走了?”
  良久听不见回答,他再抬首却眼前仍是昏蒙空寂的光影,没有伞具,没有披风,没有她的身影。
  他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凄然一笑,推开门,走进风雨中。
  潮湿的落叶被鞋底碾碎,却痛苦地发不出呻.吟。时人有言,秋雨夜行,可遇艳鬼。
  齐敬堂走在石径上,雨水浸透衣衫,他驻足回望,他盼她能化作这雨夜的艳鬼,来找他索命,这样他还能见她一面,他也心甘如饴,倍被她索了命去。
  然而雨丝细密,长夜深浓,回望处寂寥空空,没有半个人影,心口处忽一阵绞痛,齐敬堂抚住那里,身子忽然佝偻起来,一阵深深的长咳,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许久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进了她旧时所居的木樨阁。
  灯盏点亮,房里一团冷光轰出来,在深沉的夜色中显得微弱。
  他打开那个他藏在床底的箱子,如无数次一般,抚过她尚留在此间的几处物件,素淡的几方帕子,水青色的裙衫,皱作一团的小衣,曾无数次被她纤细的手端起过、被她鲜艳的唇亲碰过的茶盏,被她用得只剩一节的螺带,闲暇时打的彩穗络子……
  他将手擦净,小心地打开叠作一沓的宣纸,那是她闲时所练的字,清瘦隽雅,像她这个人。
  他指尖拂过那墨黑的字迹,想象着她悬腕,一笔一笔落下浓墨的模样。
  他轻轻道:“好看。”
  “是好看的。”
  “我那时说不好,只是想逗弄你,你别生气啊。”
  “改天我写几张难看的,拿给你瞧,你尽可笑我,给你出出气。”
  他说:“莫生气了,可好?我已知错。日后都顺着你,再不惹你生气了。”
  他说;“你回头来,瞧瞧我吧。”
  箱子被合上,重新塞入床底,他脱掉了湿透的外衣,裹住她常盖的锦被,枕上她的方枕,埋首其间,吮着那残留的几近于无的淡香,可日复一日的,那香气已要断绝,这个屋子里属于她的痕迹和气息也越来越少。
  他一时竟涌起深深的无力和悲怆。他留不住她,亦留不住这些最后的念想,她终究要离他越来越远,他深恐有一日,自己再记不得她模样,她也再不肯入他的梦来。
  ***
  一夜再无眠。
  晨起之时,他如日复一日那样,穿戴好衣物,却忽地手一顿,往怀中掏了几下,怀中空空,他慌张起来,一时额上浮了细密的汗,翻开被衾,四处找寻。
  好在终于在床的一角,找寻到了那个香囊,他垂眸摩挲着那香囊上稀疏的阵脚:“你知道了,定要笑话我的。”
  那时他见她绣的那兰花样子,一时妒火上涌,只想将这花样子绞碎了。可后来,这是她唯一所绣的物件,他便也笨拙地拿起针线,做成了一个香囊。
  他将失而复得的香囊重新揣回怀里,冷寂的心口这才渐渐暖和起来,他低声呢喃:“他有的,我也要有。”
  像个孩子,执拗又幼稚。
  他起身捧起那个骨灰盒子,小心地护在怀里:“你这些日子总不肯入我梦,可是在怨我,仍将你拘在身边。”
  “你放心,我哪儿还敢呢?”
  作者有话说:
  引自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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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端倪
  圆石自昨夜就一直守在木樨阁外, 如今见自家主子出来了,这才暗松一口气,只是待瞧见他怀中捧着的盒子, 目光一凝,垂下视线来。
  齐敬堂走得很慢, 直到走到圆石面前问他:“可都准备好了?”
  圆石点头应是。
  “备车吧。”
  马车一路行至京郊, 来到一处清雅幽静的山头, 齐敬堂下了马车, 徒步往山上走去, 直至一路爬到后山腰处。
  此处林木蓊郁, 即便是秋日, 仍有常青的松柏, 虫鸟啾鸣,颇有野趣。
  圆石带着侍卫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待见齐敬堂到了地方, 手臂一抬, 众人止步不再上前。
  齐敬堂俯下身,将盒中的白坛取出,轻抚了抚,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棺木之中,而后将棺木合上,拿一旁的铁锹一点点将棺木掩埋, 将泥土压实平整, 最后将石碑立起。
  他抚着石碑上的刻字, 有些怆然, 她自来到府后, 便被赐名“南枝”, 往她祖籍探寻,她是家生的婢子,不过是另个称号罢了,只知本名姓姜,因此其上只刻了姜氏南枝,短短四字,不敢妄添修饰。
  他拿手指擦尽石碑上沾染的泥土:“我知你不是不喜这京城,只是不喜这座府宅,又厌恶我,如今便将你留在这儿,这里清幽宁静,你定然喜欢……其实我也有私心,总舍不得将你葬回苏州,离我那么远……”
  他吹燃火折子,将铜盆点燃,烧了些黄白之物,最后从怀中取出那张纸翻开给她看,正是她的卖身契,秋风将纸页吹得簌簌,齐敬堂将那纸张丢进铜盆里。
  很快那张纸被火舌舔舐吞尽,只剩苍白的一个角,被秋风一吹,不知道散在哪去了。
  齐敬堂抚着墓碑,低声告诉她:“南枝,你自由了。”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灰蓝色的天际和苍茫的山野,最后仍凝目于碑上的字迹,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来:“南枝,待你消了气,记得来梦中看我。”
  ***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第三年春,皇帝早已在前年病逝,太子继位,稳定朝纲。这两年间,新帝实行新政,破除沉疴,扫除这些年因党争遗留的积弊,朝堂气象一新。
  齐敬堂在去年便被封了大都督,在朝堂上显赫非常,原本齐敬堂与周家已定下了亲事,只是因着国丧,与周家的婚事因此耽搁了下来。
  只是如今国丧一过,侯府与周家的亲事仍毫无动静,这让京城不少世家动了嫁女的心思,然而侯府显然没有结亲的意思。
  齐敬堂到如今二十有四,却仍是孑然一身,这日正是休沐,午间大夫人派了丫鬟叫他过去一趟,大夫人对于南枝的事多少要知道一些,更何况后来还知道自家的外甥女给瑞王做了细作,更是后怕胆寒,愧疚不已。
  当年齐敬堂大病一场,刚好些,大夫人便生病了,自那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齐敬堂如今很少违逆她的意思,于是便停了手中的事,往母亲所居的拂英堂而去。
  途经一水榭,忽闻有古琴声,悠远宁静,正是他所钟爱的广陵散,他不禁往前走几步靠近那水榭,正疑惑间,却见母亲身边的婢女守在门前,见得他来并不出声,只屈膝行礼。
  齐敬堂推开水榭的门,打了帘子进去,那琴音的确空旷悠远,他闭上眼,驻足听了一会儿,直到一曲终了,放才踏入。
  绕过一架屏风,见母亲端坐上首,而旁侧坐着一位紫衣女子,齐敬堂眼一扫,认出是周念仪,心下顿时了然。
  大夫人见儿子来了,便笑道:“你来得正好,这些日子我孤寂得很,多亏你周家妹妹来陪,我才发现她这烹茶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茶水已沸,你恰好坐下来喝一盏。”
  齐敬堂看了一眼一旁被炉火煮沸的茶水,又见母亲巴巴地瞧着自己,终究坐到了椅上。
  大夫人见儿子肯听从。一时很是欣喜,只觉得二人有戏,
  周念仪也依言站起身,持起刚煮沸的水,走到茶炉旁,挑拣着茶叶泡了起来。
  很快茶香四溢,一杯送到了大夫人手上,另一杯则递到了齐敬堂跟前儿,齐敬堂并不抬眼看她,只接过递过来的茶水,随意饮了一口,却忽地眉头微凝,又饮了几口,心中的疑虑更深。
  再抬眼重新打量周念仪,发现她与平日打扮很是不同,从前也见过她几面,多爱着素色衣裳,而今日却穿了一身紫,头饰也选了耀眼的红宝石,齐敬堂眉心蹙得更紧。
  而这幅场面落在大夫人眼里,却是儿子终于起了兴趣,心里高兴得很,一时想着给两人些独处空间,忙找了由头,只说园子里桃花开得好,让齐敬堂领着周家姑娘去逛逛。
  见儿子竟然应下,大夫人只觉婚事将成,忙喜滋滋地催促两人,面上有了几分光彩,她这两年一直因为周姨娘的事心里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会害得儿子如此,失了挚爱又婚姻不顺,因此总盼着他早日成婚,方得安心。
  待走出了水榭,周念仪端庄识礼地稍微落后几步,两人隔开了一些距离,却又并不远。
  待离水榭远了些,齐敬堂却驻足转头,看向周念仪:“我有些话想同姑娘讨教,可否移步到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