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2010森田纯一篇(6) 无尽的黑暗
  “森田学长?”
  “森田学长??”
  “啊,你说什么……”夏悦叫了几遍他的名字,森田才从思绪里回过神。女孩在他身侧担忧地问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他摇了摇头说没事,接着继续给她讲解课本上的内容。
  窗外的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森田想起以前曾在电视节目里看过,心理治疗师会用催眠的手法让被催眠的人进入潜意识状态,从而治疗心理创伤。雨声可能也有这个效果。
  他最近时常无法集中精神做某件事,上课上着上着就会走神,等再回到现实,往往一节课就过去了。今天下午轮到他的班,他去咖啡店打工,不出意外,看到夏悦坐在老地方,他进来的时候她还笑着朝他点头。
  只是再见到她,他心中五味杂陈,以前还能露出职业微笑,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牵动不起嘴角的肌肉。每当看到她,他的脑海就会回响着一句话——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夏悦家里那么有钱,她又长得那么漂亮,只要她愿意,会有数不清的男人任她挑选。从那些比他帅气,比他有钱,比他优秀的男人中找到一个爱她的,应该很简单吧?
  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执着?他们又不熟,她又不瞭解他,仅凭顏值也太草率了,况且他不认为夏悦没见识过比他好看的人。若是说被他的才华吸引就更可笑了——很明显,夏悦都不知道他会画画。
  更别说他心里还有别人。
  为什么要爱一个根本不会爱上她的人?
  甚至不惜为此兴师动眾,大费周章,调查他的家庭情况,把他逼上绝路。
  当他下定决心要拒绝她的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妈妈说家里来了客人,看她的表情,这些客人好像还和他有关。他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客人能在大晚上造访他家,他的人际关係简单,除了老师同学,就是打工的同事,网友都没几个。
  穿过玄关走廊,他看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外国男人,五十岁左右,轻微谢顶,略有发福,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丝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就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森田感到很不舒服,他略微皱眉,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又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壮汉,戴着墨镜,双手背后,站得笔直。
  这又是哪里来的大人物?
  他心中浮起一抹不安,看向另一边坐着的父亲。客厅里只有父母,弟弟和妹妹都不在,父亲森田英诚脸色沉重,看到他回来,竟和妻子一样,露出难以啟齿的表情。
  “怎,怎么了?”他突然感到一阵慌张,强顏欢笑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坐下,我们有话要问你。”英诚说道,指着餐桌对面的椅子。
  这是做什么?要审问他吗?他犯事了吗?纯一拼命回想自己最近干了什么事,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眼神不停向父亲询问。
  他看得出来父亲很为难,这一定是件非常严重的事。
  “纯一,我问你,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夏悦的女孩?”
  “……”夏悦?怎么又是她?纯一局促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他们的距离足以听清彼此的谈话,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日语。“是,认识……她是我们学校的留学生,比我小一届。”
  “你们很熟吗?”父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熟啊。”他立刻否认,但一想到夏悦最近的举动,还是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我们认识是因为她加入了田径社,后来她知道我在咖啡店打工,就经常来。我们说过几句话,但私底下从来没联系过。”
  “她怎么了?这位……先生,是夏悦小姐的家人吗?”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外国人,那个人注意到他很在意他的存在,便起身朝他微微行礼,“晚上好,森田纯一先生。”
  “如果英语方便的话,我可以将我们这次来访的原因详细说给您听。”
  中年男人的英语很流利,纯一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英语不是他的强项,他学英语是为了应付考试,哪想到有一天真的会用来跟外国人交流。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森田英诚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负责和国外的公司对接业务,英语非常熟练。
  “林德先生,还是由我来说吧。”父亲朝那个外国人点头,转而郑重其事地面对他,终于说出了这行人造访的原因。
  “这位林德先生,是夏悦小姐的管家,他说夏小姐非常倾心于你,但你好像……对人家不感兴趣?”
  啊这!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夏悦喜欢他?连他父母都来问了?纯一顿时感到心烦气躁。
  “……她可能是喜欢我,但我已经打算拒绝她了!我明天就跟她说。难道你们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他懂了,一定是夏悦家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所以找到他家,希望他放手,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女儿”之类的。
  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事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要拒绝她?”结果父亲却突然问了一句相反的话。
  为什么拒绝?这还需要理由吗?“因为我不喜欢她。”
  “她是长得不好看还是,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父亲压低声音,试探地问。
  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听他的意思,难道还希望他们在一起?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纯一的耐心也快耗尽了,他一向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但接连被咖啡店的同事和父母逼问他和夏悦的关係,闹了这么多天,就算他脾气再好也快被烦死了。
  “我不喜欢她,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我根本就不想谈恋爱!”
  如果夏悦想用贿赂咖啡店同事的方法贿赂他的父母,那么很抱歉,这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只会起反效果。他以前只是不讨厌她,甚至还觉得她很漂亮,不忍心伤害她,现在他已经开始讨厌她了,连听到她的名字都觉得反感。
  “纯一!”父亲还没说话,母亲美绪先喝止了他,“先听你爸爸把话说完。”她面带歉意地对客人说了失礼,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他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把脸偏向一边。
  可能这件事也确实不好开口,森田英诚深深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道:“你妹妹,小春,或许有救了。”
  他心中一沉,猛地抬头紧盯父亲。
  “林德先生说,夏小姐特别喜欢你,但你没有给人家回应,她很伤心。夏小姐为了你天天去咖啡店,还买了许多礼物送给你的同事,讨好你周围的人,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林德先生作为管家,很心疼夏小姐。”
  “所以他来我们家,是希望能跟你好好谈谈,问你有哪里不满意,为什么不接受她。”
  “我没有哪里不满意,我只是……”这个理由都说了一万遍了,再重复他耳朵都要起茧了:“感情这种事勉强不了。”
  英诚道:“那如果她能救小春呢?”
  “什么意思?”
  “夏小姐家里是做生意的,人脉非常广。”父亲顿了一下,说道:“林德先生说,如果你愿意和夏小姐交往,他会安排小春去欧洲接受治疗,那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最好的医生教授,如果有合适的心脏,也会第一时间给小春安排,最快……”
  纯一突然站起来,带动被推开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们是想拿我做交易吗?”他的心一片冰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父母是想拿他做筹码。他脚下一晃,险些站不住。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坐下!”美绪再次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下按,“我们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件事吗?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你。”
  “只是你妹妹!她还那么小!我们一直把她养在家里,她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都没见过……”美绪说着说着,眼泪溢满眼眶,“你就不心疼你妹妹?”
  “她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那可是你妹妹的命啊!纯一,你就不顾你妹妹的死活吗?”
  他身体一震,母亲这番话让他感到一阵陌生。他知道妈妈喜欢女孩,喜欢妹妹,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妈妈眼里,他这么不重要,她嘴上说着跟他商量,其实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馀地。他如果不同意,以后就是家里最大的恶人,父母会怎么看他?妹妹怎么看他?他亲手扼杀了唯一能救妹妹的希望,他会带着负罪感过完今后馀生。
  如果父母真为他着想,早就把这群人赶走了,还商量?能商量不就代表着他们也动摇了吗?
  他看着母亲,像失去所有力气般坐了回去,茫然地盯着餐桌上的花纹,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客人离开了,家里恢復安静,客厅的灯也关了,父亲似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你再考虑考虑”。
  所有人都走了,空荡荡的一楼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慢慢伏在桌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
  是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合适的心脏,还是抓住这次机会,牺牲自己换取妹妹的健康。
  为什么他们要把所有压力都给他一个人,为什么啊!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而理惠的笑容,随着摇动的高马尾,逐渐消失在他永远也追不上的前方。
  他想,他可能再也抓不住那束光了。
  ******
  akiii:林德当然是德里斯冒充的,可怜夏悦,对此毫不知情,还被纯君误会……